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雨滴落在窗沿上,如鋼琴鍵般彈奏著不規則的節奏。陳默睜開了雙眼,剎那間,白熾燈的光線刺痛了他久未見光的瞳孔。消毒水的氣味混雜著陌生的藥香,在他的鼻腔中形成一種難以名狀的刺激感。
「醒了?」一位身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站在床邊,手中的筆在病歷表上快速書寫著。「你已經昏迷了三週零兩天。」
陳默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如砂紙磨過。他緩緩抬起右手——那隻手仿佛不聽使喚,每個關節都透著陌生的僵硬感。床頭櫃上的水杯在燈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光芒,彷彿藏著一個微縮的宇宙。
「不要太勉強自己。」醫生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車禍造成的腦震盪比我們預估的要嚴重,短期記憶可能會有些混亂。」
記憶如碎片
車禍?陳默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破碎的畫面——刺耳的煞車聲、刺眼的前燈光束、駕駛座另一側的空虛感。不知為何,這最後一個記憶片段像是被墨水暈染過,輪廓模糊不清。
「家人呢?」他艱難地擠出這句話,聲音卻不像是自己的——低沉而沙啞,彷彿穿越了某種阻礙才抵達現實世界。
醫生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放下筆,視線偏離了陳默的臉。「你的妻子...她沒能挺過來。葬禮在你昏迷的第五天舉行了。」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而無情地切開陳默的胸膛。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預期中的痛苦湧現,反而感到一種異樣的空白。那些應該屬於他和妻子的回憶——新婚旅行時她站在海邊的背影、她煮咖啡時哼唱的旋律——這些畫面模糊得像隔著毛玻璃觀看,不真實得令人不安。
「我需要休息。」他輕聲說道,目光落在窗外的雨簾上。雨滴滑落玻璃,如同未說出口的秘密,一點一點模糊了視線。
兩週後,陳默回到了那間位於老舊公寓頂層的家。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合著灰塵和淡淡花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他妻子最愛用的衣物柔軟精的味道,如今卻令他不自在。
公寓保持著車禍前的樣子,彷彿時間在此凝固。餐桌上還擺著兩套餐具,其中一套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牆上的照片裡,他和一位笑容柔美的女子並肩而立——那應該是他的妻子,可為何他看著她的臉,心中卻泛起一絲陌生感?
微弱的呢喃
「歡迎回來...」
一陣幾乎微不可察的耳語從身後傳來。陳默猛地回頭,卻只見客廳的窗簾被夜風輕輕掀起一角,又緩緩落下。那聲音極其輕微,如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卻又確切地呈現出語言的形態。
那一瞬,一股寒意如電流般穿過他的脊椎。
「有人嗎?」他問道,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盪。沒有回應。
陳默搖搖頭,將這歸咎於腦震盪後的幻聽。醫生說過,他可能會經歷一些感官上的混亂——幻聽、幻視、甚至對時間的錯亂感知。他走向浴室,決定洗個熱水澡來緩解緊張的神經。
鏡子裡的男人讓他愣住了。那確實是他的臉——熟悉的下顎線條,略微上揚的眉尾,左眼角下那顆細小的痣。可是——為什麼鏡中人的眼神讓他感到一絲不適?那雙眼睛深處似乎藏著某種他不認識的東西,幽深而冰冷,如同冬夜結凍的湖面下的暗流。
熱水從蓮蓬頭流出,很快蒸汽便充滿了整個浴室。陳默脫下衣服,卻在看到自己右側肋骨下方的傷疤時皺起眉頭。那是一道約十厘米長的疤痕,呈現詭異的橢圓形,邊緣微微泛白。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受過這樣的傷。
水流拍打著瓷磚,形成一種催眠般的白噪音。他閉上眼睛,任由熱水沖刷著身體。就在這時,輕微的敲打聲從浴室門外傳來。
「誰?」
沒有回答,只有持續的、緩慢而有規律的敲擊聲,彷彿某人的指節在木門上輕輕叩擊。
陳默關掉水,一種不合理的恐懼感攫住了他。他抓起掛在一旁的浴巾,迅速擦乾身體,然後謹慎地推開浴室門——
空無一人。整個公寓靜悄悄的,只有廚房的水龍頭在滴水,發出規律的聲響。是錯覺嗎?他搖搖頭,走向臥室,決定早點休息。
