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灰崎正坐在通往东京方向的电车上,原本不想来的他,只是看到了发件人的名字就无法拒绝。
黑子邀请他来参加聚会,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对方的意图。自从WC大决战的前夕,四人在看守所里把所有话都讲清楚之后,灰崎已经逐渐放下了对黑子的执念。对他来说,这也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和黑子的见面了。之后,两人相背而行,各走一方。
已经决定如此的灰崎,是不会再回头的。他能给黑子的已经全部给了,如今,离开是他馈赠给对方的最后一件礼物。
然而理智如此决定,感性却无法抑制心中伤感。背靠窗户的灰崎把头抵在玻璃上,随着列车的震动,他的头前后摇晃着。
想起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黑子了,灰崎的心揪了起来。他低声骂了句脏话被旁边的人听到,对方似乎是个老学究,张口就要教育灰崎的时候,一个急刹车,他整个人都扑到了灰崎的怀里。
还没来得及反感对方油腻的头皮时,车厢里响起了紧急通报的冰冷女声:
“您好,请您注意,通往东京方向的列车紧急停车,请各位耐心等待通知。”
在日本,列车紧急停车的情况很少见,而且通常不过五分钟就会再度启程。有了这个经验,灰崎心中并不慌张。只是他总感觉自己的脚底板处有隐约的震动,甚至,他听到耳后的车窗玻璃,都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他的心底,从深处升腾起一股如重锤击腹的不安。本能地,灰崎拿出手机,拨打了黑子的号码。
然而直到最后,电话的那端始终无人接听。
灰崎放下手机,感觉到车窗外的天都莫名黑了起来,他盯着那个天,寒冷包裹住了他。
此时,在紧急停车超过五分钟之后,也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焦躁起来,电话的拨号声此起彼伏,大多数人都无法打通或无人接听,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幸运地打通了。
灰崎远远地看着那些从焦虑变为眼角带泪的安心的脸,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汹涌,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吃。
“什么??地震了吗???人还安全么??”
灰崎麻木地看着那个貌似上班族的中年男人捂着嘴打电话,他什么也没听到,只得到那两个字。
地震。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一步一步走近那个男人。一把就拉住对方的衣领把对方提起,软弱的男人还没有挂断电话,他非常吃惊地看着灰崎。不过灰崎一脸凶悍又满头小辫子,让男人有些害怕发不出声。
“什么地震啊……”
灰崎的声音像蚊鸣,男人一开始没听清楚:“啊?”
他心中的不安已经达到了最高点,焦躁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感到活着。终于,那份恐惧和焦虑成为怒吼,从灰崎的嘴里发出:
“什么他妈的地震?!!你给我说清楚!!”
这一声怒吼让整车厢的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灰崎的怒气,还是因为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关键词。吓得哆嗦的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吞吞吐吐:
“东京……那边……发生地震了……”
人群哗然。
灰崎的头很痛。
好吵啊,你们这群人。不就是地震么?以前每年不也会有那么几十次,每次看电视的时候,总会有滚动标题提示地震啊!
可是,纵使这么跟自己说着的灰崎,依然不能抑制自己手的抖动。他是那么害怕,这种害怕控制了他所有的神经。
所有的,要和黑子说的道别的话,他全部忘记了。他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要立刻,马上,就找到他。
想到这一点的灰崎,慢慢冷静下来。周围依然是焦躁地交谈的人,纵使大家很急,也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待。
整节车厢如今只有灰崎一人显得极为不安,他随手扣住身边人的肩问到:
“这里,离东京车站还有多远?”
戴眼镜的被问者谨慎思考后答:“大概还有30公里。”
灰崎听完,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此时,高大的他站在停在半路上的电车车厢里,周围的人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没有生命的背景画。他的脑海中很安静,只有那个念头,死死地钉在他的心脏上。
见他。
他冷静地走到车门前,拉开紧急开门的闸门。力气很大的灰崎,不多久就打开了它。似乎是被列车长察觉了要跳车的念头,车厢里响起了那个没有感情的冰冷女声:
“请乘客耐心地等待电车恢复运行,不要擅自打开车门。列车将很快恢复运行,请乘客不要焦急。”
旁边也有担心灰崎的大婶在说:“年轻人,不要急。地震的话,很快就能处理好。”
此时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多么严重的地震,也没有料到,因为地震的影响,列车可能要停留此处很久。因现代铁路调动多需电脑操作,一旦一环有差,影响的就是整个交通系统。要恢复,恐怕没个半天一天是不行的。
而灰崎,虽然不清楚这一点,却感到非常紧张。的确,按照现在的情况判断,他根本没有必要跳车出去。只是待在狭小的车厢,闷热的气氛让灰崎的心脏要爆炸了。
他不知道,他如此焦虑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依然一如既往的,把黑子放在心的最深处。
少年迈出长腿,从轨道上跳下,在他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零星的小别墅。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城市模糊的轮廓。他知道,那里就是东京,他想要见黑子,而黑子现在就在那里。
他迈开腿,毫不迟疑,朝着那个城市跑去。他不管还要跑多远,十公里也好,一百公里也好,他只知道,如果呆呆地坐在车厢里等列车运行,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黑子了。
再也见不到,那意味着,也许是生离死别。
地震刚刚开始的时候,先是剧烈地晃动,之后曾有过短暂的平静。在咖啡店里的桃井先是摔倒在地上,然后被黑子拉了起来。
店里开始有人喊:“快到广场上去!!女人和小孩先走!!”
