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小時之前,6月15日,上午6點14分,訓練館。
路克如雕像般動也不動的站著,在他的面前是一尊灰色的人形塑像,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它,心中盤算著該如何出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路克仍舊沒有動作,他嘆了口氣,將人偶扛回角落,拎了包包就準備往大門走去。
沒辦法,他還是習慣不了和沒有生命的東西交手。
「這麼早來啊,路克?我還以為你今天要出門。」隨著自動門的打開,帕希的身影映入路克的眼簾。
「中午。」路克簡潔的答道。
帕希走到路克面前,好奇地望著他「你這麼早來做什麼?」
「沒事。」路克聳了聳肩,思考著怎麼擺脫她。
「不會有人因為『沒事』而跑來訓練館,路克。」帕希雙手交叉抱胸,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妳想做什麼,帕希?」路克帶著質疑的眼光問道「妳平常可不會這麼主動地跑來找我搭話。」
「我有事情要找你。」
「該不會妳又要──」路克大不甘願的嘆了口氣。
「抱歉,路克,但我真的需要你教我怎麼用刀。」帕希懇切地說道。
路克沉默了幾秒鐘「為什麼是我?明明組織裡有那麼多比我厲害的高手,為什麼妳不去找他們上課?偏偏要來找我?」
「我試過了,路克,我真的試過了。但我不管怎麼樣就是抓不到訣竅,我一直抓不到正確的動作。坦白說,我不覺得那些課程對我有用,我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反正我就是做不好。」
路克皺了皺眉,彷彿帕希的話刺了他一下。
「妳有和其他人練習過嗎?」
「有,薇、蘇西、塔班,我都試過了,但是他們平時幾乎沒有用刀的習慣,埃蜜妮莉芙不會刀術,妮莎又處於長期出外勤的狀況,所以我才會來找你,路克,你是我們整個小隊裡對刀術最擅長的。」
路克不悅的嘖了聲牙「我說過,帕希,我不是教人的那塊料,妳確定真的要找一個完全沒有受過任何正規訓練的人來幫妳?更別提我用刀的方式純粹是以把對手殺掉作為終極目標,即使是從街頭混混的眼光來看,我所用的技巧都可以說是極為無恥,甚至可以說是下流的,我可不希望妳從我身上學到這些。」
帕希難為的看著路克,她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但是除了他之外,她真的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了。
「好吧,我明白了。」帕希點點頭「不管怎麼樣,還是多謝了,路克。」
路克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朝訓練館的大門走去,他現在只想回房間睡覺,太陽應該再過半刻鐘就會升起。走出了訓練館,路克將雙手往口袋一插,逕自朝左轉去,他的前腳剛離,一名留著不對稱剪裁捲髮的女子後腳便至,她踏著平穩的步伐進入了訓練館,耀著焰輪的瞳孔在淡藍色的微旭中熠熠生輝。
「忒那可小姐,方便借用妳一點時間嗎?」瑟拉芙說道。
一百五十二小時之前,6月15日,上午6點58分,帕希的辦公室。
「妳一定是在開玩笑,對吧?」帕希坐在辦公椅上,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瑟拉芙坐在桌子的另一側,埃蜜妮莉芙則站在辦公室的角落,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路克......是伊沓夸?」帕希喃喃唸道「這不可能啊,我以為他們早就滅絕了。」
