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黑结局】
梦里的场景比起现实来总要单薄一些,除了正在进行故事的地方之外,其他都是纯白天地。然而黄濑的这场梦非常的清晰,樱花纷扬而下,像蝴蝶的海洋,香气逼人,他甚至能感觉到花瓣拍打在他脸上的触觉。
黑子坐在轮椅上,抬起头不知张望着什么。在黄濑的视角中,他只能看到有几瓣粉红的花瓣落在黑子的头顶。因为是梦,整个场景都灰白着,只有黑子的发色和樱花的色泽,丝毫没有减退。在周遭环境的衬托下,它们还显得格外亮丽。
站在远处的黄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步履轻盈地走上前去。他先是拍了拍黑子的肩膀,然后欢快地叫他的名字。黑子听到后,轻轻扭转头。他的脸上带着些因为受伤而悲伤的神色,也带着一丝看到黄濑的快乐。
黄濑开始不停地说着轻松的话题逗乐黑子,笑容也爬上了黑子的脸。那笑容在灰暗的梦境中格外明亮,黄濑舍不得移开视线。但是它越来越亮,发出了刺眼的白色光。尽管感到眼睛刺痛,黄濑依然舍不得转开头。
再让我多看一点,再多看一点。
黄濑在心中呼喊着,他死死盯着黑子的笑容。有道白光从那里发出,强烈的光线模糊了黑子的轮廓,它膨胀着,毫无怜意。它疯狂地吞噬这场梦境,直到黄濑的视野里变成了一片盲白。
这是梦,这只是梦啊。
黄濑从梦中惊醒,窗外下着小雨,雨水刮在玻璃窗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条纹痕迹。他拉开窗帘,看到天边有了一丝光亮。只是乌云压境,像是有了千斤般重量。黄濑倒回他的床上,抬起手来看了看表。
5点半。
再睡一会儿吧。今天还有场试演呢。
黄濑伸手拉开被子,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但是他却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旦视觉陷入黑暗,他就会想起刚刚那场梦。
当年,得知黑子从医院临时出院之后,黄濑莫名其妙地回了帝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去那里,但是当他在帝光后花园的樱花树下看到黑子时,他觉得那一定是上天的旨意。
黑子背对着他坐着,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坐在轮椅上,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颗樱花树。黄濑的心情很紧张,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住了个小妖怪,在不停冲撞他的胸腔。只是纵使见到那个人那么激动,他还是没有向他的背影,迈出一步。
来到这里,是上天的旨意。那么最终只是这样沉默着看着他,应该也是上天的旨意吧。
因为他不敢。
他那么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喜欢到了畏惧的地步。他说着要和对方做朋友,心中却怀揣着一丝丝也许可以做恋人的庆幸。这么久了,他已经习惯了以这样旁敲侧击的姿态去喜欢他,却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他可以站在对方面前时,他竟然被这久远的习惯而束缚住了腿脚。
再不敢上前一步。
那天他终究只是远远地看着黑子罢了。之后黑子去美国疗伤,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回了日本。奇迹们都非常纳闷的是,以往一直是八卦小喇叭的黄濑,竟然变成了最后一个知道黑子音讯的人。而黄濑则嘻嘻哈哈地糊弄了过去,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他要强迫自己忘掉黑子,他以为自己会忘记他,却在那日之后经常做梦。这个梦只有一个内容,就是他在帝光的樱花树下看见了黑子,然后态度坚决地上前,与对方攀谈,对对方表白。
