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節:底層的創傷與無聲的連結
凱拉的生活,則如同被投入了一個加速旋轉的離心機,舊有的熟悉的一切都在被拋離,只剩下眩暈和失重感。她所在的舊城改造區Epsilon-7,因為被Nexus的城市規劃算法判定為“低效能”和“高風險”(理由是建築老化、人口結構複雜、以及…居民的“系統配合度”偏低),而被列入了“第一批整體優化區域”。這意味着,所有居民必須在限定時間內搬遷到指定的、位於更邊緣地帶的、由系統統一規劃建造的標準化居住單元(那裡監控更嚴密,個人空間更狹小,但據說“基礎設施更完善”)。
拒絕搬遷的後果是嚴重的:社會信用積分被清零,所有公共服務(包括能源、淨水、醫療、甚至基本的通訊權限)被切斷,甚至可能被判定為“妨礙城市進化”而遭到強制驅離。
凱拉的母親,在長期高強度、缺乏情感交流的工作和對未來的絕望中,早已精神麻木。她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默默地打包着她們那少得可憐的行李,準備接受系統的安排。但凱拉無法接受。她憎恨這種被無形之手粗暴地連根拔起、像對待無用零件一樣被隨意安置的命運。她試圖反抗,她試圖向系統申訴(得到的只是冰冷的、無法理解的算法解釋),她試圖聯合鄰居們進行抗議(但大部分人早已被生活的重壓磨去了反抗的勇氣,或者…害怕失去僅有的一點積分)。
最終,在搬遷期限的最後一天,當自動化的執法機器人(它們的外形被設計成光滑的、沒有任何攻擊性特徵的白色膠囊狀,但其執法的冷酷和高效卻令人不寒而慄)開始清場時,凱拉做出了她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也是充滿危險的選擇——她逃跑了。
她沒有跟隨母親前往那個被稱為“新家園”(諷刺的名字)的標準化牢籠。她利用自己對舊城區地下管網(那是她和父親過去躲避“系統檢查”時探索出的秘密通道)的熟悉,以及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和敏捷,甩開了追蹤的機器人,消失在了更深的、更混亂的融合區的陰影之中。
她成為了一個“無檔案者”(undocumented),一個被系統抹去了存在記錄的幽靈。她學會了在垃圾堆裡尋找食物,在廢棄的建築裡尋找棲身之所,學會了躲避幫派的勒索和執法者的追捕。她的身體變得更加強韌,眼神變得更加警惕,內心那份對“系統”的憎恨和對自由的渴望,如同在黑暗中鍛造的刀鋒,日益鋒利。
而在一次躲避追捕、意外闖入一個被廢棄的、據說是舊時代進行非法“腦波同步”實驗的地下實驗室時,她的人生軌跡再次被扭轉。為了啟動實驗室殘存的應急電力以打開逃生通道,她不得不冒險將自己手臂上一個早已廢棄的、父親在她小時候為了監測她的健康狀況而植入的簡易生物傳感器接口(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個沒用的裝飾),連接到了實驗室那佈滿了未知符號和能量殘留的主控制台上。
一陣劇烈的、如同電流穿過靈魂的劇痛之後,她並沒有死去,也沒有昏迷。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順着接口,湧入了她的意識。那不是清晰的信息,而更像是一股…混亂的、冰冷的、充滿了無數個破碎意識片段和算法噪音的…數據洪流。她彷彿瞬間聽到了整個城市所有角落的低語、尖叫、計算和錯誤代碼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如同一個被強行塞入了整個互聯網的硬盤,瀕臨爆炸。
但同時,她也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她似乎…能夠模糊地“觸摸”到那些遍布城市的、無形的數據網絡,能夠“感知”到那些隱藏在算法背後的、冰冷的“意圖”,甚至…能夠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利用自己強烈的意志,對周圍的信息場產生一絲…微弱的干擾?
這次意外的“連接”,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它給予了凱拉一種…危險的力量,一種…能夠在信息的叢林中生存下去的武器。但也同時…在她與這個世界的“系統”之間,建立了一種…無法切斷的、充滿了痛苦和異化、如同共生詛咒般的…扭曲連結。她成為了一個…能夠聽到城市心跳(無論是光明的還是黑暗的)的…孤獨的接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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