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
這是瑟拉芙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字眼。
晴朗的天空烏雲密布,太陽被盤捲的煙雲吞噬得一乾二淨,一道紫色閃電劈將下來,鋪天蓋地的灰白色雪晶和狂猛的暴風在頃刻間橫掃大地,路克的身影隨即消失於茫茫大雪之中。瑟拉芙停下腳步,他們的足跡轉眼間便被雪蓋過,三人頓時迷失了方向。
「怎麼回事?某種伊沓夸族的奧術嗎?」身穿綠袍的高大男子沉著的問道。
「我不認為,錫爾,應該只是他自身的力量。」瑟拉芙從隨身攜帶的繫腰皮袋中捏出一小搓硫磺和某種金屬間混成的粉末,均勻的撒在地面上,她伸出五指,火紅的五芒星陣盤上了纖細而精實的手腕,一道烈火自她的掌中噴發,將粉末點燃。
「指引我。」瑟拉芙低聲唸道,雪地上火粉像是有生命般的動了起來,在她面前騰空化作一隻燃燒的燕子,牠在雪堆上盤旋飛行,但是卻遲遲沒有指引方向,瑟拉芙皺了皺眉。
「怎麼回事?」錫爾問道。
「情況有點不對勁,通常不會發生這種事的。」瑟拉芙警戒的環視四周「如果不是他用了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方式消除自己的足跡,就是他還在附近,迦穆,把路卡雯找出來。」
瑟拉芙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染血的白布,這是她從路克在城堡前廳遺留的冰雕上取下的,裹著頭罩和身穿黑色軍服的迦穆接過布片,仔細地端詳著。一把足以把人縱切成兩半的巨大冰刃毫無預兆的衝上雪地,瑟拉芙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迦穆撞開,兩人有驚無險地躲過死神的懷抱。
「他在看著我們!」瑟拉芙大喊,她張開手臂,由芒星和符紋所構成的緋紅防護網籠罩三人,一聲直撼人心的咆吼響徹整片凍林,一陣毛骨悚然爬上她的背脊,不需要直覺,光是天搖地動的地鳴和不祥的高亢厲吼就足以說明事態的嚴重程度。
「這次又是什麼?」錫爾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蔽日的暗空弱化了三人的視線,即使是身經百戰的戰鬥小隊,遇上這種前所未見的情勢也不由得感到心驚。瑟拉芙打起十二分精神應戰,伊沓夸對於人類來說幾乎和鄉野傳說畫上等號,牠們極少現身於人群之中,種族資訊也只有寥寥數百字,與牠們互動的經驗更是少之又少。路克和以往他們遇過的怪物絕對無法畫上等號,瑟拉芙知道只要稍有不慎,下場便是死路一條。
震耳欲聾的刺耳啼聲重擊著瑟拉芙的耳膜,透過防護圈的火光,她終於得以瞧見巨獸的身影。
「烏鴉。」瑟拉芙說道,雖然僅僅是驚鴻一瞥,但是她百分之百篤定自己的雙眼沒有出錯,腦中的思路隨著新資訊的加入高速運轉。
「烏鴉?」錫爾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沒錯,不過目前不需要太過擔心,這層防護罩可以掩蓋掉我們的氣息,除非牠的視力好到能夠從那種高度看見我們。路克......我是說路卡雯,他利用冰的力量來創造出這場暴風雪,藉此混淆我們的視聽,而這頭巨大的怪物想必是他用來剿滅敵人的。在搞清楚牠的本質究竟是什麼之前,恐怕我們還得再周旋一陣子。」
「森林邊境的情況如何?我記得那位和我們合作的上級在行動開始之前就已經在四周布下包圍網了吧?」
「沒錯,但不代表我們能夠掉以輕心。」瑟拉芙的灼瞳洞悉著巨大的鴉影,牠似乎沒有實體,換句話說,一般的物理傷害不大可能起效。