他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个梦,直到一开始的心痛,变成了最后的麻木。在上了大学之后,他开始喜欢上这个梦境。因为他太久没有见到黑子,只敢在梦里贪婪地注视他的脸。所以梦中那张格外清晰的,心上人的脸,让黄濑可以在醒来之后的整天都心情愉快。
黄濑最终没有选择职篮的道路。和青峰以及火神不同,由于身体较为纤瘦,黄濑其实是非常容易受伤的体质。对篮球选手来说,坚强的体质有时比天赋更加重要。他最终在日本文学系就读大学学位,他知道自己选择这个专业,是因为对黑子的感情。和他表面上大大咧咧的态度不同,他非常清楚自己内心所想。
在大学期间,黄濑选择了进入学校的话剧社。毕业之后由于兼职模特的关系,也有一些偶像团体向黄濑递出橄榄枝,但是他统统拒绝了。这个青年比起少年时代稳重了许多,他一心想要摆脱外界对他的轻浮的看法,所以最终成为了职业话剧演员,磨练出了不错的演技。
这是黄濑毕业成为舞台剧演员的第三年,他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但由于舞台剧相对小众,所以黄濑的知名度甚至还不如高中时做模特高。但是他不在乎,他的心渐渐沉了,沉出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风度。配合上那张帅脸,加之举手投足的韵味,25岁的黄濑吸引人的地方更多的是他的气质。
这一年,他接到了一个奇特的剧本。主要讲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黄濑没拿到剧本的时候就对男一号势在必得,他知道对方似乎是个挺有名的剧作家,因此非常期待和对方的合作。
谁知道,身为黄濑经纪人的宫崎小姐却说,最终给他的角色是男四号。
“我不同意。”坐在剧组楼下咖啡厅的黄濑环抱手臂靠在单人扶手椅上:“我可以胜任男一号。”
宫崎小姐苦笑道:“听出版社说,这是作者的要求,我也和对方编辑有过沟通,但是不行。”
黄濑用指关节敲着咖啡桌:“对方这样非常失礼啊,连试镜都没有就敲我为男四。我想要和对方面对面谈谈。”
“对方是个非常深居简出的人,真名是个谜,甚至我和他的商谈都是通过电话而已。”宫崎小姐放下咖啡杯:“似乎是因为对方腿上有伤,所以不方便出门。”
听到腿伤,黄濑突然震了一下。但是这震动飞快过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没关系,我会说服对方的。希望宫崎小姐能够把对方的电话给我,可以么?”
抵不住黄濑真诚而热烈的眼神,宫崎把电话用邮件传给了他:“你温柔一点,看对方的剧本,是个相当心思细密的人。”
黄濑自信一笑,闪闪发光:“宫崎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对我的温柔没有信心么?”
宫崎小姐并未对黄濑没有信心。与他共事多年,她早就发现黄濑虽然对所有人都温柔开朗,但是那份温柔非常没有质感。很多次她都想问,黄濑有没有发自真心地对一个人温柔过。但是每次她刚想要开口,就被黄濑打了哈哈过去。
“嘛,这是个保持人气不落的秘密咯。”
虽然如此说着,但选择了舞台剧而不是大荧幕的黄濑,心中想必对所谓人气并没有那么在意。宫崎感觉到了那是黄濑心底的秘密,她也不再多问,而是放他而去。
那是他最柔软的地方,恐怕被任何人打搅,都会让他溃不成军。
黄濑选择在某天下午三点左右给那名作家打电话。作家一般生活不规律,所以他没有选择上午。拨号出去之后,他非常紧张,一直深呼吸反复演练自己的说辞。甚至急切到,在对方刚刚接起电话之后,没有等对方打招呼,就自报家门:
“您好,我是舞台剧演员黄濑凉太。我希望能够成为您作品的男一号。我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约定时间和地点试镜,我随时都方便。”
字正腔圆,态度恭敬地说完这一串自我介绍。黄濑沉下呼吸等着对方的回答。从电话机里传来的呼吸声实在太过轻柔,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让黄濑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他的心还提在嗓子眼,期待对方的首肯时,迎接他的竟然是对方毫不留情的挂断。面对电话传来嘟嘟嘟的断信号声,很少生气的黄濑都感到了自己的怒火。
什么啊!