桃井跟着前面的人群有条不紊地走着,刚刚虽然大地晃动,餐具和桌椅歪倒,但是和平时遇到的地震并无不同。见惯了地震的日本人民,很有经验地应付着。
桃井排在队末,她有点恨自己今天穿的很不方便,不过只要避过这一波就行了。从店里走到广场其实很近,已经平稳了的大地似乎也预示着危险已经过去,这个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慌乱的桃井,回头看黑子。
黑子正安静地站在她的后方,那微笑像是在安慰桃井让她不要慌张。感受到了黑子的关注,她再度把头转回,眼看着就要走出咖啡店时。
第二波晃动来了。
比起第二波,第一波就像是婴儿在摇动千斤重的铁锭一样微不足道。前一次的震动还给人反应的时间,这次,几乎所有人在没有反应过来时,它就来了。 那样子,就像是平静的海面在万分一秒之间被海怪搅乱,然而下一个瞬间,它依然又恢复了平静。
大部分人还勉励保持着站定,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反应。伴随着更多玻璃器皿和装饰画落地的声音,桃井跌倒了。在她跌倒的那一瞬间,她斜后方的巨大展示柜倒了下来,她并不知道如果那个展示柜直接倒在她的身上,她会被压得动弹不得。 她只是知道,在尘埃落定,眼前能看到出口处微光的时候,她首先发现的是,黑子正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帮桃井撑住了那个展示柜。准确的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因为店内布局,被摇摇欲倒的吧台架空成一个三角形的空挡。
“哲君!!!!!”
桃井感到自己的声线都嘶哑了,她不明白平时那连练习都吃不消的身体,是如何能够撑起这么重的展示柜的。黑子显然也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连说话都无法兼顾:
“桃井……快出去……”
如此严重的震动,那么接下来的余震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如今这个还算安全的空间,完全有可能在下一次余震中变成最危险的地方。黑子的肩膀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桃井,眼神中迸发出了光。
那是融合了保护,责任和拯救的,男人的光。
“哲君……” 桃井还傻傻地伸手,想要帮黑子承担重量似的。她已经吓呆了,在巨大的变故中,她的行为完全是无意识的。意识到这点的黑子,感到下次余震已经迫在眉睫,他最终爆发出了吼声,挤压灵魂才发出的吼声:
“快走!!!!!!! !”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要被压在这里。
这一声吼,把桃井吼得稍微清醒了些。她顾不得精致的裙装和鞋子,几乎是百米冲刺地速度冲出了咖啡店。
刚刚出来的她先是感受到了阳光刺眼的照耀,然后在一片纯白中恢复了视线。她看到广场上聚集满了人,店招牌倒得到处都是。人群里有人在不安交谈,也有人朝着自己跑来,那个身影,正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家伙:
“……阿大……”
青峰刚刚进入广场的时候,就感受到第一波震动。他开始心里并没有太慌张,只是稍微趔趄了一下,他就站稳了。打算找个空旷的地方等地震过去的青峰,向广场中心走的时候,第二波震动来了。
他的心里立刻感到不妙,是的,非常不妙,那是一种狂风暴雨向他袭来的感觉。以快速过人的篮球技巧将许多人晃倒过的青峰,按道理来说应该平衡力非常好。但是这一个波动,竟然差点让他摔倒。他稳住脚步,越加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些小店的招牌落了下来,砸伤了路上行人。他想起了自己和黑子桃井约见的事情,而桃井最后的邮件,如今他在回想起来,埋藏了他不安的来源:
[我和哲君在咖啡店等你哦!]
他们在室内。
青峰像疯了的狼,到处嗅着好友的味道。以往路痴的他,不知是否是因为爆发了惊人直觉,竟然在全然不熟悉的商业广场,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家店的位置。
说是店有些过头了,现在的它,没了招牌,里面的装潢也被震得乱七八糟的。
就在青峰感到绝望的前一秒,他看到有个少女正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跑来。她精致的妆容因为泪水全花了,脚步也不稳。他一把就搀扶住了那个少女,听到她哭着说:
“阿大……阿大……”
青峰紧紧抱了她一下,就被对方推开了。声音虚弱,与之伴随的是少女的线长手指指向身后咖啡店的方向。青峰注意到她的手抖得非常厉害:
“哲君……哲君……”她只重复着他的名字。
青峰感受到了瞬间置身寒冬的错觉,他看了过去,他看向那个破破旧旧的店面,虽然建筑完好,但窗玻璃已经全是裂痕。世界扭曲着发出嘲笑的声音,然而,在面前的黑暗中,他还是发现了一点光。
那是哲的眼睛,他看到了,哲没事,正在苦苦支撑。
他的眼睛,那双日思慕想的眼睛,正对上青峰关切的眼神。
青峰马上行动起来,向那个方向跑过去。在人群尽皆涌出的时候,他逆着人流,奔向店内。
哲,等我,我马上救你出来。等着我,给我他妈的撑住啊!!!!
已经接近店门的青峰,脚步又一次不稳起来。他比前一次还要难以控制平衡,几乎要用手撑住墙壁才能站稳,明明没有摔倒,却如同重摔在地,五脏六腑都疼得如在流血一般。
第三次震动来了。
他的精神停滞了两秒,连天空都成了扭曲的角度,然而他的身体依然在往前走着。黑子那双求生的眼,烙在了他的本能中。但是,由于这次震动,那双眼睛,在展示柜倒塌的引起的尘埃中,消失了。奇怪的是,明明应该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青峰却觉得非常漫长,漫长到就像,这一秒之后,他的生命就会消失。
青峰几乎是保持姿势,朝黑子被压住的方向吼叫着:
“哲!!!!!!!!!!!!!”
他再想不起别的,冲到那个柜子前,用手抓住它的边缘,往上抬着。虽然他那么有力气,此时却也只能移动它分毫。青峰只能看到黑子的手臂露在外面,他抓住那只手,对着展示柜与地面幽深的缝隙叫着他的名字:
“哲!!!!”
纵使在店内,随时有可能随着下一次余震而塌落的房子内,他都无所谓。受伤,甚至死亡,他无所谓。他要再一次看到那双眼睛,无论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几乎是隔了两三秒之后,此起彼伏的哭喊和呼叫声充斥了整个广场的上空。其中,也夹杂着桃井绝望的哭喊。站在店外的少女几乎也要冲入店内,去救她心爱的人。只是被周围的人死死拦住:
“不要进去!!很可能会再次余震的!!!”
