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光潔的瓷磚石牆,高柱之間是一片片窄長的落地玻璃。正值濃冬,窗外的大樹已全落葉,在枝枒縫隙打進了一地陽光,室內滲滿著柔柔䁔意。
子喬凝視著面前漆黑的棺木,古雅的檀木沿邊鑲著閃亮的銀色手把和細密的彫飾。這種沈實的氣派,讓她想起六本木的柏克。她還是喜歡柏克在自己的身體裏,所有的皺紋和歲月痕跡,都在真實地貫切他的睿智與岸然。
然而,這一刻,她看著棺木內的身體,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柏克已經不在自己的身體裏,這真的就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皮囊。他去哪兒了?難道生命就真的這麼不堪一擊?
路森上前擁著她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她抬頭對上了一雙深棕色的眼睛,百感交集。
「路森......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 」子喬的聲音很輕,欲言又止,終是把話說了。「也許,由始至終,柏克愛的就只有卓雯。那一段瘋狂的日子,與其說他在戀愛,倒不如說他在享受青春......」
路森低頭看著子喬,停頓了兩秒說:「其實,當我回憶整件事情的時候,我覺得他可能只愛自己。他嚮往重拾青春,同時也對卓雯充滿疚意。我當時便有了這個結論,但我不願意為他辯護,也不認同。」
「老了...... 真的就這麼可怕嗎?」
路森輕輕側了一下頭,說道:「我想,或許人不應該和年輕的自己比較,要真心地喜歡當下的自己...... 又或者,我們根本無法理解......」
二人又回到沈默。路森把手放下,緊緊地執著子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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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是西式的。席上還未滿,坐在一角的CFO Jason J 和高貝爾其中一位元老股東葉先生正在閒聊。
「上次我沒參加那個股東會,聽說柏克已經無法出席?」
Jason把聲音壓得很低:「其實近半年他的身體狀況也不佳,幸好兩個兒子回來幫忙,算是有人接手。」
「說起來他們倆還真的不賴,上星期已簽了兩個投資者?」
「嗯,已經談了一段時間,上星期剛好兩邊都簽妥了......」
這時候,兩位高大男士進來,葉先生好奇地問:「Jason,左邊那位不是日本的代表加藤嗎?在他身旁的又是誰?」
「這好像就是川崎的今時先生,我們去打招呼看看。」
進來的果然就是日本的合作夥伴加藤和今時。路森和路康同時迎上。越洋來參加喪禮,大家都為他們的誠意而感動。事實上這個喪禮確是讓兄弟二人見到不少父親的故友,想必是透過金醫生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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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金醫生本人便帶著思蓮到場。思蓮一身黑服,優雅秀麗。
「媽!」路康一下躍到母親面前。
思蓮撫著孩子的臉,溫柔地說:「怕你們忙累了,金叔叔來接我。」
然後,思蓮四處張望,在棺木一旁的座位處找到卓雯。她一身簡樸的米白色紗衣長裙,猶如弱不禁風的新娘子。思蓮走上前,半蹲在卓雯的身旁,柔和地說:「卓雯,你要振作些。」
卓雯正在獨自發呆,沒想到抬頭看到的竟是柏克的前妻。
思蓮從袋中取出了一個黛綠毛絨盒子,雙手慎重地交給了卓雯道:「這個是我代柏克母親給你的。」
看著卓雯充滿問號的眼神,思蓮微笑地接著說:「這是Gaubert家裏留給媳婦的手鐲,我一直沒有機會親手給你。」
卓雯輕輕打開盒子,閃爍在眼前的是一條貴氣的白金手鐲,碎鑽併成的每一個方格內都鑲了一顆顆份量十足的燿眼美鑽。
卓雯定一定神,隨即又迷惘地問:「可是...... 她是給你的呀......?」
「她是給柏克的另一半的,早已經不再是我了。在柏克心目中,除了你也就沒有别人。」思蓮溫柔地回應,緩緩地又站起身子,與金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說道:「我和金敏俊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這話一出,眾人均驚喜交集。金醫生呆呆地儍笑著,一臉尷尬。
路森看著母親。好多年以來她都是獨力持家,很久沒見過她忽然笑得帶著一種女人的嫵媚。
「金叔叔,謝謝你。在我們心目中,最願意看到能夠照顧好媽媽的,一定是你。」路康興奮的臉喜形於色,正要再說些什麼,牧師走上台讓眾人回到座位上,開始了儀式,並開始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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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他讓家人為柏克作結語。路康穿著貼身的黑西裝,一步步緩緩地走到講台前。在這幾個月一波接一波的難題間,他臉上的稚氣漸漸消失了,換來的是一種沈穩的氣度。