他非常生气。
他非常生气,以至于第二天在排练的时候都对宫崎小姐语气不善起来:
“我不演了。”
与黄濑一起坐在化妆室的宫崎小姐用保温杯喝着水,未回答黄濑的不满。黄濑则旁若无人说了下去:
“什么态度啊!好歹说声谢谢不用也可以,竟然什么都不说就挂断了电话,感觉就像直接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黄濑自从成熟以来,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生气过:“我不演了,知名作家的本子也无所谓,这样的家伙合作起来,将来也一定会被挑剔,没什么好日子过。”
宫崎小姐感到诧异:“怎么会,对方是相当有礼貌而且温和的人啊?”她首先怀疑是否是自家艺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过对方再怎么平易近人,也算是自己半个上司。宫崎小姐放下水杯,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
“这样吧,我再联系对方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黄濑因为发泄了出来,气小了点。他整理了下身上中世纪宫廷风格的戏服,走向后台:
“那我也先去排练了,如果实在不行,我也不强求。”
宫崎小姐等在台下,她刚刚和那位作家联系过,发现对方其实相当欣赏黄濑。被问及为何挂掉电话,对方只说是私人缘由,宫崎便也不好再问。
她讲完电话后就从后台来到观众席。黄濑正在台上认真排练,由于光线,舞台上看向下方很模糊。反之,则完全不同。
黄濑精致的脸上带着戏剧般的夸张表情,说台词也抑扬顿挫。舞台剧由于它的不可重复性,对演员的要求比电视剧高很多。经过几年的磨练,黄濑已经完全从偶像派走到实力派。
宫崎也觉得,这样的黄濑应该拿到男一的位置。
她等着黄濑在幕间时从后台走下来,递给他早就准备好的水。省略了对他演技的夸赞,宫崎开门见山:
“对方对昨天的唐突表示道歉,而且非常真诚地邀请你去参加试演。”宫崎拿胳膊肘捅捅黄濑,“对方说是你的fan哦。”
黄濑撇了撇嘴,这身戏服穿得他很难受:“这样的fan我好害怕啊。”
不过虽然有所不满,黄濑还是全力以赴准备试演。他对待喜爱的事一向认真,曾经篮球如是,现在的演艺如是。
包括一直以来,那个人,也如是。
到了约定的那天,他开车载宫崎小姐一起前往试镜的地点。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位深居简出的作家竟然把试镜的地点放在了自己家里。
车停在了一栋独栋的和式别墅前,从小门进入,穿过狭长的小道,豁然开朗的庭院中立着一个二层楼的小房。虽然对方是畅销书作家,年收入不菲,不过如此年轻就住的这样雅致,想必也是因为此房产位置偏僻,价格并不是那么昂贵所致。
黄濑二人是由对方的仆人迎入的。说是仆人,更多只是钟点工。由于作家本人腿不好,不喜欢活动,许多家务都是这位慈祥的中年妇女帮着做的。在对方的引导下进门,本以为会面对宅男特有的,乱脏差而不堪入目的房间,没想到,展现在黄濑他们眼中的是收拾得一干二净,一切家居小物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居室。
这位妇女给黄濑他们倒了热茶,就退出了房间。黄濑与宫崎在安静中打量这间和室,四壁上偶有一两副山水画,在正中的案几上方,挂着一期一会的匾额。黄濑盯着那副匾额出神,被宫崎发现:
“凉太?你怎么了?”
与平时那个开朗话多不同,此时的黄濑抿着嘴,嘴角向下,神情严肃。许久,他开口:
“不……想起了一位朋友。”
他当然知道黑子的座右铭是一期一会,他曾经那么喜欢他,对方的所有细节他都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说,在那些人之中,在知道黑子的点滴这件事上,没有人比得过黄濑。
毕竟他那样默默地看过他那么久。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主动与黑子保持距离,只为了给对方他想要的这段朋友关系的黄濑,却没想到自己却依然记着,那庞大的,数不过来的关于黑子的细节。
他曾经那么喜欢他,一直喜欢到了现在。
在黄濑出神的时间里,那位和气的中年妇女又回到这间20榻榻米大的会客室里,并且,手上拿着一个剧本:
“您好,黄濑先生。请您准备一下,开始试演可以么?抱歉大概没有太多时间给您背台词,所以您可以拿着台本。
妇女把手上的台本递给黄濑,上面有一大段被红色荧光笔标注出来:“就是这一段,第48幕,樱花树下的表白。”
黄濑礼貌地接过它,并且对对方微微鞠躬。妇女回礼般微笑,然后后退出和室。黄濑少年时就以模仿见长,单纯的机械记忆是他的长项。他迫不及待开始读起剧本,那些字却像是要和他作对似的,连成了他怎么也记不住的句子。
这一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回到校园的男主,对先前与他有误会的女主解释并且表白。
要说以黄濑的演技,这一幕几乎没有任何挑战性。只是这场景实在是和常年困扰他的那个梦境一样,但剧中的发展却全然不是当年的发展,而是黄濑自我妄想的发展方向。
黄濑怎么也看不进台本,原本打算脱稿的他,最后决定还是带稿上。剧本中那个少年的台词很简单,只是些最朴实的情话,和最终树下的我喜欢你那四个字。
但是这些话,那么的简单,却是当年黄濑没有说出口的。
似乎看出了黄濑的心不在焉,错理解为他紧张的宫崎安慰他:“凉太,不要紧的,按照你平时的水平发挥就可以了,一定没问题的。”
黄濑连应付宫崎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心里很乱,一方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开始忆起了那想要刻意回避的过去,另一方面,他心中有某种隐隐预感。这间房间,房间内雅致的格调,那副字,那个深居简出,腿不好的剧作家。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他又想要逃跑。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堂堂正正地站在对方面前。?