「盡量避免和牠交戰,我們繞道而行。」瑟拉芙選擇了相對保守的戰術「不要忘了,我們的目標是路卡雯,不必要做無意義的戰鬥,只要殺掉他就能夠終止這一切。」
她身旁的兩位戰友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瑟拉芙便能清楚意會到他們的想法,她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微笑,在意識到自己這麼做之後,又隨即恢復成正經八百的面貌。她高舉右手,防護網瞬間瓦解,灰藍色的蒼茫中,兩顆燈塔探照燈般的妖紫雙瞳照在三人身上,影鴉振動漆黑的雙翼,將半邊天空染成夢魘的顏色。
路克在林中一連奔出幾公里遠,這裡早已脫離了暴雪圈的範疇,陽光再度照耀蒼翠的木葉,可惜他現在無暇欣賞這份自然之美。影鴉尖厲的吼聲引起了路克的注意,他略微慢下腳步,朝身後望去,身處於開闊的小高地恰好讓他得以遠眺彼端的情況。
即使站在數千公尺之外,影鴉巨大的身軀依然佔滿了路克一半的視野,創造出暴風雪和這頭怪物幾乎要耗掉他一半的力量,但卻是阻擋瑟拉芙等人進攻的最佳解,不僅能有效地拖延時間,還不需要他親自對陣,運氣好一點的話還能殺掉他們,畢竟那三人中唯一能看見由靈體所構成的烏鴉的只有瑟拉芙。
一道熾熱的氣流擦過路克的耳邊,要不是他的直覺救了他一命,現在八成已經腦袋開花了。路克迅速回身,朝攻擊的來方回敬一枚冰錐,伴隨著清晰而痛苦的哀嚎,路克認準了敵人的確切位置,二話不說便將袖中的獵刀脫手射出,金屬切穿肉塊的麻利觸感一路沿著刀尖、刀身、最後是隱藏於刀柄內的碎冰,一路傳至他的大腦。
路克伸手將獵刀取回,一個身穿藍白色制服,渾身血淋淋的男人被他的力量強拉過來,神志不清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路克挽起衣袖,將手百成掌姿,猛力捅入早先被獵刀破開的腹部,他勾動左手二三指,一層挾帶著黑晶的藍冰封住了男人的嘴巴,絕望而痛苦的嗚咽聲刺激著路克的神經,蒼白的薄脣無法自已的上揚。
肌肉的拉扯聲敲著路克的耳膜,白蠟般的五指猛力從男人的腹中拔出那把浸滿臟液和血的獵刀,他從口袋中掏出手帕,仔細而迅速的抹去刀柄上的汙血,接著一刀割斷了男人的咽喉,整個過程甚至不到二十秒鐘。
「這個制服是......常駐巡邏隊?」路克喃喃自語,他在男人的口袋裡翻找著任何有用的東西,可惜除了皮夾、幾根牙籤和衛生紙外一無所獲。路克打開皮夾,取走了身分證、現金和ID卡。
路克扳開男人握得死緊的手指,拿走了手槍,他皺了皺眉,敵方的情報網似乎不太發達。早在行動的一開始,路克的行為便清楚表明了槍枝對他來說幾乎無效,反而可能會讓使用者受到炸膛的傷害。如此重要的資訊,瑟拉芙絕對不可能沒有向全部人傳達,那麼為什麼這傢伙還會......?
如果連巡邏隊都盯上他了,那麼這次獵殺自己絕對不可能只是瑟拉芙的私下行動,上頭肯定還有更高級的長官發號命令,如此一來,目前的情況對路克來說便更加危險了。他思索著未來的諸多可能性,要是他是敵人的話,會怎麼做?
首先,除了在城堡內部佈署戰鬥小組外,外頭理當也會有人接應,起到夾攻的作用。路克思考著,會不會是他的暴風雪正好打亂了對方的陣型?瑟拉芙的能力無法對付這種大範圍的環境影響,那個綠衣的大個子看來是某種念動力的操縱者,除非他天生擁有複合能力,否則遇上暴風雪應該也是無解。至於那名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的制服男子......老實說,路克至今依然無法得出結論,襲擊自己的那條紫色蠕蟲應該就是那人的傑作沒準,問題是,他是怎麼做到的?又能用什麼樣的方式避開下一次的攻擊?
