
楊邦深開著自己的二手車一離開,暢快得只想振臂高呼,半路下車在便利店買了好幾罐啤酒,坐在車廂裡一個勁兒猛喝,夾雜著幾句不著調的過氣老歌。
「跟我鬥?還嫩著呢!真以為我是個人生失敗的廢柴,被你這好色醫生誘惑一下就變成基佬啊?還妄想關著我?我當臥底時你毛都還沒長齊吧?哈!」
他大著舌頭翻來覆去地罵了幾句死變態,啤酒一下子就喝光了,他隨手往窗外一拋,被捏扁了的空罐不偏不倚地落入垃圾桶的開口裡。
「Nice shot!(好球!)」
楊邦深就那樣醉醺醺地著開車,開得歪歪斜斜,半路上被交警攔下來了,一往酒精測試機裡吹氣,酒測值0.45,明晃晃的酒駕,直接被銬起來移送法辦了。
毒品調查科的辦公室,垃圾上司一如既往衝他大吼,口沫橫飛。
「楊邦深!!!你這什麼態度?給我立正!」
「立個X正。」他還沒完全酒醒,斜乜著眼睛,抱著手站得一腳高一腳低。「我又不是正經登記在冊上的緝毒警察。為了讓我去當臥底潛入販毒集團,當年那位頭兒親手寫的報告,說我嚴重違紀把我踢出警隊的。」
「X!」上司也怒了,將桌上的文件全掃到地上,戳著他胸口破口大罵。「那又怎樣?緝毒臥底在執行任務以外醉駕吸大麻被抓現行!現在好了,其他部門都在看我笑話!」
辦公室外影影綽綽的擠滿了同僚,都在興緻勃勃地偷聽這一大齣鬧劇。
「放心,就那麼一點摻了大麻的煙還不致於讓我上癮。」楊邦深散慢地說。「不懂就不要亂說。」
「我真不懂,為什麼像你這種尸位素餐的廢物,上一任的退休警司還非要留你在毒品調查科?!你丫的,我不忍了,你不是前陣子才鬧著說不要幹這行了嗎?行,我成全你,現在就徹底刪掉你在警方裡的檔案!像你這種冷血劊子手,親手打死同袍──」
「你這XX,說話最好有點分寸。」楊邦深有忖無恐地往地上吐口水。「劊子手?我不是什麼人都下得去手的,尤其你這種白痴。」
上司氣得七竅生煙,臉黑如鍋底,掙脫了他,一屁股坐回油壓椅裡,抄起滑鼠,手背的青筋都繃出來了,「嘀嘀嗒嗒」的狂敲鍵盤,召出檔案,坐言起行就要刪除資料。
豈知他一點擊,檔案上就跳出一個警告視窗。
REQUEST DENIED. MISSION IN PROGRESS(請求被拒,任務進行中)
「X!出BUG了是吧?就上頭丟來的那為期一個月的垃圾任務,到底是在稀罕什麼?我隨便找個手下都能頂替!」上司沒好氣地罵了一聲,關掉小視窗,再次狠按刪除。
REQUEST DENIED. MISSION IN PROGRESS(請求被拒,任務進行中)
上司再撥了個電話,才談了幾句,臉色就變了,像個洩氣的皮球唯唯諾諾了幾句,掛線以後,臉色陰沉得可怕。
「楊邦深,你行啊你,原來有上頭的人當你後台?」
楊邦深散漫地抱著手,嘴角翹起一個冷笑的弧度,故意挖苦對方:「什麼後台?那是我態度敬業,成績優秀,上頭欣賞我。咋了?你不服上頭決定嗎?」
「你,你你你……」上司戟指著他,被嗆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楊邦深看著上司氣沖沖地奪門而出,悠悠地開口:「我看你完全是不懂喔……不要管太多,好好安坐你的辦公室當個花瓶就好。」
他隨後走出辦公房時,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同僚都在彼此打眼色,一待他走遠,竊竊私語的聲音就嗡嗡響成一片。
「就算打死同袍那件事是形勢所迫好了,但他結束那次任務回來以後,竟然面不改容地匯報,之後的工作態度也有夠差的……竟然還能通過兩屆工作評核……」
「嘖,有後台了不起嗎?」
「噓,小心他聽到,跟上頭打小報告……」
楊邦深回頭,面無表情地望了一眼,同僚個個都馬上閉了嘴,憤憤不平地各自散開幹活了。
他的位置在角落裡,十分不顯眼。先前翹了十多天的班,桌上的文件堆成座小山,搖搖欲墜,才一碰就「嘩啦」散落了一地。
理論上去gay吧的那天抓到迷姦犯,也該打份簡短的報告,但他現在知道下藥迷姦的明顯是雲淵而不是那人,也覺得那好色的傢伙實在幸運,千鈞一髮時被自己打岔了,進局子總比進地牢好。
「色字頭上一把刀」,誠不我欺。楊邦深想著。
他根本不打算處理那些無趣的文件,撿也不撿,逕自回家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上班遲到之餘,又往警務大樓天台偷懶去了。
這天天色正好,冬天裡太陽難得冒頭。
暖洋洋的日光灑在天台上,儲水箱、水管、太陽能發電板、天台綠化花槽等,都沐浴在當中,反射出耀眼的光,又在混凝土地上投出黑影,重新劃分地界,方的,長的,菱形的,斜方的,光與影既像和諧的共生夥伴,又像你爭我奪的宿敵。
楊邦深獨自在天台上靠著矮牆發呆了一會,又耐不住無聊,在天台上四處走動,舉頭望著四周的高樓大廈,低頭望著地面的車水馬龍,柏油路上的車和行人道上的過客都如同螻蟻般渺小。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一張比實際年齡還滄桑不少的臉上興致索然,一邊掏出一包普通牌子的煙,一邊給出了兩個字評價。
「無聊。」
打火機的火焰親吻一下煙頭,冒出細碎的橘紅火光。楊邦深深吸第一口煙霧,煙霧在他的胸腔裡打了個轉,又被他慢慢吐了出來,幾縷灰白色像絲綢一樣飄飄裊裊了一陣,可是等冬風一吹過來,又斷了線一般遠去了。
他熟練地抖掉煙灰,一個勁兒地抽,很快就抽完一支,再換另一支,直到抽完了一整包,舔舔嘴唇,肺裡有點乾,乾咳了兩聲,嘴巴和喉嚨裡也有點渴。
他又想喝酒了。
煙的生命力是短暫的,酒精的生命力也是短暫的,事實上世上的一切在楊邦深看來都是短暫的,但是煙酒可以讓他重新認知、重新感受、重新記起自己是誰,是一種短暫卻可以無限次重複的記憶。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喝酒的呢?