一直以来,他都站得太远了。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顽皮,既没有给黄濑逃跑的机会,也没有让他的侥幸成真。
随着拉门被拉开的声音,一个清秀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穿着和服的黑子镇定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关上门,然后对着黄濑和宫崎二人鞠躬: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黄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捏碎了,他说不出话,几乎要哭。但是他已经不是16岁的少年,而是26岁的青年。面子上的镇定,他可以从容做到。他先是向前一步,然后对黑子伸出了手。
黑子握上了黄濑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冷,配合上那张几乎没有变的,清淡的脸,让黄濑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笑了笑,然后又笑了笑。嘴角扯出的弧度完美么?是否依然是和他记忆中一样闪闪发光?黄濑本以为自己足够从容,但是他错了,他面对黑子,从来无法从容。
他说不出话,他只能笑着。他怕自己刚刚开口,就会忍不住流下久别重逢的泪水。
倒是黑子,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了,黄濑君。”黑子的笑十分清淡。
宫崎见黑子的口气如见旧识,她有些惊讶:“你们认识么?”
有了几声人声打破这让黄濑难以自持的沉默,他也可以带着不在意的口气开口说话了:
“小黑子……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是我的fan了。”
小黑子,多么熟悉的称呼啊。然而对宫崎来说,却十分陌生。她记得自从大学以来,黄濑都没用过这个口癖了。虽然这是因为他成熟了,但宫崎还是怀念高中时期,用口癖称呼他人的黄濑。
那个时候他既轻松又快乐。
黑子听了黄濑的话,淡定回应:“我只是个很冷静的fan罢了。”他话题一转,引到了剧本上:“那么,可以开始了么?因为这幕几乎是男主的独白,所以,就由我来担任女主角的位置吧。”
未等黄濑回应,黑子便真的扭头过去。因为场景里女主是背对男主的,所以一切也显得十分自然。只是,这里没有樱花,这里也没有风。
黄濑看着黑子洁白的脖子和浅灰色的和服,他的背影与当年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大不相同。但黄濑觉得自己走不出来了,他进入了他的梦境,进入到了那一天。周遭的一切他都无法听到,手里的台本被自己的手汗弄得黏黏滑滑,他干脆一甩手,把那个台本扔到了榻榻米上
一旁的宫崎知道黄濑并未准备万全,她小声提醒黄濑:
“凉太,还是拿着台本吧。”
黄濑毫无反应,他的目光无法从黑子的背影上移开。一股激动的情绪从心里升起,但是那激动也含有当年情感没有得到回报的伤感。他清了清喉咙,张开了嘴:
“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宫崎发出短促的惊叫:“凉太!”她发现,黄濑的词完全不对。
但是黄濑怎么可能会在乎,那个人就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想别的:
“你为什么回到这里?为什么是这个地方,是这颗树下?”
“因为当初,山下君是在这里,告诉我他有个很喜欢的人。我想要知道说着这话的山下君,到底是什么心情。”山下是男主的姓。比起黄濑充满情绪的表现,黑子完全是在读课本。他没有纠正黄濑台词的错误,只是把自己的部分读出来。
“什么心情?对于一个永远只是站得那么远的你,我的心情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你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在看着你,在关心你,却无法靠近,不就可以了?”
