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走後,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直到禁書搜查的傍晚,全城被一股肅殺的氣氛籠罩。夕陽緩緩沉入地平線,將天空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仿佛預示著某種不祥之事的降臨。街道上,原本熙攘的人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遠處傳來的、整齊劃一的靴子踩踏地面的聲音,沉悶而壓抑,像一陣陣催命的鼓點,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路邊的樹木,在冷風中瑟瑟搖曳,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偶爾被風吹落的枯葉,在地上無助地打著旋兒,更添了幾分蕭瑟與淒涼。街燈早早地亮了起來,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著四周,卻讓那些陰影顯得更加深重,仿佛整個城市,都被一張無形的、巨大的網,緊緊地勒住,讓人喘不過氣來。
道德員警的身影,開始出現在街頭巷尾。他們身著統一的黑色制服,腰間掛著冰冷的金屬器械,走起路來帶著一種機械的、毫不留情的冷酷。他們挨家挨戶地敲門,聲音短促而尖銳,像是在執行某種不可違抗的命令。遠處,隱約傳來人們低低的爭吵聲,甚至還有幾聲短促而淒厲的尖叫,但隨即就被呼嘯的風聲掩蓋,讓人不寒而慄。這一切,都像極了一場即將爆發的狂風暴雨的前奏,全城的人,都像是在這肅殺、壓抑的氣氛中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與外界的緊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欣的家,卻是一片異樣的安靜。屋內,光線柔和而溫暖,淡黃色的燈光從精緻的吊燈上傾瀉而下,落在素雅的白色沙發和淺木色的地板上,勾勒出一片溫馨卻又孤寂的輪廓。牆上,掛著幾幅風格簡約的現代畫,線條乾淨俐落,色調清淡柔和,透著一種低調的、不張揚的雅致。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被厚重的窗簾過濾,只剩下一絲細微的、若有若無的顫動,仿佛是這棟房子在發出輕微的歎息。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梔子花香,那是小欣與主人共同生活了十年的、熟悉的味道,可在這一刻,卻顯得格外孤單,格外淒涼。
她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手指緊緊地攥著衣角,心臟“砰砰”直跳,卻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屋內的靜謐與外面的肅殺,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反差,仿佛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小世界,卻又隨時可能被外面的風暴撕成碎片。她腦子裏,全是H姐姐臨走前的囑咐,耳邊仿佛還能聽到那冰冷而簡短的聲音:“有人問起車庫裏的櫃子,就說是以前換下來的舊傢俱。記住,別多說話。”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默念著這句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卻還是忍不住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傍晚六點左右,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短促而刺耳,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擊在小欣的心上,讓她全身一震,幾乎要跳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拖著僵硬的、仿佛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門口。
門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一個高級警官,穿著筆挺的黑色制服,肩章上鑲嵌著的金色標誌,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他的臉長得很端正,五官分明,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可那雙眼睛,卻帶著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氣,仿佛早已習慣了俯視一切。
然而,出乎小欣意料的是,他踏進屋子後,態度卻異常客氣。他隨意地掃了一眼屋內的陳設,聲音低沉而平緩,卻又不失禮貌:“打擾了,我們是來例行檢查的。”他的目光,在客廳的沙發和書房的書架之間來回遊走,卻沒有像外面那些員警一樣,粗暴地翻箱倒櫃,四處搜查。
小欣按照H姐姐的叮囑,結結巴巴地回答:“書……書都在書房裏,車庫裏的櫃子……是以前換下來的舊傢俱……”她聲音很小,很低,頭也低垂著,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生怕自己露出任何破綻,被他看出什麼端倪。
那警官輕輕地點了點頭,隨手翻了翻書房裏的幾本書,動作敷衍得像是在走過場。他身後的兩個下屬,則站在門口,低聲交談著,隱約能聽到“Z”這個名字。他們的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其中一個壓低聲音說:“這可是Z的房子,咱們還是小心點,別太過火了。”另一個則小聲回應:“聽說他最近不在城裏,應該沒什麼問題。”
他們並不知道,Z已經“隕滅”了,只是出於對他生前地位和影響力的慣性敬畏,動作才明顯收斂了許多。
整個檢查過程,不過持續了一刻鐘。臨走前,警官轉過身,對小欣說:“沒什麼異常,謝謝配合。”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他帶著下屬離開時,靴子踩在門外的石階上,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中。
小欣無力地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地滑坐在地上,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懈下來,再也支撐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屋子裏,又恢復了之前那種死一般的寂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虛驚,外面的肅殺氣氛,似乎也從未入侵過這裏。可小欣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假像。那些書,那些報紙,那些Z留下來的、無比珍貴的心血,都藏在暗格裏,像一個沉默的秘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懸在她的頭頂。
她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喃喃自語:“主人……你到底……留下了什麼啊……”
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卻沒有任何人能給她答案,只有無盡的空虛和迷茫,將她緊緊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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