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公主與黑之羊 - 黑之羊《休假的起始》

耳邊可以聽見廣袤的海岸邊，那循著規律，轟然衝向石岸化為細沫的浪濤聲。

風中有著聞不慣的海藻氣味。但那潛藏其中的鹹味，讓我不禁舔了舔許久未嚐到鹽分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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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嚐到血的味道了啊。」全身被魔力束縛的我，在早陽的曝曬下，囈語般地從口中溜出這句話。

「沒有機會了。魔之王啊，你將無法啜飲鮮血。」面前的身影，宣告刑罰般，以平穩的口氣對我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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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屑地將頭側到一旁，彷若想要逃避迎面撲來的這句話。然而被固定在厚木上的我，轉移一點角度，頭上的雙角就會與其碰擊，無法動彈。

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我會嫌自己的角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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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稍睜大眼睛，看著清晨的海岸邊，佇立的兩個身影。

一手握著末端彎曲節杖的男子，以及他身旁的，銀色長髮的女子。

「手持『終結』權柄的魔王啊，希望你能一起……與我們跨入下個時代。」

變貌為人類的精靈，誠摯地對我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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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萬年，僅僅是魔力之風的我，在任何心血來潮的意念之下，從未有過不能捲入的物質。

第二個萬年，凝聚為黑之羊的形體的我，已然成為大陸上所有種族，世代驚恐地低語傳頌的死之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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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新週期的第一個千年，我獲得化身為靈長外觀的能力。這是趨同演化之下，最適合精密操作魔力的形體，然而，由於最大出力總是不太足夠，我並不是很喜歡用。

我倒是很中意這種有著兩足直立外觀的生物。總是有著挑戰心、堅韌，有著不可小覷的強大。

僅僅只是胡亂噴發魔力，是無法擊敗那些手握木質物或金質物的生物，於是我放下偏見，化身為他們相同的外觀，細膩但確實地，將來訪者一一擊殺，並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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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萬年即將開始，我被賦予『魔之王』的名字。聽來不錯，變成這副身軀以後，自然就能明白那些驚恐地死於嘴下的二足生物叫喊的意義了。食物變得美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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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回想，或許是我的錯。

一回神，大陸上所有種族的生息量，被興致高昂的我，在短短的百年內吞掉一大半了。

獲得飽足感的我，被屬下的妖靈提醒，所有種族罕見地結合起來，要來討伐黑之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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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升起的念頭是歉意，明明身為自然一部分的我，卻偶爾會忘記規律的存在。

然而第二個念頭是興奮。生命總是會演化出我所預想不到的方式來對付我，而我總會將他們擊敗，化為自身的一部份。

這是我總能更強大的訣竅。兩角上燃燒出熊熊白焰的我，在北山的深洞中，養精蓄銳地等待大軍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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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假寐中醒來，我眼前只有一對雄性和雌性人類。不……雌性的不是人類。那是與我類似的魔力生物，同樣有著化身的能力。

但我一眼就看出來，她的位階低太多了。成形的時間上差異將近數千年，這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彌補的差距。

但我依舊為跨過重重考驗的他們獻上敬意。

我可是很謹慎的。既然能剷除我在路途上擺放的所有障礙和魔物，必定有著相當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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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名為阿戴爾。體型瘦弱的他，中氣十足地對著我大喊著，報上他的名字。

女子自稱其身為維亞，是有翼的精靈的領袖。

到來我的面前，沒有馬上擺出臨戰姿態，兩人卻是手握著手，無畏地對我大喊著各自的決心。看著這樣的他們，我有著更多的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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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座起身，我緩緩踏出自己的蹄。在白色雙角的『宣告』之下，我同時展開了青色的魔法。

白焰與青火在黑暗的洞窟中將空間照亮地有如白日，而兩人僅僅舉起手上的武器，從他們的身邊飄起些微的藍色粒子。

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吧……我向天高啼著鳴叫，將雙角對著他們，全力地撞向那兩只柔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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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戰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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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力擊敗我的兩人，沒有取我性命，而是將我五花大綁，拖出蜇伏數百年的洞穴。

晨光自雲後穿出，直射被推出洞外的我的眼睛，簡直是在恥笑我的落敗。

他們僅僅只是用了些許青之魔法，就用這些皮繩將我牢牢綁死，任何力量都用不出來。

在他們緩緩背負著我的路上，我刻意不作聲，滿腦子思索著反擊的方法。

一回神來，我已經到達北山的山腳下，兩人將我帶到這放眼望去，不見任何生物的海角上了。

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而他們其中，那雌性的一只，對我這麼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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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能一起……與我們跨入下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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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翼的代表呀，告訴我妳的想法吧。」