宫崎焦急地站起来,她想要阻止黄濑的即兴发挥。他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角色搞错了,男主与女主的感情很深,绝不是什么无法靠近的关系。他念得台词,反而像原本预定给他的男四的台词。
这样下去,别说男一,男四都危险。
宫崎从桌子后绕到黄濑的面前,她想要阻止黄濑,但是当她看清了黄濑的表情,她的话就被塞在了嘴里,无法说出。
黄濑流泪了,他带着那样严肃的表情,流下了泪。宫崎在黄濑身边做他的经纪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无奈的,后悔的,彷徨的,悲伤的,表情。
她无话可说,只能退下。这场试演,已经变成了人生的重现。只不过,当年的黄濑只是远远站在黑子身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黑子此时沉默地背对着黄濑,也是,本来这个地方他就没有台词。但黄濑的表演早已跑偏,黑子不应该不知道。
“我16年……不,是26年来,唯一真心喜欢过的人,只有你。”他修长的手指抓着自己漂亮的金发,整张脸埋在手掌中:“可是当初我却说什么做朋友的蠢话,我好不甘心啊,小黑子,我好不甘心……”
完了,连台本女主角的名字都叫成对方作家的名字了。宫崎已经看不下去,她从庭院绕了出去,仆人早就去准备午饭,所以此时,和室里只有黄黑二人。
而黑子,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黄濑感到自己的泪水打湿了手掌,他自暴自弃了起来。干脆就这样吧,在那个人面前,自己总是落败的那一方。他埋在手掌里的脸上有了苦笑:
“我想做男一号。”他的声音变小了,转而,又大了起来:
“我想做男一号,小青峰小火神祥吾君,我统统想把他们踩到脚下。可是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一直看着你,说着你根本不会当真的表白,我什么也做不到。”
26岁的黄濑已经成熟有加,那张俊脸一直是万千少女的杀手。但如今,这个高大的男人,竟然像个小孩一样哭了。没了往日游刃有余的笑脸,他的表情悲伤而落寞。如今,他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黑子的脸,但是,他可以想象到,那张脸一定像无数次拒绝自己那样,十分冷淡。
越发觉得自己愚蠢的黄濑,索性松了口气。他的话音中也没了因为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的哽咽:
“算了……今天能见到小黑子,我非常开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互相留个邮件吧。至于这个剧的男一号……”黄濑叹了口气:“我不要了,男四也不用了。我不参演了。”
他转过身,擦干了脸上残留的泪迹。整理好衣衫,打算出庭院去找宫崎一起回去。身后的黑子却突然说话。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波动,但总体还是非常平静的:
“黄濑君,这一幕还没有完。”
他背对着,似乎在翻动手中的剧本:“这一幕是女一受伤之后,男一回到他们曾经的学校。在两人经过遗憾和无悔没能在一起之后,男一抱有最后一搏的心态,前去向已经万念俱灰的女一告白的一幕。”黑子补充解释。
黄濑的语气有点沮丧:“我知道。”
“所以,请黄濑君把它演完吧。”黑子说:“我所认识的黄濑君,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在黑子如此理智诚恳地请求下,黄濑重新拿起了被扔在榻榻米上的台本。他是个专业的演员,所以能够快速摒弃自我情感而成为剧中人。纵使是此时,也不例外。
他清了清喉咙,瞬间变成了山下和也,本剧的男一号。
“清凉子。”他开口了,他就是山下和也,他的神态他的语气,绝不会让人和黄濑凉太四个字联系在一起,“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相比之下,黑子的台词功底就差了很多。
“抱歉,我这个时候才站在你的身后。而当灾难真的发生时,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黄濑做出痛苦的表情,因为剧中,山下的心情非常懊悔。
“我没有在意,我知道山下君是无法赶到的。”
黄濑走上前去,靠近黑子:“这段时间以来,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虽然清凉子你也许觉得我喜欢这样,但是老实说,我很讨厌。”他深吸一口气,沉下音调,却让一股无法言语的占有欲,从那台词中透露:
“我喜欢清凉子,不输给任何人的喜欢。所以你说要做朋友,我会比任何人都痛苦。但是我接受了,不因为其他原因,正是由于我是那么喜欢你。”
黄濑再往前走一步,按照剧本里写的来,每走一步,他都说一句:
“我喜欢你。”
慢慢地,他走到了黑子身后。环抱住此时背对他的黑子,在他的耳边说着:
“我喜欢你,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黑子吸了口气,他拿起了台本,让黄濑以为他要念接下去的剧情了。接下去,应该是女主表示自己也很喜欢山下君,然后两人重归于好,走向团圆的结局。但是,黄濑知道,那只是剧本而已。而自己真心实意的表白,是无法得到黑子的回应的。
他承认,由于场景的相似,他是把山下的一部分替换成了自己的情感。但是他骨子里是冷静的人,也不会把戏剧当真。