說回戰鬥小隊,在路克的印象中,包括瑟拉芙在內的全體成員少說也有八個,但是從剛剛的那波交手判斷,他頂多只有看到四人,另外幾名如果不是被風雪絆住腳步,否則就是在某處埋伏。
「這裡是C3,C2收到請回答。」突如其來的人聲嚇了路克一跳,他將視線轉到掛在男子腰際的無線電上,心中默數了幾秒鐘,沒有人回應,那麼應該是在呼叫這名受害的男子沒錯了。路克抓起了無線電,一層薄冰自他的指尖蔓延,將無線電裹住,只留下一顆圓型的通話鈕。
「這裡是C2,收到。」路克壓低聲音,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極端危險,要是這層冰沒有辦法糊化傳遞出的訊號,或者音色差異過大,都會讓對方察覺到不對勁。
「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不是說去上個廁所就回來嗎?怎麼過了五分鐘還不見人影?」所幸,無線電另一端的男子不疑有他,抓著對講機便破口大罵。
「抱歉啊,我好像有點迷路了。」路克說道,從短短的兩句話中,他得出了幾點情報。第一:巡邏人員至少兩人一組,被他殺死的男子恐怕是因為私自脫隊才會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遭到毒手。第二:巡邏隊並不知道緝拿的對象是伊沓夸,否則不可能會出現脫隊這種危險又不負責任的舉動,這也間接說明了瑟拉芙、高層、和其他人之間情報確實存在著不對等的情況。
「迷路?你在跟我開玩笑嗎?老天,你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啊?」
「不重要啦,對了,能再跟我說一次上級交代的目標嗎?我有點忘記他要我們注意誰了。」
「怎麼突然問這個?我還以為你對這任務完全沒興趣。」
「我剛剛好像看到目標了。」
「真的?」
「瘦瘦的青少年、黑頭髮、藍眼睛?」
「你跟照片對比過了嗎?」
「嗯,看起來是他沒錯,他距離我大概五十公尺,似乎沒注意到我。」
「那你還等什麼,快把他殺掉!他可是非人類派來破火的奸細!等等......你聽著,戰鬥小隊的人就在你附近了,至少衛星定位是這麼顯示的,先跟他們會合再行動。」
路克將對講機握得死緊,他?奸細?殺人犯、怪物、瘋子、這些稱號路克都聽過,但奸細還是頭一遭,他按下對話鈕。
「我知道了。」
語畢,路克將無線電砸爛在一旁的石頭上,他不能冒著被定位的風險,只為了再多獲得一點資訊,再說,從基層人員身上也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
刺耳的鴉啼挑起了路克的神經,空氣中的氛圍改變了,四周的鳥鳴不知何時遁入沉寂,每一棵樹影都猶如敵人般,從四面八方對他張牙舞爪。路克藏身於一棵巨木之後,失去了血液讓他的身體不再需要氧氣,但同時也正以極快的速度崩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還能夠正常行動,感覺就像是某種能量維繫著這具空殼的一體性,讓他不至於當場倒下。
數雙錯綜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傳來,路克繃緊神經,他握緊刀柄,隨時準備發難。藉著樹幹的掩護,路克無聲地將臉微微側出,一名約莫二十至三十歲間的男子正小心翼翼的檢查著屍體,沉穩的墨綠眼眸搜尋著任何一點有用的線索,另外兩名女子分別護在他的左右,三人呈現背對背的姿態。左側的女孩看起來正值二八年華,一頭柔順的墨雲盤成髻,神色明顯較另外兩人來得浮躁不安。另一名女子則顯得沉穩許多,薑黃色的亂髮雜亂的像是稻草堆般,她的眉宇間隱隱約約透出些許傲氣,配上一雙令人望而生畏的銳利灰眼,整體給人一股不可一世的氣場。路克拉回視線,這三人感覺都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雜魚,現在的最佳解是靜靜地待在這裡,等待他們離去,再一口氣朝森林邊境進發。
「哥,那是屍......?」
路克沒有探出頭,從女聲的音色和語調聽來,她的年紀應該不會太大,至少沒有瑟拉芙那般成熟穩重的感受,應該是那名黑髮女孩。
「噓,先別說話,朔泠。」一個男聲答道。
「沒必要,布利茲,我的『感知』沒發現任何一致或類似的生命跡象。」一個較為清亮的女聲說道「再說,你不是和目標有一半的同──」
女子的聲音中斷了數秒,當她再次開口時,明顯帶著幾分歉意「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提起這件事的。」
「不要緊。」男聲,也就是布利茲答道「你說得沒錯,莉娜,可惜我也沒有查覺到任何異常,或許是他走遠了,或許是他消除了自己的氣息,也有可能是不同家族間的感應不能共通。不管怎麼樣,在面對像伊沓夸這種罕見又高度危險的物種時,謹慎總是多一層保險。」
路克躊躇著,無論是出現的時機還是人數,乃至於身上那股無法形容的幹練,種種因素都指向一個合理的答案:戰鬥小隊。路克繼續藏身在樹木之後,沒有利益的戰鬥他得盡可能迴避,只要到達──
森林邊緣。
森林邊緣會不會已經被包圍了?