而桃井冲入的冲动,转化为呼叫青梅竹马的嘶吼。她要他出来,已经有一个受了伤,另一个,绝不能再坠入深渊。
而店内的青峰却觉得烦躁。他想,哭个屁啊,喊个屁啊。人都没事,哭个屁啊。哲怎么可能有事,他还答应了和自己再打篮球!他现在只是等着自己去救他而已。
青峰尝试着再次搬动那个展示柜,在他的努力下,沉重的铁质柜已经被移动了些许。他的行动完全是出于本能。桃井还在外面哭喊着让青峰站到广场上去,以免后面的余震让他也受伤。只是青峰听不清,他听不清楚整个世界的声音,唯有那来自身边的声音,他才能听到。
青峰君,救我。
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被玻璃渣扎破,满是鲜血,但那仿佛不是他的血一样,他毫无痛觉。他在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哲?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马上就能救哲出来了。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他最后的理智强加给他的信念而已。
他在害怕,害怕着,心底深处的那个念头,会成真。
哲会受伤,或者死。
青峰受不了只有自己在店内救人,他转过身,向着在广场上避难的人群吼: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
他听不到别人的回应,他的世界早已一片模糊。桃井哭着对着自己吼什么,可是自己完全无法听到。
他盯着桃井的嘴,看着那张樱桃小口不停张合着:
“阿大……阿大……”
她说什么?
“阿大……求求你……先出来吧……”
那一瞬间,他感到有什么砸在他的肩膀上,仿佛被利刃硬生生地砍断了肩膀。这个肢体被扯断般的疼痛,让青峰意识回归了现实。
他被终于掉落的水晶灯砸到了,玻璃在他身上绽出了带血的花朵。右肩的地方有温热的触感。奇怪的是,并不感觉疼痛。
也许是心中的痛,遮盖住了肢体的痛罢了。
第一次余震的时候,火神还在街上跑着。
他从机场送父亲回美国,回程的路上,在出租车中正想给黑子发邮件的时候,感受到了第一次震动。他回日本不久,经历的地震屈指可数。所以第一次微小的震动袭来,他就感到了不可名状的焦虑。由于坐在高速奔驰的车中,司机控制不好,整个车子因为这震动而冲入了路边的绿化中。
火神只感到自己的头狠狠地敲在前座上,要不是因为有安全带,他怀疑自己要飞出车外了。然而巨大的冲击过后,他的脑袋轻微震荡,导致他缓和了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出租车头被撞了个全毁,他发现司机靠在方向盘上昏迷了过去。
火神稳了稳心神,然后开门冲到另一边把司机拽了出来。他拿出随身的矿泉水倒在司机脸上,一边轻轻拍打:
“听的到么?”
慢慢地,司机睁开了眼。因为头部受伤,他的双眼毫无焦距。然而火神也无法再继续照顾他,对这个少年来说,此时他有更加重要的事。
“抱歉,我要去找我的朋友。我会拜托别人照顾您。”
在把司机托付给路人之后,火神拿出手机来拨打黑子的电话。打不通,打不通,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他心中那份对未来的不确定越加大了起来,然而此时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有的只是因为交通灯瘫痪,而动弹不得的车流。火神想,凭借自己对东京的熟悉程度,也许可以找到约好的那个广场。
正当他迈开步伐跑起来时,第二次震动袭来了。
这一次,把原本在火神心中,那如同火苗一样的恐惧,彻底点燃,烧慢了他整个胸膛,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
他几乎是在震动起时就感到恐惧,加上刚刚头部的撞击,火神感觉自己有那么几秒,意识是游离在外的。他用最后残存的清醒,抓住路边的拉杆,让自己不至摔倒。因为不适应和恐惧,他感到自己发出无意识的吼叫:
“啊!!!!!”
他不能倒下,他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火神那几秒,心中只有这唯一一个念头,抓着栏杆的手几乎用力到要脱臼。
他满脑子都是黑子的样子。
不能倒下,他还和黑子有约定。至少,要先赶到他的身边。
那几秒中就像几年一样漫长,等到火神回过神来时,他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站在街上。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室外咖啡厅,桌椅倒在路面上。接下来是周围杂乱无章的,停滞不前的车流。甚至,远处冒着黑烟,还发生了车祸。
这一次波动,比上一次,严重得多。原先还基本保持着原样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起来。招牌砸下来一些,行人被砸伤。地上到处是杂物,和路人惊慌之下丢弃的随身物品,有些人受了伤,路面上有些许血痕。
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却扣盖在不堪入目的大地上。呼唤亲人和爱人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声音都敲击在火神的心脏上。
他很害怕。
他看着那些呼唤着亲爱之人的名字,却无法得到回音的人们,非常害怕。
他非常非常的害怕,黑子,也像那些陌生人口中的名字一样,在某处,正在虚弱地呼救。
这份紧张心情让火神也张开了嘴,他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黑子的名字。纵使离广场还有段距离,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呼唤他。
以现在的状况来看,火神已经无法再乘车到商业广场。而由于信号塔被影响,电话也几乎打不通。他只能看着太阳,凭借直觉朝与黑子约定的地方走着。一路上,他不停地大声叫黑子的名字,他多么希望在听到他的呼唤后,黑子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然后平淡地说,火神君,我在这里,我没事。
快来吓我啊,快突然钻出来,若无其事地叫着我。就像你无数次做的那样,在学校,在合宿,在路边,在我家里。
火神在心中说着,那心语的声音,都带着一点哭腔。
我再也不会冲你发火,让你不要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了。
快出来吧,黑子。我在这里等你。
火神的希望,随着他一遍一遍呼喊着黑子的名字,而慢慢地落空。他经历了第三次波动,以及第一次余震。然而在街上的他虽然没有受伤,却一路上看到了许多受伤的人。
他甚至有了,听到黑子呼救的错觉。他太慌张,在他此时的眼中,每一个路人,都像是他急切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但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他。
纵使如此,火神依然,全力奔跑着,依然在大声地一遍一遍呼唤黑子的名字。他坚信着,他可以找到他,并且再度把他拥入怀中。
他坚信着,他始终坚信着。