我裝作配合的樣子，問著他們這費解舉動的用意。對獵物大意，就是放大被反擊的風險，而我正等待著時機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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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戴爾和我相識以後，我們有了全新的共識。雖然代價太過龐大，但這或許要感謝你，黑之羊。你逸脫於自然之外，吞噬了太多生命，讓我們激發出未來新的可能性了。而在我所預見的下一個千年之中，還需要你的配合才行。為此，我們將你帶到魔力稀薄的海角，希望你能冷靜下來聽我們說。」

她說著話的時候，左手不自覺地輕撫著她的下腹部。我凝聚目光一看，驚訝著發現那其中居然有著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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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狀況下居然還來挑戰我，或許妳並沒有使出全力，有翼的維亞。妳到底在想甚麼？」

在海風徐徐的早晨之中，風將她的銀色長髮，如同招展的柳樹般拂動著。陽光中她的笑，虛幻但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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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數個『宣告』，是無法交織出奇蹟的。生物必須合作，建立起沒那麼偏擾，規模稍小，但更繁榮，循環，自癒的圓才行。」

雖然她的話語中，有些許不明其意的名詞閃爍而過，但我大略掌握住她的意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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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可能的。在場的我、妳，和他，都有著輕易劃破循環的力量。只要強大的存在持有『法』，妳的願景就沒有達成的一天。」

「……這就是我們將你帶來這個稀薄之地的理由了。」

沉默許久的男子總算開口。儘管語氣以雄性來說稍嫌柔順，但他手上那一端彎曲的節杖總是散發著奇妙的氣場。

我始終沒有放下對這把木製物的戒心。在不久的戰鬥之前，那把將我壓倒的、節杖散發出的金色光芒，我在兩個萬年多的時間之中，從未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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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行動原則是正確的，然而積累的太過龐大了。也就是說，我們不能消滅你，但必須削弱你。你應當合於新的圓，下一世才能免於無法循環的危機。」

我弄懂他們想要幹嘛了。簡單來說，他們想要攏絡我。

化敵為友──只是如此單純的心思。這對雄性與雌性的話語中沒有欺瞞，敞開心胸地對我告白他們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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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有什麼好處呢？」我不屑地說出，非常符合身分的一句話。

縱使我心中一角的確被勾起了好奇心，還是這麼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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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笑著說了。

「你是謹慎、有著理性思路的久遠存在。能在這漫長的時間中維持同樣的精神結構，代表著你始終對於未知有著好奇，能保持自我不被時光抹滅。在這層意義上，你或許是最適合接受這個身份的『實在』。」

男子接著這麼說了。

「因為天授的『停止的魔法』，你將真正意義的不死，作為圓心的觀客，欣賞下個千年、萬年的戲劇。循環的圓上，無止無盡的變化將會填補你真正的胃口，也就是無窮的好奇心。」

女子輕聲地這麼說了。

「黑之羊阿，放下你的力量吧，協助我們，我們將保障你那無底的饑饉被填補。」

男子緩和地，但鄭重地這麼請求了。

「魔之王阿，委身在弱小但不死的形體之中吧。還請你願意共同見證，生命在攜手之下，能夠共進的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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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才痛扁我，將我打得奄奄一息的兩人組，此時皆低下頭，對我懇求著。

我知道有什麼語彙可以形容這兩隻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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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激進、不切實際、濫好人、腦子破洞、天真，然後，值得憐憫。

然而，一瞬間在心中跳出的這些詞彙，都無法阻擋我那被勾起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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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兩個萬年以來，第一次有著存在，能夠當面挑出我真正的需求和想望。

光是這一點，就值得回應他們了。

我低聲笑著。在他們聽來，可能無異於羊的嘶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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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人類的阿戴爾和精靈的維亞，我將代你們見證這路途的終點。但是，我要下個但書。」

我用力仰頭，角上的白焰再度升起。即使無法使出力量，但這代表我的決心。

「我將保有『終結』的權柄。倘若一切皆無可救藥，我將離開圓心那正中央的座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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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會同意的吧。這簡直是強調我隨時可以離場而去，非常任性又厚臉皮的條件。然而我驚訝的是，精靈的面容上滿是欣喜。

「好的……！沒問題。倘若沒有耐心，離場就是正確的決定呀。黑之羊啊，你的好奇心就是唯一的道標，我們怎麼會剝奪這自由的心思呢。」有翼的女子燦笑著這麼說。

「為了接下來萬世的繁榮，我代表人類，真心感謝你的協助。」

拄著杖的年輕男子再度低頭向我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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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真是天真得無可救藥的兩人啊。

然而，我也決定了。就當作漫長的歇息吧。偶爾退身於獵場的中心，觀望生命奮鬥姿態作為消遣，也是挺不錯的。

於是我漫長的休假，就這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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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之羊《休假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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