「是『幾乎』滅絕。」瑟拉芙糾正道「兩百年前的那場人類浩劫結束後,伊沓夸族的數量銳減到三位數,他們大多不是藏身於冰天雪地,就是隱藏在人群之中,而在隱匿於社會的伊沓夸中,最著名的應該非克利汎家族和布利茲家族莫屬了,他們幾乎沒有一點非人類的跡象,直到這幾年來,有些事件使調查專家開始注意到這兩個家族,我們才得以知道他們的脈絡。」
「克利汎?」帕希皺起眉頭。
「沒錯,就是路克的姓,在討論這件事之前,我想先問問妳有沒有聽過一個叫做杰西.克利汎的人?」
帕希沉默不語,她回憶著自己曾經上過的每一堂歷史課,讀過的每一本書,但是唯一能夠派上用場的記憶只有一個。
「我記得......他是一個戰爭英雄,對吧?」
「的確,但是真相並不只有這樣。」瑟拉芙話鋒一轉「有些事被隱瞞了,一些他們不想讓社會大眾知道的消息,那場戰爭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紀錄,只有幾個名字和敘述,甚至連影像檔也幾乎被毀壞殆盡,妳不覺得很奇怪嗎?」
帕希不置可否的點頭,在搞清楚瑟拉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之前,她最好靜觀其變。
「那是因為杰西.克利汎並不是人類。」瑟拉芙說道「他是半人半伊沓夸,當時的政府為了隱瞞這件事,銷毀了所有和他有關的歷史檔案和記錄,也正是因為這段過於不自然的歷史,我們才得以一窺克利汎家族的秘密。」
「能快一點嗎,瑟拉芙?」角落的埃蜜妮莉芙出聲道,她不耐煩的噴了鼻息。
「好,我就快要講到重點了。」瑟拉芙揮揮手,示意她別急躁「而除此之外,相較於一般的伊沓夸,路克有一點格外與眾不同。」
「和他的性格有關嗎?」
「沒錯,伊沓夸雖然能幻化出肉身,但是卻無法長時間維持,比方說......一個月。那會使他們的精神陷入一種極度不穩定的狀態,具體原因未知。」
「可是路克......」帕希打了個冷顫,一種無名的恐慌在她的心底逐漸蔓延「妳的意思是,他會比其他伊沓夸來得更加危險?」
「沒錯。」瑟拉芙凝重的說道「如果妳需要更多的證據,埃蜜妮莉芙會很樂意幫忙的,說實話,當初就是她指明了路克的真實身份。」
帕希轉向從頭到尾幾乎不語的埃蜜妮莉芙,後者冷冷的開口道「他殺了我的家人,我的全家人。」
氣氛瞬間凝結,瑟拉芙清了清喉嚨,打破僵局「重點來了,既然我們已經知道路克是伊沓夸了,六天之後,我們會對路克展開抓捕行動,而我希望妳能夠參與其中。」
「等一等,六天後?抓捕行動?」帕希實在是太過於震驚,她猛地站起身來,辦公椅框啦一聲翻倒「這......這太瘋狂了,妳知道妳自己在說什麼嗎?瑟拉芙?妳們不能就這樣衝進他的房間,拿網子和電擊槍把他抓起來丟上處刑台吧?這太魯莽了,妳們會惹上麻煩的。」
「為什麼妳要袒護他,帕希?」埃蜜妮莉芙說道「當初烏里蘇姆打算招募他進來的時候,妳是頭一個反對的,現在呢?妳開始關心起那頭怪物了?這可真不像妳啊。」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埃莉?」
「難道妳敢保證路克沒有在妳的──在我們全部人的頭腦裡搞花樣?他是一頭怪物,不管妳相不相信,這都是事實。他的腦子裡裝的只有滿滿的邪惡,要是我們不阻止他,只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害!」
帕希兩難的咬著嘴唇,她知道自己無法逃避選擇,但是一切似乎都在告訴她這麼做是錯的「他救過塔班一命,難道這也是假的嗎?」
「薩坦納斯教堂的任務一直都是幌子!那只不過是為了除掉路克所設下的圈套,在出發之前,瑟拉芙就對路克以外的人身上設下了足以保護他們的法術,路克本來應該死在那裏的。我們過去這一年半來不停的嘗試讓他在各種任務──」
「埃莉,夠了!」瑟拉芙帶有警告意味的瞪著埃蜜妮莉芙。
埃蜜妮莉芙乖乖的閉上嘴巴,但雙眼依然怒氣沖沖的盯著帕希不放。
「這次的行動是我們最後的手段,我希望妳明白這點。」
帕希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消化突如其來的龐大資訊「好......我有幾個問題,誰是『我們』?」