青峰的肩膀受伤了,半片巴掌大的玻璃插入了他的肩,血流了出来,加上他沾满尘土的脸,和鲜血淋漓的手,让他就像是只撕咬了猎物的恶犬一般。
余震似乎已经散去,在广场上的人们开始有人加入青峰,直接用手去帮他搬起沉重的展示架。他们也同这个少年一样,纵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受伤的人。
桃井也想要帮忙,但是被青峰沙哑着喉音吼回去了。少女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看着青峰的伤处,又想起因为救自己而被掩埋的黑子。无力感向她袭来,让她几乎要瘫软在地。然而,她还是坚强地站定,因为此时,已经无人再能分神照顾她,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让青峰和黑子担心。
哲君出来,看到完好无损的自己,才不会为刚刚的行为感到后悔。
地震刚刚发生之后的救援,完全是亲人和朋友的个人行为,非常不专业。那些看似疯狂的动作,只出于埋藏在心底里的爱。三两人协作着搬开展示架,青峰的所见从那只手臂,变成了趴在地上毫不动弹的黑子。他的,洁白的却有力,无数次传球给自己,也无数次和别人协作传球,从而打败自己的手臂,就横在青峰面前。那一瞬间,青峰突然有些呆住了。喜悦和害怕交织在他的心里。还没有完全把黑子从巨大的压迫之中拯救出,青峰就紧紧抱住了他,并握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那只手,非常轻微,但的确是,回握了青峰。
青峰发了疯一样的恳求周围的人,在旁边几个人的帮忙下,黑子被抬了出来。青峰的喜悦还未停留一秒,就在他看到黑子的左腿时又荡然无存。
黑子的腿部,被店内装饰用的,摆在展示柜上的铜剑刺穿了。
满脸都是泥土的黑子,表情不知是悲是喜,也不知他是否有痛觉。青峰想用手去擦干净对方身上,脸上的泥土,却越擦越脏。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伤痕和血,而疼痛,也终于朝他奔来。
很疼,全身都很疼。尤其是手和肩膀。可是心中那种,终于拥抱住他的踏实感,实在是难以自恃。他小声的叫:
“哲,我在这里。”
他突然发现黑子的脸似乎被水滴洗刷了,隐约能看到洁白的皮肤。那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青峰像是死而复生的人一样,差一点就激动地喊出来。
他没有发现,黑子脸上的水滴,是自己的眼泪。那泪水有心痛,也有激动。
黑子被营救的动静弄醒,此时他已经安然地躺在广场中,等待专业的救援人员到来。从刚刚短暂的昏迷中回过神来,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青峰的脸。他伸出手去,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手指替青峰擦去脸上的泪水:
“怎么了……青峰君……我……没事……”
他的声音非常的虚弱。
青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张开嘴,除了哲啊哲地叫个不停,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脱掉自己带血的外衣给黑子盖上。
他多想有个人能帮他安慰黑子。此时黑子的腿还被那个铜剑插着,青峰觉得那把剑就是个吃人的恶兽,它盯着哲年轻优秀的生命,想要把他吃掉。
他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黑子是否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只害怕,有任何事物,把他的哲夺去。
不可以,哲是他的,不可以把他从自己这里夺走。
来一个人吧,随便来一个人也好。只要有一个人能帮他,把哲抱住,给他更多的温暖。
此时的青峰,那个从来叫嚷着能打败他的只有他自己的青峰,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何其渺小。
在远处看着的桃井,在黑子被挖出来的一瞬间,跌坐在了地上。她的脸上带着泪水,却绽放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只是慢慢地,她发现事情不对。她也看到了黑子腿上的剑,她甚至还想起,才刚刚时光,黑子是带着怎样的欣赏的表情,去夸赞这个装饰品的。
这才不过数十分钟而已,它就变成可能会击溃黑子人生的凶器。
她想要前去帮忙,去安慰那个如今虚弱的少年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上了她的肩膀。回过头来,是那个有着火焰一般头发的少年。
火神终于还是找到了,以往不算精明的他,竟然只是凭借直觉就能来到这里。也许是上天的旨意,也许是对黑子的牵挂使然。
桃井呆呆地说:“小火……?”
火神做出一个让她安心的手势:“我来吧。”
他的声音,太奇怪了。就像是刚刚从无尽的沙漠中九死一生回来的旅行者,沙哑得不成人形,甚至还带着血气。桃井疑惑地看着火神朝青峰跪坐的地方走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火神声音如此沙哑的原因,是因为他一路用尽全力呼喊着黑子的名字。他跑的路程不算短,加上每一声呼唤都充斥着他所有的期冀,所以他的嗓子,才在到来这里之前就哑了。
纵使这么用力的呼唤,但是他还是没有喊到黑子。
但还好,现在他还是找到了他。
此时的火神,终于看到了黑子,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重重落地。他上前去拍了拍青峰的肩膀,回过头的青峰丝毫不在意自己软弱的泪水被火神看到,他只想抱着哲,其他什么都不做。
火神在看到青峰的泪水时,才刚刚放松的心就又紧张起来。马上,他就发现了黑子的腿的伤势。他的心,开始重重往下落。本该紧绷的大脑,却想起了黑子的笑。
他打篮球时的笑。
他沉着心,但脸上,还是尽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因为他发现,黑子正看着自己:
“火……神……君……”
火神握住他伸向自己的手,他凑近黑子说:“我在。”
在这个悲戚的场景下,黑子竟然还笑了。只是那笑太无力,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伤痛:“火神君……你的声音……”
火神依然笑着,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多么的苦。他靠近青峰坐下,黑子此时很虚弱,非常需要有人陪伴。
一旁的青峰也尝试和黑子聊天,只是,黑子的精神越来越恍惚起来。
“哲,不要睡啊。那些医护人员在哪啊!!!”青峰红着眼眶吼完,又凑在黑子耳边轻声说:“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黑子感受到了火神和青峰的担忧,身为受伤者的他,竟然开始安慰起对方来:“我没事……不会有事……我还答应还要和你们一起……打球……”
只是说着这话的黑子,像是非常累一般,想要入眠的样子。握着火神的手,也渐渐放松下来。青峰见状,几乎是大力一般地摇晃着对方:“哲!不要睡!!不要睡啊!!!”
