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在醫館的椅上睡得沉,范清瑟拿來一條薄毯蓋在他身上。然,毯子還未蓋實,他卻已然驚醒,迅速地握住她的腕子,險險將她的手折斷。
「啊,是妳。」他收回力道,卻不免在白皙的肌膚上留下紅印,石破雲是相當懊惱。「我不是有意的。」
「呵,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先前也是這樣對我啊!」他習武,如此警覺是必然,多數處在風聲鶴唳的時候裡。「你……是不是又睡不好了?」
石破雲沉默,不知道該怎麼說。
「夢魘不是已經離開你了?」范清瑟一驚,握住他的手。「還是又被纏上?不可能,你身上已經留有印記,各種魘魔是不會再近身。」
「沒有,但是我找不到睡不著的原因。」這段日子,和從前一樣煎熬。
「睡不著?你多久沒睡了?」
「從和妳分開的那一天起。」他據實以告,身心感到疲累。
范清瑟微怔,他們分開有好一陣子,快要半個月了。「是不是病了?」除掉夢魘的人,從來不曾發生這樣的事。「我找古大夫來。」
他一把拉住她,「不必,剛才我終於睡下,應該沒事了。」
「你確定?別讓我擔心。」她已是自顧不暇,沒辦法再分出多餘的心力給他了。「千萬要保重身體。」
她一如過往地關心著他,石破雲心頭一暖,可見到她臉上難掩的疲態,他不知該怎麼要她離開。「為什麼要回到金昭王國?」碰著她眼圈底下的陰影,她果真沒有照顧好自己。
「因為……這裡很亂,一定會有人需要我。」
「難道妳不怕舊事重演?先前的教訓還不足夠?」她差一點就死了,她曉不曉得?
她就是傻啊,所以才相信人心,他一定覺得她很愚蠢。「要我因此而置身事外……做不到。」
「在這裡,妳為多少人鎮魂?又吞下多少夢魘?」這種地方,一定有更多與他相同的人。「告訴我!這些日子,妳是不是反反覆覆地這麼過?」
這就是她應當要做的事啊!為何他總是無法接受?范清瑟真是不懂。
「難道,妳對這塵世真的如此不眷戀?」所以,才逼著自己不斷走向死亡的盡頭,甚至不肯停下休息的腳步。「只要是人,都渴望能夠長命百歲。為什麼,偏偏妳沒有?」
她的全然奉獻,讓石破雲感到莫名的恐懼,因為太過無私,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徹底被犧牲掉。他不想要,她就這麼樣消失在自己生命中。
「你比誰都清楚我的宿命。」范清瑟自他眼前退開,卻被他一把拉住。「不這麼做,我的存在就沒有意義!」正因為如此,她才有機會一掃他的陰霾,難道不是?
「是誰這樣告訴妳的?死去的族長?還是鎮魂鋼說的?抑或是妳自己這樣想的!」她掙扎想逃,他不願意讓她溜走。「妳以為,自己可以活在多少人的記憶裡?千個、百個?光陰會帶走一切,包括妳的存在,通通都會消失無蹤!」
「忘掉,也好!記住的人,總是過得特別辛苦。」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活得如此不痛快。「每個人,都是獨自來到這世上,就算走了,終究也是一個人離開。」她沒有什麼捨不捨得,很多事曾經盡力做到過,包括喜歡他,她同樣用盡全力。
只要全心全意過,就無所謂後不後悔!
「所以,妳認為妳走了,不會有人為妳心痛、為妳哭泣、為妳錐心刺骨了,是不是?」
「就算有,那些人也早先一步離我而去了……」離散的族人、死去的族長,那些在乎她的人,已經都不在身邊了。
石破雲抱住她,用力地將她圈在懷中。「那些人,不包括我在內!」拜託她,不要再這樣想了。
范清瑟怔了半晌,一時不確定自己所聽見的。他的心裡,不是早就住下一個人了?
「不要讓我,為妳牽腸掛肚,到哪裡都感到寸步難行。」抱著她,有一股溫暖的感覺流入心口,石破雲終於才明白,這些日子睡不下的原因。
他在她身邊能夠睡下,能夠不受夢魘侵擾,除了她的異能之外,更多了一分讓他全然放心的信賴感。她牽制的,不是虛無縹緲的戰神,而是他這顆肉體凡胎的心!
「告訴我,你回來這裡的原因?」他說過,這輩子不可能會回到金昭王國,這裡有他最痛苦的記憶,他寧可終生飄零,也不願回到這塊土地。
石破雲抿著唇,這種話真難讓人輕易說出口,她居然這般問了他。
「我……」可惡!他沒這樣說過的。
范清瑟豈會不知他的掙扎,可他不願開口,永遠都不會有人明瞭他的心意。凡事都往肚裡去,委屈吞下痛苦的卻是自己。
她想聽聽,他喜歡她的心情,一次就好,那麼這些年來她喜歡他所吃的苦,忍受的孤寂,都能夠輕易地把這些辛苦抹去。
「我要妳和我在一起……」俊臉難得漲紅羞赧,不知道有多久沒這般和人表白心意過。「才回來的。」
嬌俏的臉蛋出現一抹喜色,鬆開手想見見他,他卻抵死不願放手。「破雲,我快喘不過氣來。」語畢,他的臂膀不再收緊,卻也沒放開。「我想看看你,好嗎?」
「現在不行!」絕對不可以!
「嗯,你臉紅了?」他說得咬牙切齒呢。
頂上的人沒吭聲,范清瑟早也明白。「我以為,男人不會臉紅的。」真可愛!
「男人也是人。」他這人就是薄臉皮,偏偏她非得要他說出口。
「這種話,以後你會一直都對我說吧?」而她也一定會,把喜歡他的心情,不再隱藏得小心翼翼。
他沒吭氣,忍不住擰起眉頭。這種話,怎好教人說出口?他獨自活了好多年,已經慣了把話全藏在心裡頭。
如今有她,他或許願意學著說上幾句,搏佳人嫣然一笑的美麗。
ns52.14.38.2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