瑟拉芙不悅的看著埃蜜妮莉芙「我不能曝光他的名字,不過這一切的發起者是來自破火的高層,我只能說到這裡。」
「還有,既然這次行動那麼重要,為什麼要拖到最後幾天才告訴我?」
瑟拉芙回望了埃蜜妮莉芙一眼,她咀嚼著口中的文字「其實......原本我們沒有打算要讓妳一同參與行動,但是埃莉非常堅持。」
「我們需要妳的幫忙,帕希,像伊沓夸這種怪物──沒有冒犯,瑟拉芙──但是即使這次行動有妳,也未必能成功。」埃蜜妮莉芙說道「況且,我覺得妳有權利知道,這一年半來,妳究竟是在和什麼樣的怪物打交道。」
帕希聽出了埃蜜妮莉芙口吻的異常之處,不同於瑟拉芙的客觀和冷靜,埃蜜妮莉芙的字句中夾雜了極強烈的個人情感,帕希不禁懷疑她和路克之間是否有過節。
「想想妳加入破火的原因吧,帕希。」埃蜜妮莉芙煽動著帕希的情感「妳不惜放棄家人,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
「做正確的事。」帕希糾結著,失靈的舌頭只能勉力擠出這幾個字。
「那麼妳就不應該有一絲猶豫,我相信妳知道現在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求求妳,別讓情感混淆了判斷力。」
帕希的目光在瑟拉芙和埃蜜妮莉芙間來回掃視,她扶起辦公椅,疲憊的坐回位子上「給我點時間,我需要思考。」
瑟拉芙點了頭,她站起身來,從斗篷中拿出一份檔案,放到帕希桌上,接著和埃蜜妮莉芙一同走向辦公室門口。
「這裡是我們過去一年半來收集到的證據和文獻,妳自己看著辦吧。」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iswQCDQ8r
「最後一件事,帕希,雖然我想妳應該知道。」瑟拉芙帶有警示意味的說道「伊沓夸是沒有辦法長時間制止自身的殺人慾望的,妳沒有看到不代表這件事不存在,想想路克加入的一年半來,又有多少無辜的受害者死在他的手下?妳的良心真的過得去嗎?」
門砰的一聲關上,帕希沉沉的嘆了口氣,她抓起裝著檔案的紙袋,一張張翻閱著,黑色雙眼中的光彩漸漸從疲憊轉為不可置信的震驚。
七十五小時之前,6月18日,上午11點58分,餐廳。
帕希咀嚼口中無味的食物,她到現在都還處在震驚的餘波之中,瑟拉芙並不知道路克外出的事,烏里蘇姆貌似將他的紀錄和行蹤都隱藏起來了,帕希不禁思考究竟是為什麼?算了,反正那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當瑟拉芙發現路克不在的時候,她的計畫想必會做出相應的調整,換句話說,結果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路克......是伊沓夸。
帕希拚命說服自己這個事實,無論是從邏輯上還是證據上,這件事都已經確鑿,但她的心卻一直跨不過這道檻,她真的已經做好覺悟了嗎?親手逮捕和自己相處了將近兩年的人?不,路克甚至不能被稱作是人,帕希感覺自己的世界在一夕之間變得一團混亂,她煩心的抓亂頭髮,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或許一切從來沒有正常過,恐怖的真相一直存在,她只是太過怯弱,不願意去正視它。直到現在,當虛假的日常糖衣被脫下,帕希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頭多麼噁心的怪物,路克的殺戮氣息感染了所有人,他們開始變得麻木,對於死亡、對於生命的重量。
蘇西和冬青是距離路克最接近的人,但是她們卻從來沒對他的殺人行徑表達任何一點厭惡,她們只會勸導他,希望他不要這麼做,但是這遠遠不夠,始終沒有人阻止他。帕希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這是多麼荒唐,她知道路克三不五時的消失絕對不可能只是去某個熱帶風情小島放鬆,只要是他腳步走過的地方,死神便會留下足跡。