他的力气太大,让他肩膀上的伤口都裂开了,稍微结痂的伤口又崩出鲜血。火神看到,想要阻止青峰,但是对方却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把黑子整个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就像是小孩子,害怕别人把自己心爱之物抢走的姿态。
他不要管什么现任什么前任,如果哲能得救,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不,没有什么如果,哲一定会得救。 那之后,他要用一辈子去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任何委屈。
抱有这个想法的青峰,嘴里不停叫着对方的名字。只是,微薄之力,难以胜天,黑子还是慢慢地闭上眼。
火神当机立断站起来,发出声音对他来说越来越困难,只是他还是尽全力对青峰说:
“你在这边看着黑子,我去弄点水过来。”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水是多么难得。火神到处奔走,找遍附近,才用捡来的废瓶子接了一点厕所里的水。他的嗓子如今都像要冒火,顾不上脏不脏,他先喝了两大口就立刻跑回黑子之处。
青峰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黑子脸上的污垢,火神用接来的水,沾湿手,轻轻地拍打黑子的脸颊。一边拍打,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呼唤黑子的名字。
晌久,在这刺激下,黑子慢慢睁开了眼,他已经看不清面前的景物,只是凭感觉感到对方是火神和青峰。
而两人的忧虑,更加直接地传到了黑子的心中。
“我……没……事……”
他如此逞强说着。
如果长久这样下去,在缺乏治疗的情况下,会让黑子的伤势更加严重。 正当火神和青峰焦急不已,束手无策之时,远方传来了救援队呼喊的声音。
原来日本由于长期饱受地震折磨,政府早已处处做好准备。如今刚刚社会产生混乱,就有专业的队伍出来搜救,相信不久之后,道路交通和通信设施也会立刻恢复。
仿佛看到了神光一样的火青二人,拼命地冲救援队招手。发现了黑子的救援队,立刻用随身的医疗包帮黑子简单地处理了伤口。然而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由于现在条件简陋,根本无法为黑子的腿做手术。救援人员只能简单地把体外部分的利刃锯断,然后让之后的医护人员把黑子移送至最近的紧急救援站。直到这个时候,桃井才敢迎上来,她眼里是无尽的担忧,不过也有一点喜色:
“阿大,联系上爸爸妈妈了,他们都没事。”
青峰松了一大口气,干脆坐在了地上。注意到青峰伤口的火神,哑着嗓子建议青峰去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被对方一口回绝:
“我要跟着哲!”
他的声音中,投注了孤注一掷的守护。
灰崎跑了多久他并不知道,他从那一刻起就不停地向东京的方向奔跑着。一开始还有疲劳的感觉,但是跑了20多公里之后,他已经麻木,脚甚至不像长在自己身上。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很庆幸自己的决定,在刚刚跳车之后不久,他就感受到了两波更大的震动。从他的地方看向城市,那里还是如往常般平静,只是他猜也猜的到,如今那里该会变得多么混乱。
现在,他所路经的风景,开始有了许多矮小的建筑。他已经跑到了东京圈内,只是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达黑子和自己约定的商业广场,甚至他都不知道黑子会不会还在那里。
他找到黑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灰崎并不熟悉东京,加上现在城市交通一片瘫痪,他只能盲目地,像是瞎了的野兽一样横冲直撞。只是他无法停下来,如果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无边的恐惧包围。
他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继续向东京跑去。那个原先还只是一个影子的城市,如今展开她巨大的怀抱,慢慢地包围住灰崎。
他很累,累得想死。呼吸几乎已经不受控制,整个人都处于浮空状态。但是只要一想到,他马上就能见到黑子,力量就多到用也用不完。灰崎就这样跑着,仿佛会永远跑下去,跑到天边也不停歇。
哲也,等我。我现在就到你身边去。
就算是跑到你面前之后,就筋疲力尽而亡也无所谓,我不要留在你身边,只求一个你平安的消息。
哲也,等我。
他的哲也,如今在商业广场旁的一个小型医院的前院内。
由于地震规模较大,出现了许多伤者,暂时没有充裕的床位,许多人就那么横躺在室外,七零八落。呻吟和哭泣的声音是主旨,气氛沉重不堪。
将黑子安置在一处之后,救援队的人就继续外出搜救其他伤者。黑子不像其他受伤的人那样大呼小叫,他反而异常的安静。虽然疼痛如洪水猛兽般在他身上叫嚣,但他知道,如果他一旦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青峰和火神会更加担心。
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平时高大的二人如今双双像被击倒一样打不起精神。青峰的肩膀上还有伤,虽然黑子说过让青峰先去治疗自己的伤,无奈青峰十分固执,一定要留在黑子身边。
“黑子,你感觉怎么样?”
火神关切地问黑子,只是黑子并没有答复他。虽然说火神现在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不过他已经非常凑近黑子的耳朵,对方还是一脸迷茫地看着远方。
不对,事情不对。火神意识到什么,他伸出手来探了探黑子的额头。注意到火神严肃的表情,青峰也试探了下黑子的温度。
好烫,他发烧了。
黑子神志不清起来,虚弱的身体更如同狂风中易折的芦苇一样,在命运的洪流中单薄地起伏着。胸腔拼命地鼓起,他正在艰难地呼吸着。青峰立刻大叫道:
“医生!医生!”
他激动地站起来,没想到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他自己的伤口。血从手臂蜿蜒而下,滴在了绿茵茵的草地上。火神看不下去,他嘶哑着最后一丝声音对青峰怒吼:
“别黑子还没有倒下,你就先倒下了,给我去包扎!”
他几乎是生气了那样对青峰下命令。很想一直陪在黑子身边的青峰,许是因为伤处实在太疼,他还是跑到了位于医院入口处的急诊部,让里面如今都在处理地震伤员的医护者把还存留在自己身体里的玻璃碎片取出来。
本想等青峰回来,自己去找医生的火神,正毫无办法地坐在黑子身边时,看到有个医生正一排一排地逐个查看伤者的伤势。
火神感觉自己得救了,他紧紧握着黑子的手,细密的吻落在黑子的手背上。
光是从手传来的温度就高的惊人,更别提本身发烫的额头。黑子的脸色,就如同透光的纸一样,苍白到,甚至能看清他面皮下血管内血的流动。
火神感觉自己也要哭了,只是他现在缺水,除了干疼的眼角,他什么也没有。
医生很快检查到了黑子,他先是探了探黑子的额头,翻看他的眼睑,然后脸色凝重地检查黑子左腿上的伤口。那半柄剑还留在黑子的腿里,如今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无法立刻安排手术取出来,只是留在患者体内,凶多吉少。
加上如今黑子还发高烧,种种迹象表明,像是要往伤口感染的方向发展。
医生叹了口气站起来,自言自语:“要赶快治疗。”
火神被医生的表情刺了个透心凉,他在医生身后尽量发出声音问:“他怎么样?”
