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公主與黑之羊 - 黑之羊《細微的耳語》

清醒後，我發現自己躺在有著稻味的草床上。

脖子……好像還是不太能動。但是呼吸很順暢。

想起剛剛那自巨獸身上綻放出的白光，以及敵手從空間蒸發的身姿，我不禁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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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完美了！」

「一點也不。」

身旁有個疲倦的聲音這麼說著。我沒有看向她，依舊陶醉在先前的戰鬥之中。

「哎呀，不過真沒想到，區區1/4的我，有這麼地強呢。」

「那還真是太好了，讓妳多少體會到，弱小的物種有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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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稀薄的海角將魔王的魔力解放以後，瑪那隨著地脈流動到了這片大陸上的四個端角，並自然地生成了最適合其性質的樣貌。

北山的魔狼、西沼的羽鱷，以及南漠的血熊。

東邊看來聚集著最大的魔力塊，預定最後再處理。

我跟隨著被奉稱為新世代開幕者的人類和精靈，踏上這持續數個月的討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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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亞啊，我有個問題想問妳。」

在我身旁輕輕地操作著藍色魔力絲線的銀色長髮精靈，似乎有些驚訝於我主動提出問題，稍稍抬起眼眸看向四肢暫時無法動彈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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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和阿戴爾不恨我嗎？」

那眼神似乎洩氣般地低垂，回歸於原先注視的魔力結構上。

「……好了，這麼一來，再過一兩個太陽昇角，妳就能起身了。深埋於妳體內深處的『停止的魔法』真是方便呀。若非那是此世僅有的『終結』的權柄才能具現的魔法的話，真想讓這力量普及於戰火後從傷痛中慢慢復原的人們。用點簡單的魔力工程，就可以回復到時間切片的瞬間，簡直跟怎麼打都會回復原狀的橡皮球一樣呢。」

這些話語中有著些許的嘲弄，但我選擇不予理會，而是默默地盯著她，要她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似乎被我的靜默動搖後，維亞嘆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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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呀，我和阿戴爾，也殺了很多人了。我們並不是英雄哦。」

這我知道。縱使一路上飽受眾人稱揚的他們，我也沒漏看那些回應人群微笑的底下有著些許陰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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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說，我們已經原諒妳了，但是，如今有著接近於妳的，強大力量的同時，代表我們更有對應的立場去理解妳。何況，我和妳一樣，都是花了漫長時光形成的自然的具現。所以，我想，我有那個資格去理解妳。」

我側了側頭，感覺到話題似乎與我的問題有些偏離。她看著我疑惑的樣子，用更平復的語氣，緩緩地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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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長久的時間之中，阿戴爾和我，是少數能接近於妳的存在，有資格去理解妳。既然如此，我們就這麼做了。那和原諒相去甚遠，但我想是打破不好的循環的第一步哦。」

「簡直像是在說，因為我有餘裕鄙視妳，所以我選擇鄙視一樣。」我有些沒趣地這麼說著。

「……嗯！換個最差的角度上來說，是這樣沒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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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會來拜訪的人類的記述者，總喜歡稱揚維亞是高雅而脾氣好的精靈公主。實際上的她卻總是有些壞心眼又不耐煩的。

我閉上眼睛，全身放鬆在溫暖的魔力流中。

這樣倒也不壞。我覺得實際上如此的她，好相處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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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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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注於修復身體的我，沒有發現時至入夜之時，外頭下起了大雨。一臉狼狽的阿戴爾和維亞兩人急急忙忙地衝進帳篷，拍下那些以誇張地物量灑落在身上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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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我們剛剛離開南之沙漠，準備進入東之草原的範圍了。」

維亞似乎是延續兩人不久前的話題，對著阿戴爾這麼說著。

「真是太好了。雖然因為天氣影響，旅途的步調會有些許延遲，趁機回到草原上的部族去補給一些物資也不錯。」

阿戴爾這麼接著說。我躺在床上微微側著頭，看著他那以成年男性而言，稍嫌瘦弱的背影。

然而這個男人在戰鬥中，卻是以那力大無窮的杖擊壓制敵人的。那力氣到底是哪裡來的呢？看起來也沒有使用魔法強化的樣子。簡直是謎一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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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現在雨還不大，我到外頭把散落的器具整理一下。維亞，今晚妳和維特一起休息吧。確保她的戰力能夠在明早有穩定的表現，也很大程度地保障接下來旅途的安全。」

