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安坐在案前,紫兔毫玉筆柔軟的筆觸滑過竹簡,空氣中留下淡淡的墨香。
「陛下駕到。」外頭隨侍高喊。
滕安正準備放下手中的筆。
「國師,免禮。」呼韓單于大步走進滕安的穹廬內,他揮一揮手示意滕安。「繼續忙你的吧。」
「陛下,為何前來?」滕安沒有繼續書寫,反倒是毫不忌諱地直視呼韓單于。
呼韓單于看著眼前總是坐懷不亂的年輕國師,心想這孩子對人對事一向冷靜,於年輕一輩之中實屬難得。如果蒙烈兒就有這孩子的萬分之一就好了!
「滕安,你知道本王為何前來。」呼韓單于私下總是直接稱呼滕安的名字。「那本王就直說了。」
「繼位一事。」
「是的。」呼韓單于想要說服他。「雖然漢人—」
「陛下還是請回吧!」滕安直接打斷他。
呼韓單于急切地問:「你如此斷然拒絕,怎不想想你繼承單于一位是否有轉機?」
滕安見呼韓單于仍不死心,兩膝一跪,跪在虎紋絨毯上。呼韓單于一見他下跪,著急著要扶他起來。「安兒,快快請起,有話好說!」
滕安不起身,也不讓呼韓單于扶他起來。「雖然陛下對臣恩重如山,臣也無以回報,但名不正,言不順。微臣生長在西域,吃喝全賴這蒼蒼大地,但微臣身上仍是漢人的血脈。陛下是明白人,單于這事是萬萬不可。」
先前呼韓單于也提過此事,滕安也是表明無此志向。
呼韓單于見他心意已決,嘆口氣:「好吧!為難你了。也許天意這般,單于之位本該由血脈之人承接。」
他站起身,遺憾地拍拍滕安的肩膀。「一切小心。」轉身便走出去。
看著那隨歲月逐漸老去的背影,滕安在心底微微地嘆了氣。「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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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將坐在牢中喘息著,身上布滿著大大小小的傷痕,輕則皮開肉綻,重則深可見骨。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對上未能報效國家,有負聖恩;對下無法安撫黃泉下無數弟兄的冤魂。眼見自己苟延殘喘地活著,遭受蠻族的侮辱。雖然說是「威武不能屈」,他心中暗忖自己若不能早些死去,恐怕就要降伏在這嚴刑之下了。
牢獄之外,圓月盈盈,銀白的月華點點似雪飄落在地。漢朝大將忽然想起家鄉的父母和妻兒,鼻頭一酸,推論著自己大概再也無法見著一家老小了,也許見不到明天相同的月圓了。
牢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走了進來。漢將看著他,暗暗打量著對方。
只見那人走到他身旁,將身上的鐵鍊一扯,粗如成人手腕大小的鐵鍊立刻斷裂。
「你這是?」漢將吃驚不已。
「閣下走吧。」男人冷峻的目光迎上他,他的心底不由得緊了一下。
「敢問閣下大名?為何幫助在下?身為漢朝子民,閣下又為何留居西域?」
面對漢朝將領一連串的提問,滕安只是簡短地說:「在下只是舉手之勞,不必言謝。」他將手上的皮囊遞給他。「裏頭是些簡單的衣物,路上小心。」轉身便走。
「閣下請留步!末將懇請打聽閣下大名。」漢朝將領堅持地說。「蒙閣下相救,若他日有緣相見,也好報恩。」
「不用報恩。」滕安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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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安走回去時,早已在遠處看見有人佇立在他的穹廬前,那人身披紅色的斗篷,大雪落在上面,卻掩蓋不了鮮豔的紅。
他沒有停下腳步,逕直推門而入。
「國師請等等!」那人開口,是呼韓單于的寵妃,瓚姬。
滕安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夜涼了,王妃娘娘回去吧。」
瓚姬走上前去,美麗的鳳眼盡是柔情。「國師,妾……」
滕安冷冷地回她:「請回吧!」