本该拥抱住黄濑的黑子,却开口说了话:
“我知道你来了。”
黄濑一惊,这绝不是剧情里的台词。黑子依旧说着,语气极为平淡:
“黄濑君,那天,我知道你来了。”
“你就站在我身后,对么?在帝光那棵樱花树下。”黄濑开始猜测,黑子究竟是什么表情:“我知道你在那里,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黄濑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脑子开始乱了:“……小黑子。”
“黄濑君说喜欢我,在你的公寓里那样说,在摩天轮上表白,我都听到了。”黑子叹气,“但是,你没有好好有一次在我面前说过。”
黑子继续:“我离开日本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很自然地,就和火神君分开了。我当时只是想静一静,忘掉这一切。但是我在美国的时候,经常会想,如果黄濑君在身边的话,会不会很开心。”
黄濑紧紧抱住了黑子,就像他年轻时,每次看到黑子时那样。黑子发出了呼吸困难的声音:“黄濑君,要呼吸不上来了……”
待黄濑松下手臂,黑子又叹了口气:“我很过分。大概是因为久别重逢,所以才跟黄濑君说这些。那天的电话我接到了,但是听到你的名字,就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失礼了。”
他试图从黄濑的臂弯里逃出去:“那么,既然黄濑君决定拒绝掉这个本子,我只好拜托出版社的人再找其他人选了。”
“我喜欢你,小黑子。一直以来,没有变过。”黄濑开口了,他的声音没变,却让人知道,这句话是他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你也好,男一号也好,我都要定了。”
他一直默默地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着他,却没有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地认真表白。黑子听了,一直沉默。黄濑按捺不住,转过他。却发现虽然声音平静,但是,他的脸上有着悲伤的神色。恐怕,那无起伏的声音,也是黑子尽力才维持住的:
“黄濑君,太晚了……”
黄濑急了,他的话说了一大串:“没有什么晚不晚的啊,小黑子是嫌弃我做演员么?如果你介意的话我马上和剧团说辞掉,我大学修的文学,虽然学的很差但是也不愁找工作……”
看着黄濑急切辨别的样子,黑子忍不住微笑。他用食指摁住了那形状姣好的薄唇:
“我是说,这部戏。”?黑子无奈道:“其实我骗了黄濑君你,这部戏的定角是出版社决定的,借了我的名义而已。所以,黄濑君只能做男四……包括我,也是在最后才知道黄濑君的参演。”
黄濑还一头雾水:“那为什么小黑子要我来试演?”
黑子低下了头,耳朵似乎有点红:“因为,觉得这么久不见了。有点想见你。”
黄濑刚刚想反驳,小黑子可以直接来找我啊。又突然想起黑子性格凉薄,不会主动交际。恐怕没有这个借口,他也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与自己见面。黑子正是这样一个被动的人,但是黄濑并不在意。面对黑子,他愿意一直主动下去。他现在才不在乎什么男一男四,要让他立刻告别舞台他都无所谓。
只是黑子似乎还要继续这个话题:“但是,黄濑君,我想你做男一号。”
“啊哈?没关系啦小黑子,这部不做男一都没事啊,以后还会有很多戏可以接。”
黑子摇了摇头,他要说的话似乎远不如此:“我是说,我的。”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整个耳朵都红得冒血一样。黄濑怀抱里的黑子,因为身高差的问题,显得格外瘦小。而黄濑呢,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或许他没有懂,或许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不敢相信。
看到黄濑没有反应,黑子只能鼓足勇气再说一遍:
“做黑子哲也这部戏的男一,可以么?黄濑君?”
黄濑凉太这个长了张聪明脸,在喜欢的人面前却特别笨的家伙,总算是明白了。他激动地抱住黑子,说不出漂亮话,只会一个劲叫对方的名字:
“小黑子小黑子小黑子!!!!!”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叫唤声吸引来了宫崎小姐。后者本想提醒他不要在作家面前这么失敬,却没想到从庭院走进和室的一瞬间,就看到黄濑抱着那个清瘦的男人。黄濑的眼泪,他失控的表现,等等一切今天让宫崎迷惑的事情都串联到了一起。这位懂事的女士,只是在当事二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默默退出了房间。
她从庭院中抬头看,看到湛蓝无垢的天空。跟随黄濑多年的她,此时不由得发出微笑。她听出来了,那孩子的声音多么开心。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毫无顾忌在放声大笑。
他心底那个最温柔的地方,不再是会让他溃不成军的伤疤,而是成为了,他最坚实的铠甲。
那之后,这部剧的公演非常顺利。
黄濑跟着剧组全日本地跑,当然,作为剧作者的黑子也一起随行。不喜欢给他人添麻烦的黑子,没有带一直照顾他的佣人。不过他的腿还是有时会不方便,那么,此时,就是我们黄濑出场的时刻。
“小黑子,我给你拿了水,你不要动啊!”