就在他即將躺下的那一刻,一陣微弱的哭聲從牆的另一側傳來——那是本應無人居住的客房。
牆后的秘密
陳默僵在原地,冷汗從背脊滑下。那哭聲並非淒厲恐怖,反而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委屈與無助,像孩童失去心愛玩具時的低泣。他強迫自己站起來,抓起床頭的手電筒,緩緩靠近客房門口。
門虛掩著,一道微弱的光線從縫隙中溜出。陳默確信自己回家時並沒有打開任何客房的燈。他推開門——
客房保持著原有的擺設——一張單人床、一個小書桌和一個半開的衣櫃。房間整潔得不像有人使用過,但書桌上——這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擺放著一個相框,裡面的照片是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小女孩,笑容天真燦爛。
陳默的心跳幾乎停止。他和妻子沒有孩子,至少,他不記得有過孩子。他走上前,拿起相框——相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晴晴,永遠的小公主。2019年4月」
「晴晴...」這個名字在他舌尖滾動,帶著奇異的熟悉感,卻又無法喚起任何具體的記憶。一陣頭痛突然襲來,他扶住額頭,閉上眼睛。身後,衣櫃的門無聲無息地完全打開了。
當他睜開眼,鏡子映出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小女孩的模糊身影。她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長髮用紅色髮帶綁成兩個可愛的小辮子。
陳默的呼吸凝滯了。女孩沒有面孔——那裡只是一片模糊的空白。她似乎在對他微笑,儘管沒有嘴唇,但那種感覺是如此強烈。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聲音如蜂蜜般甜美,卻又如冰水般寒冷,環繞在他耳邊。
陳默猛地轉身,房間裡空無一人。他倒退幾步,撞上了書桌,相框掉落在地,玻璃碎裂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迅速離開客房,砰地關上門,背靠著牆壁喘息。一定是幻覺,他告訴自己,醫生警告過他可能會出現這種症狀。他需要休息,明天一切都會好轉。
夜深了,陳默躺在床上,眼睛緊盯著天花板。窗外,雨依舊無情地落下,樹枝在風中搖晃,在牆上投下舞動的影子。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墜入夢境的邊緣——
「不是我的錯...」
一個微弱的聲音將他拉回清醒狀態。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這次,聲音就在他耳邊,溫暖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
陳默猛地坐起,打開床頭燈。房間裡空無一人,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兒童洗髮水的香味。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必須找出真相。
尋找碎片
清晨的陽光穿透窗簾,為房間帶來一絲溫暖。陳默昨晚幾乎沒有合眼,眼下浮現出青黑色的陰影。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廚房,煮了一杯濃咖啡,試圖驅散腦中的迷霧。
餐桌上,一本相冊靜靜躺著——他昨晚明明沒有拿出來過。相冊封面上,用燙金的字體印著「我們的家」。
他翻開第一頁,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映入眼簾——他、他的妻子,以及那個名叫晴晴的小女孩。照片中,小女孩坐在他的肩膀上,笑容燦爛如陽光。
他的手指顫抖著撫過照片,一段被埋藏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爸爸,再高一點!」晴晴的笑聲清脆如銀鈴。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Z77kR2Oq4
「小心點,別摔著了。」妻子的聲音帶著溫柔的擔憂。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cC3ogP63U
「放心吧,我不會讓她掉下來的。」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記憶就像被撕碎後重新拼湊的拼圖,缺失了關鍵的碎片。他確實有個女兒,但為何醫生沒有提起?為何回家後他完全不記得她的存在?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在哪裡?