是了,是進毒品調查科以後一直帶著他的那位師兄教他的,一名臥底不煙不酒根本就無法在道上混。
那位師兄在科裡整天不修邊幅鬍子拉碴的,很多時候只接到一些無足輕重的任務,卻會神秘地消失好一會才出現。他常常受同袍白眼,也不給同袍好臉色看,卻不知為何看中了楊邦深,當他親弟弟一樣,私下將所有臥底技巧傾囊相授。
「為什麼是我?」楊邦深不懂──明明科裡還有表現更耀眼的同僚。
「因為邦深你夠平凡。」那位師兄笑了笑,隨手擼亂了青年的頭髮。「臥底從來就不是戴副墨鏡扛把狙擊槍在街上橫行。『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懂嗎?」
那位師兄孤家寡人多年,在年近五十的時候終於經婚姻介紹所娶到了老婆,雖然年紀也偏大,不是什麼美女,可是師兄寶貝得不得了,馬上結婚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孩子。
自此,和他交談的時候,楊邦深每次都看到他眼中閃著光──那是嚮往著幸福的光。
「希望上頭批准我提早退休吧,就算不行,轉別的崗位也行,只要有多點時間陪老婆帶孩子就行。」
他申請了好幾次調部門或者轉文職,可是都沒批下來,神色愈發頹喪,有一次跟上頭單獨談了半天,出來後整天魂不守舍的。
他縱然有了自己的家庭,卻還是很關照楊邦深,甚至在楊邦深被委以第一次重任,要離開警隊,潛入販毒集團時,也不顧老婆正在懷第二胎,大吵了一架幾乎鬧離婚,隨即主動申請跟楊邦深出任務去了,說是要罩著他。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身份曝光,慘死在十多個打手的亂棍之下。
「你條死XX,還有什麼要說啊?」那時的楊邦深是打得最狠的那個,倒提著染滿血的鐵通,繃著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啞著嗓子,憋著淚水,粗聲粗氣問他。「說完就送你歸西!」
那位師兄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滿身滿臉都是鮮血,糊住了眼睛,好不容易才睜開眼來,嘴裡的牙也被打碎了大半,一張口就是漏風的嘶嘶聲。
楊邦深以為對方會用嘴型說拜託照顧家人、或是破罐子破摔怒罵他無情無義,連後續如何應對毒販和打手們的懷疑,他都在短短的幾秒裡想好了。
但這位師兄只是喃喃地回以電影裡的一句經典金句,仿佛依舊是那個態度散漫慣了大齡臥底,眼裡仿佛又滿滿盛著些別的情緒,像憐憫,像悲涼,又像是從暗無天日的輪迴中解脫時發出的一聲嘆息。
「出來行,遲早要還的。」
楊邦深回憶著師兄被打踩得血肉模糊的腿,又覺得自己的腿開始隱隱作痛,仿佛還能聞到靈堂裡化寶爐燻燒的煙味,耳邊響著嫂子撕心裂肺的嚎哭聲,對方挺著個大肚子,瘋了似的揮舞著手臂趕他出去。
「楊邦深你怎麼還有臉來?虧我老公對你那麼好,在家裡隔三差五就會提起你……你這冷血劊子手!」
楊邦深從回憶中抽身而出,神色一點一點地冷下來,深吸一口氣,腿又站直了。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啊。」
老實說,他享受被放逐帶來的自由不羈,甚至在傷口結疤以後,開始享受著那種獨自揣著往事、無人了解的感覺,但是他也想要有人懂他。
「雲淵」兩個字驀地闖入腦海。
是了,像雲淵那樣的變態殺人狂,一定能懂他,一定能明白他高高舉起鐵通砸下去卻異常平靜的那一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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