“小黑子,你要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哦。”
“小黑子,稍微休息下吧,我给你拿了毛毯来。”
“小黑子,要上厕所么?我背你去吧。”
“……黄濑君,厕所什么的,我可以自己来……”
黄濑对黑子的照顾明目张胆,并且频繁到黑子都会提醒对方,还是以表演为重。不过可能由于有了爱情的滋润,黄濑这部戏非常的成功。他的男四既帅气又深情,甚至超过了男一给人的印象。
这部剧之后,不可思议的,作为舞台剧演员的黄濑大火。甚至开始有唱片公司和电视剧制作人找上门来,建议外形帅气的黄濑可以往影视剧方面靠拢。黄濑做人并不强硬,但是他以无声的举动表达了他的拒绝。
那就是主动出柜。
在舞台剧公演年结束之后的春天,本以为要脱离剧团,成为偶像男演员的黄濑,竟然在一次公开的发布会上主动出柜。坦诚了自己性向的他,无疑为自己关上了男偶像的大门。这次发布会让人震惊,转眼在推上就转发上万。黑子和宫崎作为黄濑关系比较亲密的非亲属,当然第一时间看到了。
宫崎当即打电话给黄濑,换回对方一句下午回去再说。而当黄濑风尘仆仆赶回剧团,面对剧组人员不解又遗憾的眼神,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我怎么会离开自己的家呢?我永远都要做一个话剧演员。”
宫崎捂住了嘴,无声的眼泪从她的眼角降落。她一直以为黄濑是个轻浮的男人,虽然对工作认真,也终有一天会离开清贫的话剧事业。
但这一次,她意识到了,黄濑是个比任何人都要认真的人。他所认定的事物,他一生都不会放弃。
话剧事业如此,爱人也是如此。
出柜之后,仿佛没有被影响的黄濑,一直在剧团排练直到夜晚才驱车回家。他的家,是和黑子一起联名买的一幢位于郊外的小别墅。黑子喜欢安静,所以特意把地点挑在无人打扰的郊外。
一路上,黄濑的电话就没有停过。他父母和姐姐们都是开明的人,在询问清楚黄濑的意向之后,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而黑子呢?当黄濑回到他们的家,迎接他的是黑子的拥抱。知道出柜是为了自己,但黑子心中还是有所遗憾:
“为什么要出柜呢?做偶像男演员不好么?”
“做了偶像男演员,就要和不熟悉的女演员接吻。就要一直拍戏,没有时间陪小黑子了。”黄濑含着笑,呼吸着黑子发梢的清香。
黑子心中一暖,但嘴上还在坚持:“我不需要黄濑君时时刻刻陪着我,你要以你的事业为重。”
黄濑轻笑:“是我说错了,是我想要呆在小黑子身边多一点,所以才拒绝成为偶像男演员。”
他抱着那个人,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太不真实。这是他少年时的梦,就这样美梦成真。
黄濑凉太,上天对你太好了。你何德何能,能这样用力的抱着自己喜欢的人。黄濑在心里想。
“我想要多在小黑子身边呆着,一直都呆不腻啊,怎么办?”
关心黄濑出柜的人有很多,其一就是国中时代的同学。为了照顾黑子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性格,黄濑在出柜时没有提及黑子。但是曾经熟悉的人,都知道黄濑是为了谁才这么做。
在承受了奇迹们带着酸味的祝福之后,某日,黄濑接到了来自赤司的电话。无聊的寒暄没个完,最终还是黄濑先说开了心中的话:
“小赤司,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赤司沉默,未有盛气凌人,也未有心酸失望。他只是淡然开口,像是看透了少年到青年的荒唐事:
“黄濑,没想到,最后是你,真让人意外。”
黄濑知道,这也是其余所有人的心声。
除了国中的同学,还有一类人非常关心黄濑的出柜,那就是狗仔队。因为黄濑太过帅气的外表,和对待谁都非常开朗的态度。有一大批人认为黄濑所谓的出柜只是心血来潮。他们尽职尽责地观察着黄濑的私生活,虽然很快发现了黑子的存在,但也孜孜不倦等待着新的主角出现。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黄濑并非他外表那样随意,而是一个非常专一的人。他们大概并不理解这种从国中开始就只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尤其是这个痴情种,还是个这么帅的家伙。
黄濑30岁生日是和黑子低调独行的,他们选择了一处名不见经传的温泉。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正巧同机有另一位偶像男演员,所以黄濑和黑子一出出口,就看到成群结队的迷妹在疯狂呼喊自己偶像的名字。