局勢已經從秘密行動演變成了大規模的獵殺,現在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讓路克感到太過驚訝,他盤算著接下來的計畫,從他所在的位置到森林邊緣約莫還有兩公里,只要出了森林,無論破火有多大的本事都不可能抓到他。
「守衛的屍體還有餘溫,目標應該還沒走遠,我推測他最有可能的動向是往森林的邊界。」布利茲拿出對講機,湊近說道「這裡是TCS-2,收到請回答。」
路克側耳傾聽,對講機另一端的人答覆了,布利茲接著說道「距離邊境二點二公里處發現一具巡邏隊隊員屍體,推測加害者為目標,確切定位已上傳。」
布利茲按掉通話「這麼做應該就可以了,瑟拉芙那邊情況如何?」
「她們已經成功脫離目標所創造出的暴風圈了,大致上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預計十分鐘內將和我們會合。」莉娜回應。一旁的路克暗自心驚。
「很好,莉佩洛呢?以她的機動能力來說,不應該這麼慢才對。」
「她在森林東區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朔泠淡淡的說道「瑟拉芙的指令,她說這次的目標和一般的怪物不同,他擁有和人類同等的智力,難保不會耍什麼伎倆,讓我們的雷達和能力都不起反應。」
「我明白了。」布利茲點了點頭,三人開始移動,朝路克的反方向前進。
路克聽著遠去的腳步聲,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得以放下,他在心中默數了三分鐘,然而才剛踏出一步,一道迅猛的暴風挾帶著亮白色的電花轉瞬間將他衝倒在地。路克掙扎著爬起身,然而又一道狂風將他捲得重心不穩,踉蹌跌倒。
「目標位於東區和南區的交界,確切位置已發送,請求人力支援。」
一頭橙橘色長髮,戴著遮半臉面罩的女子朝對講機說道,路克咬牙忍痛,真是說人人到,這傢伙想必就是莉佩洛了。不幸的是,他對她的認知僅限於逃離城堡大門時的驚鴻一瞥,以及方才布利茲等人的對話。
路克釋出一波波黑色的晶霧,然而狂風卻在轉眼間將其吹散,數百道黑色的瘦長人影自路克的足底開屏而出,朝莉佩洛竄湧而去,不料一隻巨大如爪的影手在此時拍下,截斷了黑影的攻勢。
路克順著影爪的路徑迅速回頭,正好與一雙深邃而墨綠的眼瞳四目相對,是布利茲和其他兩名隊員。這下可好了,現在來了個能夠看穿他第二層能力的敵人,單論一打四的話,路克知道自己毫無勝算,不單單只有莉佩洛的暴風剋制了自己的能力,布利茲也有辦法應對他所召喚出的黑影,更不用提還有另外兩名未知能力的敵人,情況的棘手程度在短短四十秒間從零升到一百。
無數的思緒在路克的腦海中電掣著,耳中曾聽到過的每一句話,雙眼曾見到過的每一幅畫面,如今都和救命稻草畫上等號,如果他能夠抓住藏在蛛絲馬跡的契機,或許......