瓚姬看著自己愛慕的人毫不留情地關上門,心裡一陣刺痛,彷彿那冰冷的北風刺進心上。她抬頭看著皎潔的圓月,蹲下身子,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沒有哭出聲音,沒有抹上胭脂且略帶蒼白的唇被貝齒咬出一絲血痕。她是如此淒涼、不堪。礙於自己的身分,她卻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哭了許久,瓚姬緩緩離去。臨行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早已燈火暗滅的穹廬,心仍是絞痛。然後,猩紅色的斗篷沒入冥冥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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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外侍匆匆忙忙地跑進穹廬裡。「漢朝大將跑了!」「什麼!?」呼韓單于愣住了。
「屬下推斷應是內細所為。」
呼韓單于一聽,大怒:「好大的膽子!」庭內群臣和眾將全噤若寒蟬,各部落首領也都面如死灰,就怕單于在氣頭上拿你我開鍘。
坐在一側的蒙烈兒冷聲笑道:「漢人就是如此軟弱無力,可禁不起嚴刑伺候啊!父王,兒臣認為是同族所為。」
面對蒙烈兒的刺探,滕安氣定神閒地繼續他的書寫,一句也沒回應。
呼韓單于聽出這弦外之音,喝斥蒙烈兒。「不得胡說!無憑無據,何來此言!」
「哼!」蒙烈兒斜眼瞪著滕安。「若非如此,還默不吭聲,定是作賊心虛!」
「哥哥!」娣出聲制止繼續肆無忌憚的蒙烈兒。
滕安沒放下手中的筆,只是淡淡地說道:「微臣問心無愧,不必和一般人見識。」
蒙烈兒聽見此話,氣得七竅生煙:「這兒哪有你這下等民族說話之地!若不是我父王好意施予你這個位子,你早就不知道去哪扒糞了!你大漢好個威風!還不是被我匈奴逼得七葷八素!見你如此氣焰囂張,還不滾回弱小民族堆裡去!」
滿座眾人皆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呼韓單于正要開口喝斥,「不得—」,但是被滕安早一步打斷。
滕安一如既往的冷靜,威嚴、平靜的聲音壓過庭內的議論聲。「既然如此,在下不夠勝任這個位子,也不配待在這裡。」聽到這句話,呼韓單于在心底暗自叫道不妙。
「那麼這個位子,就讓與閣下。」滕安從紫檀木的椅子上站起身來。「如何?」
銳利如蒼鷹的眼掃視眾人後,落在蒙烈兒身上。蒙烈兒只感到身體一陣顫寒,腳底有莫名的涼意。那男人的目光似千萬的刀刃刺向他,自己彷彿就是身陷困境的獵物,無法動彈。
呼韓單于此時感到一股壓力實實密密地壓在身上,他暗忖國師絕非一般之人,那氣勢就似帝王般。只不過他也無從得知滕安的底細。
被這一壓迫,呼韓單于恢復冷靜,連忙圓場。「孩兒不得無禮!國師您坐,還得賴國師之力助我匈奴一統天下。」
滕安坐了下來,繼續寫字。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庭內的氣氛也和緩不少。否則剛才劍拔弩張的場面,看了真叫人捏一把冷汗。蒙烈兒哼地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王庭。
娣追了出去,「哥哥!」
蒙烈兒只顧著走路,沒有回應她。
「哥哥!」娣追了上去,拉住憤怒的蒙烈兒。
「你來幹嘛?」蒙烈兒瞪著自己的妹妹。「你不是喜歡那小子嗎?」
「哥哥你要知道滕安和害死母親的漢人不一樣!」
「滕安!?」蒙烈兒尖酸地嘲諷她。「滕安滕安的,叫得多親密啊!你就是鬼迷心竅喜歡上那個低賤的民族!」
娣見自己的兄長如此不明大理,心裡頭不由得搧上一把火。她抓住哥哥的衣領,逼迫他看向自己。「哥哥!漢人並不是都是你想的那樣!!!」
蒙烈兒沉默了下來,他望向那一片荒蕪的大地,地上還殘留著些許的融雪和積水,凹凹凸凸、坑坑疤疤。他也曾經幸福過,就像這片大地也曾經蒼翠茂綠。但是那天卻是現今眼前的淒涼,幸福快速的凋零讓他至今還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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