他感到自己的嗓子像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痛觉甚至蔓延到了耳朵里。医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不赶紧手术的话,伤口感染,恐怕要截肢。”
截肢。
火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要再问清楚,可是医生已经忙着查看下一个伤者。
身后躺着的黑子似乎听到了什么,高烧着的,迷迷糊糊的他,还是挣扎着发出疑问来:“火神……君……医生……怎么说……”
他无法说出口。
他们约好了,还要再一起打篮球的。不仅和自己,和黄濑,绿间,青峰,紫原,还有赤司。黑子都是那么认真,且期待万分地,许下了要再一起打球的约定。
而如今,要他如何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那不就等于,亲手斩断了黑子的希望么?火神都不敢想,那对黑子来说,该是多么痛彻心扉。
似乎察觉到了火神沉默的原因,黑子情绪激动起来,他数次尝试挣扎坐起,无奈实在太虚弱,他只能双手在空中乱抓。他无法看清楚火神,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左腿剧烈的疼痛,和他隐约听到的字眼,让他无比恐惧起来:
“火神君……医生……说什么!”
他的吼声开始有了气力,然而火神知道这是他心中那黑暗的颤栗带给他的力量。他要让黑子平稳下来,于是他决定先说谎骗他。
不喜欢骗人的火神此举也是无奈。他再度坐在黑子身边,双手握住黑子的右手,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好温柔的语气,和镇定的表情。
医生说你没事,很快就好了。火神在心里演练这句话。
然而他开口,嘴唇上下碰撞,却没有说出一个音节。连啊的一声都没有。
他失声了。
他那样呼唤黑子的名字,一路为了找到他而大声嘶吼着。乃至于后来和青峰和桃井交流时,都是用最后的一丝声音在讲话。
终于,一直支撑的喉咙,现在崩溃了。火神又用尽力气地吼了几次,得到的只有自己吸气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要安慰黑子,让他平静下来的时候。
火神不信,他一遍一遍地做着,你没事,医生说你没事这样的口型。应该有声音的,应该让他平静下来的。可是,回报火神的现实是,他彻底失声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子越来越焦虑,他的手想要从自己的双掌之间抽离,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的生命之光爆裂出最后耀眼的光,像是一种回光返照:
“医生说什么了!!!!!”
黑子很怕,他想要,想要有人可以告诉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如今,谁可以告诉他。
他的手,直直地伸向天空的方向,也许,是在祈求神明的手掌。
那个手掌,真的来临了。
有一双大手,骨节粗大且粗糙的大手,握住了黑子无助的手。火神看到那双手,吃惊起来。
他看到的,就是刚刚从静冈到东京半路中,跑到东京都的灰崎。灰崎的额头上还满是汗水,只是如今他的表情格外温柔,他蹲下来,握着黑子的手,然后轻柔地,像是在哄小孩入睡那般柔和地说:
“医生说,哲也不会有事的,哲也很快就会好的。”
奇迹般的,听到这个话的黑子,逐渐平静下来。虽然还是发着烧,但是表情柔和了许多。这个时候青峰也赶了回来,他仅仅只是无声地看了灰崎一眼,就自顾自地坐在黑子的另一侧。三个人谁都没精力再多说废话,如今,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黑子身上。
灰崎跑了30公里,几乎跑完了一个马拉松。本以为自己会立刻瘫倒的灰崎,由于见到了黑子,似乎没有太疲劳。原本只是打算求得一个黑子平安的消息,随意乱跑的他,竟然在随意闯入的第一个医院的前院,就一眼看到了火神,不能不说是天意。
只是,如今黑子虽然生命无碍,却受了伤。灰崎发过誓,黑子不平安他不会离开,所以他也席地而坐。
面前的人,本身就缺乏存在感,现在由于受伤,整个人更加透明起来,就像随时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变成一抹不易察觉的尘埃。三个人都有这样的心情,他们甚至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只能死死地看着黑子。
看着他,痛苦地呼吸,眼皮下的眼珠不停地痉挛着。
再这么下去,不但腿保不住,高烧之下,黑子的神经系统都会出现问题。必须马上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如今物资匮乏,人力缺少的情况下,光凭他们三个又能做什么呢?除了讨一点水给一点吃的,只能听天由命。
老天,请你不要那么残酷,这生命还如此年轻,你怎么忍心下手捏碎他开花的茎芽。
青峰感觉自己的脑袋都炸裂了,正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手机竟然震动起来。因为地震没有破坏掉全部的基站,确实有电话可以打进来。青峰本不想搭理那通电话,但它震个不停,青峰只有拿它出来。
看到来电人时,他立刻接通了它。
是赤司。
“有没有人受伤?”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只是那是假装的,青峰听出了他的慌乱:
“……阿哲……需要手术……”
听到黑子受伤的消息,赤司连伪装的冷静都没有了:
“你们在哪?”
“在医院……”
“别废话!我说的是具体方位!”许是料到青峰回答不上来,他换了个提问的方式:“哪个医院?”
青峰远远眺望,看到主楼上有医院的名字。他把那个几个字报给赤司之后,对方说完“马上到。”就挂断了电话。
可是如今交通瘫痪,说着要马上到的赤司,到底怎么做呢?虽然觉得赤司来的几率小之又小,不过如今,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赤司身上。凭借赤司财阀的影响力,或许可以想办法给黑子立刻安排手术。
三人都绝望地看着天空,天渐渐暗了,是了,已经是傍晚了。那天边燃起的火烧云,美的不似人间。可是这穹庐之下,哀号遍野,又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真是讽刺啊。
他们的眼,都看着那天空。天空太美,让人的视野无法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已暗了下来。突然,在天边有了个小黑点。那黑点飞快地在放大,不仅青火灰三人,其他受伤的人也看到了。他们窃窃私语着,不明所以地看那些黑点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是直升机!