「站住!不許動!」
路克聽見數十把手槍同時上膛的聲音,無數名武裝人員同一時刻間將他團團圍住,答答的螺旋槳聲傳入他的耳中,再過不久,武裝直升機便會抵達現場。他所需要面對的敵人一下子從四名增加到了肉眼無法細數的數量,在這節骨眼上,路克就算插翅也難飛。
出乎所有人預料,路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他舉起雙手,示意投降。掛在臉上的微笑越咧越開,冰冷的沉笑自他的薄唇間傳出,聲音由壓抑漸漸轉為癲狂,極具感染力的恐怖在一瞬間侵上所有人的神智,即使是身經百戰的戰鬥小隊都不禁感到陣陣涼意竄上背脊,有那麼幾秒鐘,森林中只剩下路克的狂笑迴盪著,沒有人膽敢移動一根手指,更妄論行動,空氣中的張力迎來了臨界點。
「不要笑了!」巡邏隊的隊長的聲音充斥著驚恐和緊繃,緊握著手槍的指節微微泛白,顫抖的槍口將他的情緒表露無遺。
無用的恫嚇在路克耳中聽起來簡直和天籟同等美妙,在那電光火石的四分之一秒間,太多事情同時發生了。朔泠撲向路克,莉佩洛揚起暴風,路克大腦中的靈光一現化作揮振的雙臂,扭曲的光影乍現,一隻隻摻雜著黑晶的冰手便扣下了武裝人員的板機,在槍林彈雨將生意盎然的樹林沐浴成人間煉獄前,布利茲口中的那一聲『不!』敲響了死神的門鈴。
「這是......怎麼回事?」
熾熱的目輪怔怔地望著一片狼藉的現場,四周的樹木布滿了無數的彈孔,尖利而巨大的冰柱歪斜的插在各處,滿地的屍體流出了一淌淌的深紅血窪,這一切只可能是一個人的傑作,她半是絕望、半是希望的搜索著生還者,一旁的錫爾和迦穆默不作聲,盡力的幫忙搜救。
「啊,瑟拉芙......妳來了。」
瑟拉芙驚得立刻轉向聲音來源,薑黃色頭髮的莉娜癱坐在一棵濺血的大樹旁,她的腿、腰、和雙手都纏繞了一層層繃帶,透濕的玫瑰色血漬變相訴說著傷口的嚴重程度。
「妳沒事吧?!」瑟拉芙跪坐在莉娜身邊,憂心如焚的望著她「發生什麼事了?朔泠呢?莉佩洛呢?布利茲呢?」
莉娜呻吟了一聲「他們沒事,抱歉,我的無線電壞了,沒辦法通知妳。我們原本成功把路卡雯包圍住了,但是他反過來利用冰奪走巡邏隊的槍,對所有人進行無差別的掃射,同時讓天上下起冰刺雨,朔泠抓住他,用她的瞬間移動能力把他給帶去某個地方了,但我不知道是哪裡。」
「迦穆,把急救包拿給我!」瑟拉芙接過一個淺棕色的硬殼方形包包,但是莉娜伸手阻止她。
「先讓我把話說完吧,瑟拉芙,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識還能撐多久......總之,莉佩洛在朔泠帶著路卡雯離開前中了一槍,幸虧只是皮肉傷,她現在正四處搜尋他的蹤跡。」
「布利茲試圖擋住所有冰刺,但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其中一根扎穿了他的大腿,我搶在其餘的冰刺落在他身上前把他撲倒在地,當時候我只想著不能讓他受傷,結果就變成這樣了,很蠢吧?」
莉娜乾笑了幾聲,這一笑又再度牽動起滿身的傷口,她捂著劇痛難耐的肩膀,繼續說道「我叫那兩個傢伙別管我,找到朔泠比較重要,她現在可是和路卡雯待在同一個地方,我們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壓縮、扭曲、摺疊、斷裂、黑影與白光交織而成的隧道。
破碎的記憶、淒厲的尖叫、虛無中高歌的天使。
她的聲音不被任何人所聽見,她的容貌不被任何人所看見、她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所知曉。
罪惡、貪婪、殺戮、自我否定、施虐、掙扎中的溺水者。
那麼,就讓我們走吧,當二十四人軍團將太陽切成橘紅色的大餅時,萬物將如泡在溫水中的青蛙般渾然不覺的獲得永生,屆時所有的孩童都將成為拖拉著齒輪的豬玀口中的廚餘。
下一剎那,路克被拖回現實,他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反胃的噁心感一波波湧上舌根。詭譎而炫彩的幻象在一瞬間湧入他的大腦,眼前像是有萬條黑色的蠕蟲在爬動,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一股巨力將他踢得連滾了幾圈,砰然巨響震得他的牙齒猛地打顫。
「總算抓到你了。」
得意的女聲引起了路克的注意,透過模糊的視野,他看見了朔泠正站在數步之外,與他之間僅隔了一層玻璃。路克憤怒的咬牙,他將獵刀脫手甩出,然而這次,他卻感應不到隱藏於刀柄中的冰晶,哐啷一聲,獵刀在路克的驚詫之中無力的落在地上。
「沒有用的,路卡雯,這間牢房是專門設計過的,無論是多強的精神能力,只要進了這裡面都會被完全抹消,現在的你和一般人毫無分別。」朔泠解釋道,她忽然皺起眉頭,像是有什麼念頭戳了她的心臟一下。
「不過為什麼當初她們要否決我的提案......?明明這麼做簡單多了,而且也不會有人傷亡......」朔泠喃喃自語。
路克迅速的環視四周,白色的環形日光燈管繞了圓餅型的房間一圈,而他所身處的玻璃牢房則位於正中央,朔泠的身後是密封的金屬門,這裡......是破火嗎?