他清一清嗓子,溫柔又太方地開始了致詞:「很感謝大家今天出席家父的葬禮。」
氣氛本來就很靜,路康開始了,全場更加屏息以待。「不知道為什麼,牧師說今天要找個人說結語的時候,大家就很自然地看著我。我就是柏克比較多嘴的那一位兒子,Laurent Gaubert。」
大家笑了。路康自己也裂出笑顏,接著說:「在那邊的帥哥是我的哥哥,比較沒那麼多話的Lucien。」
「我們兩兄弟,個性南轅北轍。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我們二人都遺傳了爸爸的一部份。柏克是雙子座的,聽說就是雙重性格的人。他有的時候喜歡很刻板的科研提材,可以獨自閉關不分晝夜的苦讀無數資料。他的腦筋深不可測,他希望藉著研究可以為世界帶來某種程度的改變。這不吃人間煙火的一面,遺傳了給我的哥哥。」
子喬如夢初醒,路康說得再對不過了。轉身看著正在沈思的路森,他彷彿也是正在嘴嚼這番話。
「另一方面,柏克用了超過二十年時間,建立高貝爾。他願意從實驗室走出來,把研究化為商品,因為他也抱著企業家的夢想。這一個夢,也就順理成章地留了給我......
當我回想家父這麼多年的努力,我覺得他最大的感慨應該就是:時間不夠用。柏克離開我們的今天,只有六十歲。也許,當他驚覺生命正在倒數的時候,才猛然發現時間根本不夠用。在研究方面,他有還未完成的計劃;在高貝爾,他心中有很長遠的路線圖。他知道無論如何忙亂地推,甚至是走捷徑,也是於事無補,所以,唯有選擇放手。
他從來沒有叮囑我們要如何,但我在想,其實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讓我們明白,珍惜當下擁有的一切。
柏克離開的時候,很安詳。也許是我的主觀意願,我認為他不希望我們悲傷。他會希望,自己的夢想得以承傳、自己的朋友快樂無憂、自己愛的人堅強又幸福地活下去。」
卓雯的臉上滿佈淚水,但她的唇上出現了弧度。正如路康所說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因為柏克的離開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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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
中環律師事務所。
路森和路康並列而坐,對面的是思蓮和金醫生,正在討論為何他們會被邀請。還有一個空著的位置,是留給卓雯的。律師看一看錶,比約定的時間遲了五分鐘。
趁着這等待的空檔,路森在路康身邊輕聲地說:「嗯,待會再來我家一次好嗎?我昨天把保險箱開了!」
路康驚訝得叫起來:「什麼?你知道了……?」
路森點點頭,見母親正要準備問個究竟,但卓雯忽然匆匆地打開門進來了。
「……真對不起,我遲到了!」她穿着一件杏色的乾濕大衣,收腰緊身褲,既苗條又時尚。雖然匆忙,卻神色自若,比起一個月前明顯容光煥發了不少。
兩兄弟和律師安排延遲了個多月才宣讀遺囑,也是因為希望多給卓雯一點空間收拾心情。聽說這段時間她確是去了歐洲透透氣。
「我們的強人回來了,看來這次旅行的收穫不少!」路康見狀滿意地說。
卓雯對他做了一個鬼臉,笑着說:「是的,我去了看酒莊,打算要搬去住。」
「真的?你買下來了?」
「不一定。先住下來打工學師,慢慢再決定要不要買。」
她的眼神充滿了活力,這種朝氣也不禁感染到在場的一眾人。看着她就似是已經幻想到褪下華衣穿上工作服一身樸素的鍾卓雯,穿梭葡萄園重新找到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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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雯接著坐到律師的身邊賠個不是。律師客氣地搖頭,說明了這天見面的目的,又解釋了柏克遺囑上的一些委託安排上的重點,然後開始宣讀個人繼承的部份。
「各位今天被邀請的是在遺囑上擁有繼承權或有相關遺囑安排的人。我會依照次序全部讀出。
首先是兩位兒子的繼承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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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貝爾科技所有以高先生Pascal Gaubert私人持有之股份將轉到兒子Laurent Gaubert名下。在巴黎的二十一個商用及住宅物業、里昂的三個住宅物業和商業用不動產全棟、高貝爾現址的一個三層商用物業,全數歸兒子Laurent Gaubert所有。以下不好意思,我要讀一下物業的清單,可能會長一些......」
然後律師便淘淘不絕地讀出一個個物業,一下子大家雖然在聽也不禁走神了。這就只是路康的部份,難道接下來還是這樣沒完沒了?