那架印有赤司财阀徽标的直升机,停在了这家医院顶楼的天台上。
刚刚发生灾难,航空管制非常严格,本来凭借赤司的能力,还无法得到飞行许可。他只能近乎哀求地求助于赤司征臣。
看着儿子焦急的模样,赤司征臣想起自己年轻时,为了迎娶纱织过门时,也曾这样向自己的父亲低头过。他不多说什么,立刻请求交通署为赤司财阀批出一条航空线,让赤司可以接人出来。
赤司从飞机上跳下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与随机医务人员一起,去前院把黑子接上来。
黑子的情况的确非常严重,高烧到几乎已经脱水,也接近不省人事的状态。赤司二话不说,让青峰和火神帮忙抬着黑子上直升机。
他走了几步之后,察觉到了站在他们几人身后目送黑子的灰崎。灰崎还带着奔跑而来的汗水,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般。
他所想的,只有,黑子得救了,太好了。
那么此时,他也该转身离开了。那架飞机上,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赤司注意到了灰崎的行为,他只撂下三个字
“一起来。”
人群仰望着那个飞机又重新起飞,带着巨大的风,回到了那火红火红的天空中去。
那架飞机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少年,如果不立刻救治,有可能会失去他年轻的生命。然而就算是立刻救治,有些东西,也会永远的离开他了。
那些约定。
那些关于以后的愿望。
手术进行的比较顺利,黑子体内的金属残部被取了出来,也不需要承受截肢的痛苦。
在手术后大概一天一夜之后,黑子在赤司财阀名下的,这所以骨科见长的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苏醒过来。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然后,模糊的回忆开始如漏水的水龙头一样,一点一滴地滴入他的脑海。
他先是动了动身体,感到疼痛。然后才发现口干舌燥。口鼻上还罩着呼吸机的他,仔细观察四周。除了插在手臂上的静脉注射针,他还发现床头旁边的呼叫器,难忍疼痛和口渴的黑子,摁下了呼叫器。
医生来了,这宣告着黑子哲也醒了。
后续的治疗就简单了许多。
在黑子到达医院的第一时刻,赤司就联系上了在外度假的黑子父母和祖母,并为他们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豪华套房。如今黑子醒来的消息一经赤司知晓,他先是联系了在酒店的黑子亲人,然后就急切地想要到黑子的病房去。
在他身边的,还有奇迹一群人,桃井和火神灰崎。
当初火神青峰和灰崎是和赤司一起到医院的,到达医院之后黑子马上被送去急救,而这三人不愿意离开。随后,桃井也在交通恢复的第一瞬间赶来京都。
东京地震的消息传遍了全国,黄濑的打给赤司的电话就没停过。得知黑子在赤司家的医院,黄濑几乎立马赶了过来。
而第二天的上午,紫原也赶了过来。赤司早就确认过同在东京的绿间的安全,对方似乎正在外地参加钢琴比赛,从而逃过一劫。
如今一群人都聚在黑子的病房前,医生还在里面检查黑子的情况,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赤司还是首当其冲地走了进去。
刚刚走进去,他就看到逆光的黑子的,单薄的脸。脸上挂着悲伤的表情。虽然医生还没有下结论,不过想必他自己也清楚受伤的后果。
想起生日那天,黑子面带笑容许下的愿望。赤司的心里就一阵抽痛。
约好了,要再一起打篮球。
医生做完了例行检查,安慰黑子道:“手术很成功,骨头虽然粉碎性骨折,不过装上钢钉的话,日常走路时没有问题的。而且伤口感染也不严重。”
一向礼貌的黑子,却说不出感谢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虽然是豪华单人病房,不过如今挤进来这么多人,也显得有些拥挤。医生做完检查,正准备出门时,一直不言语的黑子,就像是求一个心碎的结果一样,口气苍凉地问:
“医生,我还能打篮球么?”
医生的表情似有无奈,他叹了口气:“还是放弃吧。”
说完,他就带上门出去了。
整个病房里,虽然站满了人,但是安静得出奇。黑子的反应也非常平静,他只是一直看着窗外。位于京都的医院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此时窗外的风景一片祥和,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悲戚的情绪。
只是这一人,一床的画面,加上刚刚医生的话,还是让众人心中有所不忍。
黄濑先开了口:“小黑子……”
“你们还要呆到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了么?”黑子的语气还是平淡的,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心情如何。但是这样不礼貌的话不是他平时会说的,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其实,这个结果也无所谓。毕竟,我也不适合打篮球。比起你们,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站到你们的起跑线上。当年在国中的时候,没能第一时间加入一军的我,早就该放弃了。如果那个时候放弃,恐怕也不会这么难过。”
黑子的语气越加不好起来,平时一向淡定的他,语速竟然渐渐地快了:
“所以,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呢?是看一个终于被迫放弃了不适合自己的爱好的人的笑话吗?还是想站着,安慰一个只能坐在病床上的人,你马上会好呢?”
黄濑急了,他开口道:“小黑子!不是的,我们是关心……”
“关心什么呢?”黑子笑了,心酸道:“原本,我就要一直在你们的身后仰望你们,如今更是只能趴在地上爬着看你们了。我不能理解你们身为强者的心,可是身为弱者的我的心,你们也是不能理解的。所以就不要再说关心之类的话好么?你们的关心让我多痛苦,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我一次一次被逼着要放弃篮球,因为身体素质不好的时候,你们空虚的安慰,对我来说,又是什么?”
黑子说完这段话,脸上出现了要哭的神情,混合着那还上扬的嘴角,显得格外可怜:
“也许,这是天意吧。连老天都对着除了努力,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一个警醒吧。他也希望我放弃篮球。”
少年大病初愈的惨白脸上,浮现了无奈地笑容:“抱歉了各位,和各位的约定要作废了。终究成了不守信的人,真糟糕啊我。”
桃井终于无法忍受这个气氛,因为救了她而受伤的黑子如今精神接近崩溃。她甚至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少女咬着下唇,转身走出病房。只是刚刚关上门,她就无法抑制地开始在门外哭泣起来。
黑子听到桃井的啜泣,更加伤感:“现在,又把女孩子弄哭了。打篮球也好,做人也好。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赤司先挺身说:“黑子,你不用担心,这家医院是全日本顶尖的骨科医院。如果还是不行,我会请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为你诊治。你会痊愈的,相信我。”
黑子转头盯着赤司:“赤司君,那你可以跟我保证,我以后百分之百可以重回球场么?”