最駭人的是,這真相沒有帶給帕希多大的震撼。
「我的天......」帕希的手指拂過自己的臉頰,彷彿害怕自己已經化為和路克一樣的怪物,埃蜜妮莉芙是正確的,路克的存在使『死亡』這個概念變得不再那麼遙遠,久而久之,第一小隊的人都受到了這份觀念的影響,他們開始習以為常,開始容忍路克的殺戮,只要這些血案沒在自己的眼前發生,恐怕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意識到。
餐廳的人消失了,廚師、幹員、清潔人員化作一道道瘦而長的黑影,它們低語著不可聞的噩運,無數的幻影沿著任何平面朝門口竄湧而去,帕希的心臟停了半秒鐘,結著黑晶的藍冰蔓延至每一寸角落,空氣在實質意義上凝結了。她的呼吸聲在無人的大廳中聽起來既急促又恐慌,如琴弦崩斷的不和諧感在她的大腦中破裂,她吞了口口水,以極為緩慢的速度,一公分接著一公分,朝身後轉去。
在餐廳的門口,一雙鈷藍的淵瞳迎上了她的目光,路克勾起一邊的嘴角,向是在嘲笑她的無知和愚蠢,鬼魂以他為中心不斷聚集,扭曲的黑影在牆面上閃動,刺激著帕希纖弱的神經。
路克從袖中抽出小獵刀,他將刀鋒伸進自己的口中,刀尖抵著下顎關節的末端,以常人不可能達到的巨力將自己半邊嘴肉切開。換邊,重複動作,路克的血淋淋的下顎落到了地上,深紅的液體如瀑布般從他的傷口湧出,但那雙無光的藍眼卻紋絲不動,直勾勾的瞪著帕希。
路克輕緩地朝帕希走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隻手將利刃伸進她的口中。他的左半邊臉如太陽下的蠟像般逐漸融化,皮膚混和著模糊的血肉滴落在結霜的地面,帕希驚駭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除了眼睛之外,她沒有一處能夠移動,這具軀殼成了禁錮的牢籠,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路克將自己的下顎切開。
「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帕希。」血流成河的地板上,兩塊下顎不約而同地說道,那聲音既刺耳又冰冷,每一個音節都重重敲擊著她的神智。
「別再逃避了,妳我都知道,我們血鬼同源。」
路克托住帕希僅存的半邊臉頰,強迫她注視著自己的雙眼──
「嘿,大姊。」
塔班的聲音讓帕希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她驚得桌椅震了一下,塔班不明所以的皺起眉頭,半是困惑、半是覺得有趣的看著她。
「妳還好嗎?」
帕希猛地轉過身去,空蕩蕩的門口沒有任何人,其他人依舊在享用著他們的餐點,廚師從廚坊內走出,手裡捧著一大鍋熱騰騰的濃湯。
「路克呢?」帕希的呼吸不安而紊亂,她的手摸上自己的下巴,沒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難道剛才那一切都只是她的想像嗎?
「路克?」塔班不明所以的看著她「他不是一個小時前才剛出門嗎?我還以為妳知道。」
「一個小時?」帕希驚訝地望向牆上的電子掛鐘,螢綠色的燈條拼湊出1點19分的字樣,她回望向自己的餐盤,上頭的食物早冷掉了。
「喔......是這樣啊。」帕希夢囈似的說道。
「呃,大姐,妳沒事吧?」塔班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沒事,沒事。」帕希無意識的轉攪著盤中的餐點「我只是......我不知道,我感覺自己這兩年來都在原地打轉。」
「怎麼說?」塔班拉了張椅子坐下,看著帕希猶豫的神情,他隨即說道「來嘛,有些問題說出來後說不定會變得容易解決一些,不是嗎?」
「好吧。」帕希將餐盤推到一旁,方才所見的幻象已經使她倒盡胃口,更別提瑟拉芙的邀約還沉甸甸的壓在她的肩上「好吧,我試試看。」