律師終於一股作氣把這一大堆物業讀完了,喝了一口水,清一清喉嚨,又繼續說。
「瑞士瑞信私人銀行投資戶口內的總額全數歸大兒子Lucien Gaubert所有。高先生已經簽好所有文件,在遺囑宣讀後我會直接聯絡私人銀行客戶經理跟進轉戶手續。」
「至於鍾小姐的部份......」
「等一下!」卓雯驚訝地問:「Lucien的部份就那麼短?」
律師自信地回答:「是的...... 嗯,但其實按巿值來算,總金額是差不多的。高先生從兩年前就開始整合及放賣了部份物業套現,目的就是讓瑞銀戶口內的流動金額和物業與公司股份的價值總和不相伯仲。」
所以說,柏克故意只把相等價值的現金留給路森,沒有股份也沒有物業。這也就是用他的方式對路森說,他不需要對高貝爾或家族產務有任何承擔或牽絆,隨時可以自由地離開。
「若果鍾小姐你可以的話......」
「噢,對不起,我沒問題,你可以繼續......」
「香港馬己仙峽道26號住宅、峇厘島的一個住宅物業、巴黎市Rue Blomet住宅單位一個,全數歸鍾卓雯小姐所有。於開曼群島註冊的BRI-VEST資產管理公司,百份之一百股份及管理權全由鍾卓雯繼承。資產管理每年紅利和定期收入:50%為鍾小姐之收益、20%為慈善捐款、30%撥入作為長期支持金敏俊先生及余思蓮小姐的醫學研究項目。鍾卓雯小姐之個人收益不受日後婚姻狀況所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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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克的遺囑簡單明確,且清楚地表現了他對每一個人的情感。原本思蓮和金醫生已打算不領取遺產,但栢克捐的是對醫院及大學的長期資助,也便沒有推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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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大家都以為宣讀遺囑已結束時,律師拿出一個信封說:「很對不起,還有最後一件事。這個信封是要托交余思蓮小姐的,內含紅碪海明軒27樓單位內的保險箱密碼。高先生的遺言是保險箱鑰匙已在兄弟二人處,密碼和保險箱內一切物品歸余小姐所有並由余小姐決定最終用途。」
「這是什麼意思?」思蓮越聴越糊塗了。
路森回答:「這是在我住的公寓內一個爸爸留下來的私人保險箱。鑰匙在我兩兄弟處,一直只欠密碼。但其實我昨天已經第一次打開了……」
「你猜到密碼了?」路康問道。
「嗯… 就如你所說的,他當時在想的應該是,時間不夠用…」
路康還是目不轉睛地期待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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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思蓮打開了信封,上面也正是以柏克秀麗的手寫字體寫了:
Mot de passe du coffre-fort: DEMAIN 336246
(保險箱密碼:明天 336246)
ns52.15.174.11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