那位偶像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部舞台剧的男一号。后来他转型影视剧演员,做得非常成功。
黑子看着黄濑的侧脸,打趣道:
“黄濑君,你后悔了么?如果当年不出柜,说不定你现在会有比现在更多的迷妹。”
黄濑拉着黑子从拥堵不堪的人流中挤了出来,他深深呼吸了口气,回头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出口:
“他那算什么啊。”黄濑紧了紧环着黑子的手臂:“也就有点名利和人气。我可是拥有小黑子的男人,他拿什么跟我比啊。”
这样低调的,专注于演戏的人生让黄濑感到满足。他褪去了少年时爱出风头的性格,变得沉静,这也许是他恋人对他的影响。只是正当黄黑二人为这平静的生活而舒心时,一道闪光灯打破了他们的宁静。
黄濑看着远处的人影,觉得有趣。他自诩与黑子足够低调,没想到竟然还有狗仔跟着他这个舞台剧演员。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大步走上前去,对着坐在车里的男人说话:
“你好,狗仔先生。”
看到黄濑走来就已经心中慌张的狗仔,现在也只能无奈地把相机递给对方:
“都在这里,你们爱删就删吧。”
黄濑接过相机翻看:“拍得还不错嘛,把小黑子拍得很年轻。”随着黄濑的话语,黑子也凑上来看。狗仔听闻,一声苦笑:
“跟你们实在是太蠢了。当初周刊那帮人都觉得你是图新鲜才出柜的,又查到黑子哲也是个文静的作家而已,就断言你们肯定会很快分手,你也马上会走上偶像的道路。”狗仔叹气,当初是觉得黄濑会火,才会挖好他的料等他火了再爆出来:“谁知道一跟好几年,你还真一直做舞台剧演员,也一直跟这位黑子先生感情很深。”
接过自己的相机,发完牢骚的狗仔先生发现黄濑没有删掉照片,他有些惊讶。黄濑则是从背包里拿出便签,把自己的邮箱写给了对方:
“请把我和小黑子的照片,都发到这个邮箱里,谢谢了。”
狗仔的眼瞪得老大,嘴巴惊得合不上:“……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还是祝你和这位黑子先生百年好合吧。”
目睹着驱车而去的狗仔,黄濑紧紧拉住了黑子的手。他眼神坚定地自语: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黑子没有听清:“什么?”
黄濑换上了随和的笑容:“没什么啦。只是在想,当年小黑子为什么要回到帝光去呢?”
黑子淡笑:“你还记得当年毕业典礼,你是从哪里把我抓到男厕所的么?”
黄濑坦率承认,他不记得了。
黑子注视着对方,眼神中有了似水的温柔:“黄濑君,我记得哦。记得你说过的话,尽管有些玩笑,有些很古怪。”
黄濑似乎想起了什么,羞红了脸。
黑子记得他说过的话,无论是最早在教职员男厕所的宣誓,他送自己的蓝色围巾,他失控在公寓里口出恶言,还是后来在海常说要做朋友,最后,那个在摩天轮上的表白。黑子都记得。
但那时被人团团围住,他怎么也无法透过那些高大的身躯,看到那个站得离他最远的人。
也正是在国外疗伤的日子,没了那些琐事,他才能发现自己当初错过了什么。
他总是想起他,总是。
同样,因为记得对方说过的所有的话,所以:
“黄濑君,虽然用情很深,却总不敢当面表白呢。”
也许当时直接表白,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黄濑和黑子还是在一起了。黄濑不介意过程,他忘记了在那个过程中他吃过多少苦。
“我喜欢你,小黑子。”他故意绷着脸表白,却掩藏不住笑意。黑子开玩笑似的:
“这话,说的太晚了。现在我都听腻了。”
“那怎么办啊,小黑子不相信我,我好难过的。”黄濑做出委屈的表情。
“我本来就是不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要我证明么?”
“是啊,但恐怕要很久。”
黄濑勾住了黑子的脖子,凑近对方依旧白皙的脸颊:
“要多久,小黑子才会相信我?”
“这个,就要看黄濑君的了。”黑子的笑很轻松随意。
黄濑深吸了一口气,神态充满爱意,又无比认真:
“一辈子,好不好?”
黑子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笑容,就这么照耀进了黄濑的心中。两人拖着行李箱,走往繁华的街道,慢慢的,身形消失在了行色匆匆的行人中。
带着他们的,要说许久的故事。
一直走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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