「如果說,今天你發現你養的寵物,比方說......貓之類的。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牠跑到了別人家裡,把那戶人家養的魚啊、鳥啊全部都咬死了,你會怎麼辦?」
出乎帕希的意料,塔班聽了問題之後,非但沒有取笑她,反而擺出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
「好問題,既然是自己家的貓,那負起責任是理所當然的。」塔班一本正經地說道,和平時吊兒郎噹的模樣相去甚遠「不過......嘛,畢竟我也沒有養過寵物,不太好下定論。」
「沒關係,你說說看。」
「我是說,貓的天性就會去抓鳥啊,吃魚啊,這也不能完全怪牠,如果真的沒辦法阻止牠到處趴趴走的話,可能我會考慮把牠轉送給別人吧,要不然一直留著也只會帶來更大的麻煩,妳說是吧?」
帕希沉默不語,她的手指搓著衣角,塔班不經意的答案意外的為她指明了一條道路,或者應該說,讓她更明瞭自己究竟該怎麼做。
「謝了,塔班。」帕希倏地站起身來,扭頭便朝門口走去。
「喂,大姐,妳的餐盤不收一下嗎?」
「麻煩你囉。」帕希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只留下吃了一半的午餐,和滿臉錯愕的塔班。
七十三小時之前,6月18日,下午2點11分,停機棚。
「佳兒,別拖拖拉拉的,我們兩分鐘前就該到上飛機了。」瑟拉芙責備著匆匆忙忙衝開大門的佳兒。
「抱歉,師父,我剛剛──」
「別找理由,我們得快點離開,東西都帶好了嗎?」瑟拉芙喬正帽子,將行李拿給佳兒,大步朝小客機走去。
「等一等!」
瑟拉芙微帶驚訝的回頭,只見帕希正朝兩人奔來,她氣喘吁吁的停下腳步,彎腰扶著膝蓋。
帕希的心臟狂亂的鼓動著,她知道自己如果將這三個字說出口,一切便無法回頭,她將再也無法回到原本虛假卻平和的規律生活。她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強烈的抗拒成為路克的敵人究竟是因為他是同伴,還是出自於恐懼,或許兩者皆有。
但是她不能退縮,今天重點已經不是這次的抓捕行動,而是她能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和邪惡對抗,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同伴。
帕希回想起傑哈塔,因為路克的緣故,他至今仍然待在特殊設立的精神患者療養中心,整日坐在輪椅上,空洞的望著牆壁。那天發生的事除了冬青和路克之外無人知曉,帕希更是無法明白其中的細節,但是每當傑哈塔的慘狀回閃過她的腦海,她便無法自制的臆測著同一件事。
路克對他做了什麼?
帕希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冬青才讓傑哈塔......老實說,她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傑哈塔的情況,沒有人知道,醫師說他的心電圖、腦部結構、反射神經之類等等全部正常,換句話說,他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毛病,但是卻因為某種不明原因而無法甦醒,整個人像是丟了靈魂一樣。
想到當初路克被黑道追擊時,一路殺出血路,想到他第一次和自己對峙時,眼神中那副令人畏怖的神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訴她──他不屬於這裡。
鼓足了全身的勇氣,帕希緩緩說道「我加入。」
瑟拉芙欣慰的微笑,她壓了壓帽緣致意「那麼,我們行動見。」
二十四秒之前,下午三點四十三分,城堡。
「帕希?」路克急煞住腳步,吃驚的看著帕希。
「埃蜜妮莉芙說得沒錯,你必須被阻止,過去的我實在太過盲目,盲目得連你的本質都無法看清楚。」帕希淡淡的說道,路克試圖解讀她的表情,那是後悔嗎?還是猶豫?還是這些只不過是他的想像?