陳默抓起手機,撥通了醫院的電話。接線護士將他轉接到主治醫生那裡。
「陳先生,有什麼問題嗎?」醫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
「我的女兒,」陳默直接切入主題,「晴晴,她現在在哪裡?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關於她的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陳先生,我不確定你在說什麼。根據我們的記錄,你和你妻子並沒有孩子。」
「不可能!」陳默幾乎吼了出來,「我家裡有她的照片、她的房間...」
「陳先生,冷靜點。」醫生的語氣變得謹慎,「腦震盪後出現記憶混亂是常見現象。有時候,潛意識會創造出虛假的記憶來填補空缺。我建議你今天來醫院做個檢查。」
陳默掛斷電話,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他迅速穿好衣服,決定先查看一下鄰居是否知道些什麼。
他敲響了對門李奶奶的門。這位老人住在這棟公寓已有二十多年,對所有住戶的情況都瞭如指掌。
「陳先生,你出院了?」李奶奶驚訝地看著他,「真是太好了。車禍之後我們都很擔心你。」
「李奶奶,我想問問...」陳默猶豫了一下,「您見過我女兒嗎?晴晴。」
李奶奶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困惑。「女兒?陳先生,你沒有孩子啊。你和你妻子搬來三年多,一直都是兩個人住。」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那...那這個呢?」他拿出手機,調出剛才拍下的相冊照片給李奶奶看。
老人仔細看了看,搖搖頭:「照片上只有你和你妻子啊,哪有什麼孩子?」
陳默低頭看向手機屏幕,震驚地發現照片中確實只有他和妻子兩個人——晴晴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離開李奶奶家,陳默的腦中一片混亂。當他回到自己公寓時,客房的門再次微微敞開,一道淡藍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門後。
「晴晴?」他叫道,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中迴盪。
他推開客房門,房間恢復了原狀——潔淨、整齊,沒有任何兒童生活過的痕跡。書桌上的相框消失了,地上沒有玻璃碎片,好像昨晚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唯一的異常是牆角的一個小熊玩偶,陳默確信之前這裡沒有這個東西。他走上前,彎腰撿起玩偶——
「爸爸,是你害死我的嗎?」
聲音就在他耳後,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後頸。陳默猛地轉身,看見晴晴站在房間中央,這次,她有了面孔——蒼白的臉頰,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有...腹部觸目驚心的一道傷口,鮮血從中緩緩流出,滴落在地板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不可能...」陳默倒退幾步,背部撞上了牆壁。
「為什麼把我忘了,爸爸?」晴晴歪著頭問,聲音天真無邪,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是因為內疚嗎?」
冰冷的真相
陳默的頭痛越來越劇烈,像有人用錘子不斷敲打他的太陽穴。破碎的記憶片段在眼前閃現——
車內濃烈的酒精味。他妻子焦急的勸阻聲:「你喝了酒,別開車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zouHkewyo
後座晴晴害怕的哭聲:「媽媽,爸爸怎麼了?」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yH7nSQLbB
手機的提示音,他低頭查看的那一瞬間——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tCKmiuBf5
刺耳的喇叭聲。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mH8WvuphF
刺眼的前燈光束。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xyZqJItA7
撞擊。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MHcLxrQda
尖叫。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dwXUWoNuc
安靜。
陳默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襯衫。真相如同洪水般淹沒了他——車禍是他造成的。酒後駕車,為了看手機而分心,導致車輛失控衝入對向車道。他的妻子當場死亡,而晴晴...