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困惑著路克,這裡的氣息是多麼熟悉,然而他卻從未見過、聽說過、或在地圖上看過破火有這麼一處地方,一處牢房。異樣的空洞感自路克的四肢百駭傳出,他最初還只以為是大腦的無名恐慌在作祟,但很快的,他的神情滿滿從憂慮而迷茫轉為純然的恐懼。
「快放我出去!」
朔泠看著猛捶著玻璃牆的路克,臉上毫無憐憫「別做白日夢了,你殺了那麼多人,會落得現在這般下場也只是活該而已。」
「妳不明白!」路克的語調和平時的冷靜大相逕庭,無光的鈷藍雙眼此時顯得格外驚慌失措「妳會害死所有人!」
「別白費口舌了,你這頭怪物!」朔泠狂怒地罵道,她猛捶了牢壁一下「你知道我們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下,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而活在痛苦之中嗎?像你這種渣籽打從一開始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你現在唯一還活著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沒有能力殺掉你而已,就是這麼簡單!我已經傳出消息了,只要瑟拉芙一到,我們就能終結這場荒謬的悲劇。」
沒救了。
路克絕望的想著,他的手在一次次捶打之下逐漸崩毀,幾抹血肉黏殘在玻璃之上,失去了血液,失去了內在能量支撐的肉體如風中殘燭般,以極快的速度敗壞著。朔泠背對著牢房,她八成是不希望再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卻也因此錯過了攸關性命的轉捩點。
路克跪倒在地,他的皮膚逐漸風化敗損,顫抖的五指輕輕撫上臉頰,融溶如蠟般的血肉瞬間沿著力的作用被剝蝕了一大塊。他繼續敲打著強化玻璃牆,他知道這麼做徒勞無功 ── 對於未來將要發生的事。
一聲細碎的喀裂聲,厚達半公尺的強化玻璃居然在拳頭的捶擊下出現了蛛網紋,朔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恐的望向牢籠,映入眼簾中的畫面讓她一時無法呼吸。
黃骨的碎片漂浮於流淌的肉漿之上,在那團渾沌的鮮紅中,一具死氣沉沉的焦黑枯骨緩緩爬起,流質化的血肉在驚恐雙眼的注視之下瞬間汽化,在似夢似幻的真實中,朔泠看見了,她在那雙空洞的眼窩中看見了那無可名狀的黑暗,任何人類文明的形容詞在此刻都顯得多麼無力渺小。最原始的恐懼麻痺了她全身上下每一條肌肉、每一處關節、每一顆細胞,怪誕的牙響好似要將理智推向深淵邊境的喀喀敲擊著。
在名為溫迪戈的怪物掙脫牢籠,將眼前的女人撕成碎片之前,只屬於人類的那份瘋顛與絕望化作高亢的狂笑,與這沒有神的世界做出最後的訣別。
......
......
......
『這世界上最大的仁慈,莫過於人類無法將腦中一切事物統整的能力。我們生活在一座溫和的小島之上,無視著四周那片無限廣闊的黑色淵海,而那片海洋絕不是我們應該航向的遠方。』─── H.P.洛夫克拉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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