「抱歉,路克,我不能讓你離開。」
路克的神情在短短幾秒內從震驚轉為失落,憤怒,最後回復成平靜。他不帶感情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兩人的眼瞳最後一次交會,在那一刻,路克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沖蝕著他的心──假設他真的有一顆的話。早在十九年前,他誕生的那一刻開始,未來的道路早已確定,路卡雯.克利汎根本就不屬於人類社會,伊沓夸天生便無法控制自己的殺戮慾望,他們以殺為宗旨,以吞食靈魂為生,這樣的種族自然最終也只會迎來滅亡一途。路克不想面對現實,他試著壓抑自己,他試著表現得像個『人』,有那麼一度,他以為自己終於克服了人與怪物之間的隔閡,他甚至還對『她』許下了諾言。
然而,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直到最後,他仍舊注定無法獲得任何人的陪伴,沒有父母、沒有蘇西、沒有帕希、沒有冬青。他注定要走向一條充滿血與瘋狂的道路,他的存在只為了無盡的毀滅,殺掉眼前的敵人/無辜的人,否則自己就會被殺死/陷入瘋狂,成為無名亡魂中的一員。這樣的日子似乎永無止盡,或許芮雯的感嘆並不完全是胡說八道,或許只有當人類全數滅亡的那一天到來,他們才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
帕希深吸了一口氣,她閉上雙眼,操縱著水流,數噸重的水牆如海嘯般直朝路克蓋下,他以手護頭,挾帶著黑晶的藍冰構成了半圓形的冰罩,將外頭的水浪完全阻斷。
路克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為了什麼而戰,他的身體完全依靠著本能在戰鬥,感情在這一刻失去了作用。
數百道黑影瞬息之間穿越水幕,沿著任何一處平面,從四面八方將帕希團團圍住,她緊握右拳,足足有一棟住屋大小的蒼藍色拳頭在空中成形,順著她的動作朝地面砸下,強大的能量波瞬間震開了黑影,路克踉蹌了幾步,半跪在地,黑色的晶霧以他為中心朝四周釋放,同時將防禦用的冰罩解開,數噸重的水幕朝他迎頭砸下。失去了冰壁阻隔的黑晶霧化入水中,路克張開手掌,控制著染上黑色的水流,足以毀滅周遭的巨大水體登時成了兩人之間的角力場。
一滴汗水從帕希的額間滲出,巨大的壓迫感從她的指尖一路蔓延上手臂,光是控制如此大量的水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提路克還在與自己抗衡,她只感覺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雙腳像是被地板焊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現在的局勢有如兩名對峙中的劍手,沒有一個人能夠繼續動作,直到另一方的氣力耗盡。帕希知道自己無法再堅持多久,路克的力量還是個未知數,她如果無法打破這般僵持的局面的話,到最後自己很可能會因為體力不支而倒下。她大喝一聲,雙手迅速上拉,藉著兩人相互衝擊的力量,巨大的水體衝上了天花板,巨大的衝力同時震得路克和帕希一倒,碎裂的石材和水花雨落著,路克趕緊在上頭造出冰盾,帕希則不顧高速落下的石塊,將水凝聚成巨大尖利的菱形體,朝路克擲去,然而這幾乎不可能閃開的一擊卻失效了,只見路克微一擺手,便輕鬆瓦解了水體。
「夠了,帕希,妳知道妳贏不了的。」路克冷冷地說,他的神態又回到了兩人最初相見時的冷酷而狂亂,無光的藍眼彷彿是通向深淵的入口,深不見底。帕希打了個寒顫,即使距離和路克第一次交手已經過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她還是無法忘卻這份恐怖得要令人窒息的壓迫性氣場。
「不要逼我這麼做。」路克的腳步平穩而堅定,他折了折手腕「最後一次警告,離開。」
帕希吞了口口水,她的嘴巴像是被強力膠黏在一起,每一寸肌肉都如鉛塊般沉重,她從來沒有像現在如此恐懼過,死亡的念頭不斷回閃在她的腦海中,這真的就是他們兩人的盡頭了嗎?難道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帕希咒罵著自己的優柔寡斷,事到如今,她居然還沒有辦法認清事實,打從路克誕生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注定成為人類的敵人,衝突是必然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做不到。」帕希踏穩腳步,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將這句話說出。
出乎她的意料,路克輕笑了一聲,他的眼眸中透出幾分嘲謔和有趣。
「看來我是錯的,也許我們不一樣。」路克甩動左手,一柄耀著微微冷光的獵刀自袖中翻上他的手掌,兩人身處的空間在這瞬間如在夢中一般閃動,黑影自四面八方朝路克竄湧,結著黑晶的藍冰自他的足下蔓延,覆蓋了帕希眼界所及的每一處。路克口中說出來的字句猶如透過層層水膜,傳入帕希的耳中,眼前似曾相識的景象讓她不寒而慄。
「但是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路克勾起一邊嘴角「我們血鬼同源。」
......
......
......
『你將要打破我們兩人間的信任,我明白這點,於是我將耳朵摀住,掩上心扉,這樣我才不至於對你感到憎惡。』─── 凱瑟琳.瓦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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