「你還記得醫院嗎,爸爸?」晴晴的身影飄到他面前,冰冷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你來看我的那一天。」
又一段記憶被觸發——
醫院的走廊。消毒水的氣味。重症監護室門外的「禁止入內」標誌。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a6UI4sma5
透過窗戶,他看見女兒小小的身體連接著各種管線,蒼白得像一張紙。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EHiFOLj7A
醫生遺憾的表情:「腦幹受損,已經沒有意識了。我們需要你的決定...」
「你說了什麼,爸爸?」晴晴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說了什麼?」
陳默痛苦地閉上眼睛。「我說...我說放棄治療。」
「為什麼,爸爸?」
「因為...因為醫生說你已經沒有意識了。你不會感到痛苦,只是機器在維持你的生命。」
「可是我能聽見,爸爸。」晴晴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我聽見了所有人的聲音。我聽見醫生問你的決定。我聽見你說放棄治療。我聽見護士關掉維生設備的聲音。我聽見我自己的心跳停止的聲音。」
房間的溫度驟降,窗戶上結出一層薄霜,陳默的呼吸在空氣中形成白霧。
「然後,爸爸,」晴晴繼續說道,她的聲音已不再像個孩子,而是混合了多種音調,低沉而空洞,「我看見你站在我的病床前,伸出手...」
一陣劇烈的頭痛令陳默幾乎失去意識。他拼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病房裡。床上躺著晴晴,各種醫療設備已經被關閉,心電圖顯示一條平線。
而他——他正俯身在女兒上方,手指輕撫著她的臉頰。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說,「對不起...」
然後,他做了一件連自己都感到震驚的事情。他俯下身,將嘴唇貼近女兒的前額,但不是為了親吻——他深深吸入,彷彿在吸取某種無形的物質。
晴晴的身體輕微顫抖了一下,然後再次靜止。而陳默感到一股奇異的能量湧入自己體內,充滿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
記憶如電影般快速播放:他簽署了捐贈器官的文件。在醫院走廊上,他突然倒下,失去知覺。醫生告訴他這是過度悲傷導致的短暫休克。
「不...」陳默踉蹌後退,撞倒了身後的椅子,「這不可能...」
場景再次變回公寓客房。晴晴站在房間中央,但她的形象開始變得透明。
「你偷走了我的靈魂,爸爸,」她的聲音回蕩在房間的每個角落,「你無法接受自己的罪行,無法忍受失去我的痛苦,所以你做了最自私的事情——你把我鎖在了你的身體裡。」
陳默顫抖著走向鏡子。鏡中的倒影讓他止住了腳步——那雙眼睛,那不是他的眼睛。那是晴晴的眼睛,純真而又充滿智慧,現在卻被困在他的軀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傷。
「現在,爸爸,」晴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是時候讓我回家了。」
歸魂之路
鏡子中,陳默的倒影開始扭曲,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內部拉扯著他的皮膚。他的五官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晴晴的臉——那張他深愛的、卻也因自己的過錯而失去的臉。
「不...」他後退幾步,卻撞在一面不存在的牆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爸爸。」晴晴的聲音溫柔下來,「你沒有惡意。你只是太愛我,無法接受失去我的事實。但這樣不對,爸爸。你不能囚禁我的靈魂。」
「我沒有...」陳默痛苦地抱住頭,然而內心深處,他明白她說的是真的。那種異樣的空虛感,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片段,右肋下方的傷疤(正是晴晴車禍時傷口的位置)——所有的跡象都指向一個不可思議卻又合乎邏輯的結論:在失去女兒的瞬間,他的某部分——可能是潛意識,可能是靈魂——做出了一個自私的決定,吸取了女兒的靈魂。
「你必須放手,爸爸。」晴晴的幽靈緩緩靠近,「讓我自由。讓我去和媽媽在一起。」
「不,晴晴,我不能...」陳默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不是對超自然現象的恐懼,而是對失去的恐懼。「我已經失去了你媽媽,我不能再失去你...」
「你已經失去我了,爸爸。」晴晴的聲音堅定而悲傷,「那天在醫院,當維生設備被關閉時,我就已經離開了。你抓住的只是我的一部分,一個殘影,一個記憶。這對我們都不公平。」
陳默跪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放你走?」
「承認真相,」晴晴說,「接受它,然後放下。」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陳默的啜泣聲。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面對那天的記憶——