「不用躲到小帳棚去一個人悶著頭睡覺呀。我想維特不會在意的。」

「對呀……現在脖子只能轉動一半的我，也看不見你們在帳篷另一角打情罵俏的啦。」

難得我好心地接下精靈公主的話尾，沉默的男子卻只是聳聳肩，一手撥開遮簾走向外頭去了。而雨聲敲打在帳篷上的節奏也很應景地加快起來。

真是不坦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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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吶維特。看來以人類來說，他們是很難完全放下心中的芥蒂的。」維亞坐在倒臥著的我的身邊，輕聲地對我這樣說著。

「我不在意。只是，真搞不懂。明明以種族而言，已經有著比較短的生命了，卻總是將各種情緒長久地背負在心中遲遲不放下。在我看來簡直是酷刑阿。」

明顯是因為身為前魔王的我的緣故，讓阿戴爾心中有不少情感無處宣洩，但我也不管。在還未成為人類之身所做的事，大致上並無任何違背自然之處。

況且我已經接受提議成為靈長之一，他依舊瞪視著過去黑之羊的陰影，只覺得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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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是很複雜的生物哦。他們各個都懷抱著激烈的情感，在短暫的一生中竭盡全力地活著。所以會有我們很難理解的舉動，以及相應表現而出的豐富文化。自從和他們交流以後，我可是從來沒有看膩過呢。維特，妳不妨也好好眺望這個物種吧。會有很深刻的體會和發現哦。」

誰知道呢。我聽著雨擊落在獸革製成的帳篷上，那雜亂的奇妙節奏，不知為何讓人安心。

我慢慢地閉上眼睛。這時我發現身旁的那只精靈，鑽到我的身邊，似乎是想要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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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有好好地脫下長袍，快速地用清潔魔法保持衛生的哦。這是人類禮節的一部分，我非常中意呢。」

她在我耳邊悄悄地說著這些事情。我勉為其難地睜開眼睛，看向身旁的那隻銀之鳥。

「看來妳有很多話想要跟我說。很不巧我實在非常累了。可能聽到一半就會進入假寐了……先跟妳聲明一下。」

「真是有禮貌的魔王啊。妳其實挺不適合這個身分的哦，這段時間跟妳相處下來，我有感覺到這點呢。」

或許吧。過去的時間雖然漫長，卻不太會有和其他知性對話的機會。多半僅僅是戰前的叫囂和責罵而以。現在想想那也稱不上是交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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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維特……妳為什麼會變成女孩子啊？」她在我耳邊問著。

什麼？這隻鳥特地鑽到我身邊說悄悄話，就是為了這個？

說實話還真的問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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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也會『化身的魔法』嗎？那就是將靈魂本質轉譯出來的工程阿。雖然多多少少會被使用者的偏好影響，但這個魔法可是相當準確地摹寫了使用者的靈魂輪廓呢。」

「我就是想要問這個『偏好』啦。維特喜歡展現出雌性的外觀？」

她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連語氣也變得非常熱切了。但困擾的是，我不能理解這些問題背後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還是說實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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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戰術啦。」

「……什麼？戰術？」

銀髮的維亞公主似乎沒有預期到這個答案，睜大眼睛望著我。這模樣有點好笑，我不禁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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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黑之羊的形象面對這些二足的人類時，常常會因為魔力操作不夠精密和快速，佔於戰鬥中的劣勢，於是我開始興起模仿敵人形象的戰術，使用了化身的魔法。而我在歷戰的經驗中，發現這個形象最能有效地放緩敵人的戒心。外表看起來尚未完全成熟，又是進入繁殖期的個體，讓他們迷惘了。似乎這些雄性個體在心中普遍存在一種非常根本性的欲求，去追求年輕的雌性。看起來柔弱的外觀，會不知不覺大大攪亂他們在行動上的優先度……而那便成為我的勝機。」

當我得意洋洋地告訴維亞這些事情時，我發現身旁的目光卻緊緊盯著我，簡直像是不服氣一般。

「妳……妳感覺不到欲求嗎？」

「那當然。那是人類才有的情感障礙。」

「可是現在妳也是人類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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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

「總之就是沒有。在偶爾行進而過的人類群落中，我有感覺到一些投視過來的視線，多半來自雄性。只預想到在戰鬥中可以讓對手鬆懈，但我沒想到會要有長久融入這個種族圈的一天。長久生活反而不方便，太受矚目了。」

現在要我修正的話，或許蜷縮在牆角的乞丐的形象比較適合我。

那是一個非常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形象，可以輕鬆博得先機。

果然當時在海角挑選形象太過衝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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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沒有感受到欲求嗎？」

維亞並沒有放過我，還是問著一樣的問題。我只能半放棄地承認了。

「對，沒有。明明術式是正確的，然而在這方面確有所缺失……雖然不明白原因，但這樣生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好吧。」