一向自信且对万事有掌控的赤司也沉默了,他不开口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知道,黑子再回球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赤司的沉默让黑子更加难过,他一秒都不想看到这些人的脸,因为此时,健康地站着的他们,就连呼吸,对黑子来说都是一种刺激:
“是我错了吗?是老天给我的惩罚么?惩罚我在感情上犹豫不决,拖泥带水么?如果是这样,我愿意被人伤害,心痛又如何呢?假如能让我回到球场,就算被伤害,被甩,哪怕被强奸,也可以啊!!!”
他情绪太过激动,几乎是嘶吼出这段话。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说完之后,他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如今虚弱者抖动双肩的黑子,让身边的人无法出声安慰,也许,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才是最好的安慰。
“从以前起,我就多么羡慕你们。任何人都好,哪怕给我任何人的一半的天赋就好。我很努力啊,也一直不放弃篮球,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它。可是,光靠自己,我还是不行。我只能作为影子,去依赖别人。可是,我不想的,我想要堂堂正正地,和你们一起打球!”
黑子惨然一笑:
“只是想,成为你们平等的同伴或对手。现在可好,连这个愿望,也彻底没有机会实现了。也好,也彻底断了我这个废物的篮球梦吧。”
黑子看着这些人的脸,他们脸上的关心是真实的,他知道。只是越多的关心,他的心就越沉重,让他越加意识到自己是受伤的人。
如今的结果也许是他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他不救桃井呢?但是黑子明白,如果时光再次回流,他还是会救桃井,因为那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本能。况且,篮球和一条人命相比,他还是会选择后者。
但现在,他的心情无法平静。他实在需要时间去缓和这个结果。而面前的人们的存在,只是一次又一次提醒他发生的事,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心上鞭挞着。
黑子需要安静的空间来平复自己的内心。
他心中有种不甘心的情绪,于是他翻身下床,想要走出病房门,只是刚刚脚碰到地,他就重重摔在地面上。
他的脚有伤,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青峰伸出手去,想要扶起黑子,在手刚刚碰到黑子的胳膊时,就听到黑子有些凄凉地声音:
“别碰我!求你了。”
他的声音吊着那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自尊心,近乎哀求地颤抖着。
青峰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黑子哲也,你还是要靠自己站起来的。你不能依靠任何人。黑子心中这个声音不停回荡。
他一次一次撑起身子,又一次一次落在地上。就算是手掌都红了也还是在努力着。
他只是想站起来,他只是不想在大家面前匍匐着,像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弱者。
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变得这样虚弱。
在黑子一次次的跌倒中,病房里的气氛非常尴尬。大家都看着黑子凄惨的样子而无法伸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尊心强的黑子此时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人的怜悯。
赤司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他说:“够了,都出去吧。”
一行人沉默地走出了病房,才发现一直蹲在病房外的灰崎。灰崎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去,他知道进去只会恶化黑子的情绪。然而他无法放任黑子不管,就只能蹲在外面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从一开始,就和里面那群人都不一样。他也只能,做一个默默蹲在外面的人。
所有人,都沉默地靠在走廊的两壁上不说话。黑子在病房里也毫无声息,一瞬间甚至让人以为里面是空无一人的。
这时候,一对面带愁容的夫妇,和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出现了。他们正是黑子的父母和祖母,从外乡赶到这家医院。黑子的父母先是非常感激地向赤司道谢,然后才同老太太一起,走进了病房。
晌久之后,从病房中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饱含了对未来的不安和失去重要事物的痛苦,同时,那个哭声又是如此的赤裸裸。那是只有在至亲之人面前才能爆发的哭声,也是走廊上这些人,也许永远都无法见到的,黑子最真实的哭声。
那份如同婴儿般的,充满依赖的哭泣声,久久地,久久地盘旋在众人的心中,无法散去。
【平行结局】
隔了两周之后,你才敢再去医院看他。
他的病房在顶楼,电梯门打开之后就是护士站。值班小护士似乎对你有印象,你那天和其他人一起来看过黑子,毕竟是这么显眼一个人,对方对你有印象也不奇怪。
你正要往黑子的病房走去时,那个刚刚一直在打量你的小护士突然叫住了你:
“他已经出院了哦。”
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突然,你呆呆地站在原地。难道就这样放开了手么?不,你觉得,黑子他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你。
他会在哪里呢?
A. 帝光第四体育馆
B. 帝光废弃物理楼
C. 帝光后园的樱花树下
D. 诚凛天台
E. 医院天台
【小剧场】
“卡!”
“呼……”
“终于结束了呢,今天这一幕真的好累啊。辛苦了小黑子。”
“黄濑,你说什么屁话,你根本没几句台词啊。”
“唉,就是,主要是我跟大辉还有红毛笨蛋的戏份啊。当然,最辛苦的还是我的哲也啦。”
“灰崎,你少把你的脏手放在黑子身上!”
“哎呀,好啦好啦,大家都完成了这么一本难啃的剧本,很辛苦啦。不要吵架。”
“还有脸说?导演,你的要求太变态了啊。尤其对哲,又让他情绪内敛,又要最后医院爆发,我都看不下去了啊。”
“很辛苦么?黑子。”
“是有一点,咳咳,最后的爆发有点累。”
“不过,哲君你完成的很好唉!请喝水。”
“谢谢桃井桑,你也是,哭戏很自然。”
“因为和哲君搭戏,哲君又演的那么好,我的情绪就被带入了。”
“大家都这样投入,最后的离别感觉有些舍不得。”
“啊?赤仔你有么?我和绿仔没什么戏份,觉得还好吧。”
“虽然被你这么说,不过,我的戏份比起紫原还是多一点的。”
“明明都是龙套,绿仔还嘴硬。”
“好啦!别吵了。难得最后大家这么齐,杀青之前合张影吧。”
“谢谢大导演~”
“黄濑别卖乖。”
“那么,我喊一二三,你们站站好!”
“一二三……”
“茄子!”
“以后,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黑子(哲也/小黑子/哲/哲君/黑仔),你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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