車禍後,他在另一家醫院醒來,得知妻子已經去世。醫生告訴他,晴晴被送往另一家擁有更好兒科重症設備的醫院。
當他趕到那裡時,已經太遲了。晴晴的大腦已經沒有活動跡象,只有機器維持著她的呼吸和心跳。
「沒有希望了,」醫生說,「即使繼續維持生命,她也不會醒來。我們需要你的決定。」
壓垮他的不僅是悲痛,還有深深的負罪感——是他的酒後駕駛,是他的分心,奪走了妻子的生命,也將女兒推向死亡的邊緣。
當他站在晴晴的病床前,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崩潰了。某種黑暗的、原始的慾望佔據了他的理智——他不能失去她,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當護士離開房間去準備相關文件時,他做了那個不可思議的舉動——他吸取了女兒的靈魂,或者至少,他潛意識中認為自己這麼做了。
然後他昏倒了,陷入長達三週的昏迷。當他醒來時,關於晴晴的所有記憶都被深埋在潛意識中——這是他大腦為了保護自己而做出的選擇。
「我明白了,」陳默睜開眼睛,看著晴晴漸漸消散的身影,「我必須放你走。」
他走向客房的窗戶,推開窗,讓夜風灌入。「晴晴,」他輕聲說,「爸爸愛你。爸爸很抱歉。現在,你自由了。」
一陣溫柔的風拂過他的臉頰,如同一個孩子的輕吻。「再見,爸爸,」晴晴的聲音如風鈴般清脆,「不要太自責。我和媽媽都愛你。」
風停了,房間回歸寂靜。陳默感到某種東西離開了他的身體——那種自車禍後一直存在的異樣感,那種仿佛有人與他共用一具軀體的詭異感覺。
最後的反轉
晨光透過窗簾照進臥室,陳默從床上坐起,感覺仿佛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噩夢。他的頭不再疼痛,思緒清晰如同山間的溪流。
他走向浴室,鏡子裡的倒影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沒有晴晴的眼睛,沒有扭曲的五官,只有一個因為失去家人而憔悴的中年男子。
他梳洗完畢,穿好衣服,決定去醫院做一次全面檢查。也許醫生是對的,也許這一切都只是腦震盪後的幻覺和混亂記憶。
當他走出公寓大門時,李奶奶正好出來倒垃圾。
「陳先生,早上好,」老人友善地打招呼,「你今天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謝謝,李奶奶,」陳默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想我終於走出陰影了。」
李奶奶點點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陳先生,我知道這很難,但生活還要繼續。小晴那麼懂事,她不會希望看到你沉浸在悲傷中的。」
陳默的心跳幾乎停止。「您...您說什麼?」
「我說小晴,你女兒,」李奶奶困惑地看著他,「那孩子總是很有禮貌,每次見到我都會問好。真是個天使。」
「李奶奶,」陳默的聲音顫抖,「您還記得晴晴?」
「當然記得,怎麼會忘記呢?」老人疑惑地皺眉,「雖然車禍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但我常常想起那可憐的孩子和你妻子。」
陳默感到一陣眩暈,扶住牆壁才能站穩。「昨天...昨天我問您關於晴晴的事,您說不記得她...」
李奶奶的眼中流露出擔憂,「陳先生,昨天我們沒有說過話啊。我整天都在女兒家,剛剛才回來。」
陳默的心跳加速。如果昨天的李奶奶不是真的,那麼...
他匆忙告別李奶奶,快步走向電梯。當電梯門關閉的那一刻,鏡面的金屬壁上,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或者說,應該是他的倒影的地方。
那裡站著晴晴,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紅色髮帶綁著兩個小辮子。她微笑著,嘴唇緩緩開合:
「爸爸,你以為這麼容易就能擺脫我嗎?」
真相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陳默的心臟——不是他吸取了晴晴的靈魂,而是相反。在那個醫院的房間,當他俯身在女兒身上時,是晴晴的靈魂進入了他的身體。
不願離開,不願放手的不是他,而是晴晴。
而此時此刻,當他以為一切終於結束時,他才明白——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電梯門打開,陳默走出大樓,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不屬於成年男子的、天真無邪的微笑。
「爸爸,」他用屬於自己的聲音輕聲說,「我們永遠在一起。」
然後,陳默邁出步伐,融入晨光中的人流,而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個微弱的聲音不斷哭喊著,卻永遠無法被外界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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