「我不覺得這是缺失……或許人類的族群中，就是會有一些個體，天生感受不到這種吸引力吧。這或許也挺不錯的。」

維亞擅自下了個結論後沉默不語。話題似乎自然地結束了，我放心地閉上眼睛。然而她這時很突兀地又靠近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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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我想說個故事給妳聽。」

我稍微點了點頭。或許接下來的內容，才是這個精靈公主想要傾訴給什麼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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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色的鳥在巨樹的底下，仰望著四周流轉不息的光芒。

精靈的公主傾聽著，她的親屬那只能被有翼者聆聽的耳語。

他們正在喧囂著呢。他們正在歡笑著呢。他們正在哀傷著呢。他們正在雀躍著呢……

許許多多的情感和思緒，如同微風般撫過維亞她那細緻而光亮的銀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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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草原上民族派遣代表的牧人，正式簽訂合作之約的時刻。為了打倒魔王，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縱使倉促，但一切如流水般流暢地推進著。維亞才剛剛從幾個日出日落中覺醒她的意識，自豐滿的羽翼中抬頭，他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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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妳就會踏入自然的循環。妳將會被原初的力量推動，不得不向前。命運的時刻將會降臨自仰望流星的精靈公主身上。

如此這般的耳語持續不斷。抱持著些許疑惑的她，在森林中心之下的白樺樹，等待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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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從山丘中的另一處現身。那是個身形瘦小的男子，一手拄著彎曲的節杖。

他看見高潔而閃爍白光的巨鳥，低垂著目光等待著他的到來，不禁語塞。

她多麼的美啊。有翼的她，一瞬間便徹底將青年那跋涉已久，疲憊而困頓的心，溫柔但不講理地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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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銀之鳥的青年，彎下腰行禮。銀色的巨鳥亦垂下她的喙，輕點牧人的節杖。

白色的光芒，自兩人的中心展開的圓中射出。那一瞬間，靜謐的森林也久違地為此搖撼著那一張張泛黃的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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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們喧騰著交織魔法與宣告的祝福。在璀璨而光亮的力量之中，銀之鳥化為人形，與人之子相伴踏上循環的道路。

她投入循環不止的圓，放下總是觀望星辰的眼睛，追尋著牧人在晨光下指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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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長髮的維亞公主於焉誕生。在落葉繽紛的白樺樹下，緊緊握著牧人阿戴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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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與你相伴，踏上探求而無盡的道路吧。在精靈的加護之下，願你我的生命更加璀璨而繁盛。』

『精靈的公主阿，請讓我牽予妳那高潔的玉手，我們共同照亮黑之羊的陰影，朝向晨曦的道路邁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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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就這麼結束了。然而精靈的維亞沒有明說，在這些交織的言語之外，當她牽起阿戴爾的手，那自宣告中誕生的肉體上，所有的血脈似乎就這麼賁張起來了。

她可以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欲求，如同久旱大地之上的，死的比鄰之下，所映照出對滋潤的渴求，在她的身上漸漸地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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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所有環中的生命，竟然是被如此強大而不講理的動力推進著。

往後，這些欲求想必也會混入我的意識，成為自己那無從割捨的自我的一部分吧。

此時還能超然眺望萌發的慾望的她，單單地覺得，生命本質是值得憐憫的。就為了這不知何時才會停歇的動力的他們，汲汲營營地生存著。

他們出生，繁殖，和老去，那一個一個被天上的父細數的生命，是多麼地值得銘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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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著有著灰色眼眸的牧人點了點頭。

縱使還不明白情慾，精靈的公主已然牽起了人之子的手。

無知的她和無措的他，在新紀元的黎明之刻，兩人已經命運般地相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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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之鳥是如此對我耳語的。曾為黑之羊的我，聽著精靈那近乎悲愴地耳語。

「我是如此忘我地投入這股力量之中，近乎殉道。人世似乎又太短，無從檢驗我在白樺樹下的達觀。當情慾燃燒殆盡後，對望的愛之眸是否還能那般地熱切呢？又或者，這只是近乎詛咒的循環的動力之下，一瞬的幻覺呢？」

「黑之羊阿……將妳拉入循環或許是痛苦，而沒有救贖的刑罰也說不定……倘若妳有機會逃離那毫不講理的理的話，請無需顧慮，離開這個循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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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望於我的黑色的瞳孔下，是燃燒著哀慟的悲傷。

「我已經不能跳脫此世了……對此又有些許欣喜的我，或許已然背負無可量數的罪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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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我怎麼回答她了。

帳篷外的雨聲越來越大，漸漸地，那蓋過一切聲響。

而我也聽不見維亞在耳邊的細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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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之羊《細微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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