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機關事件簿 - 齒輪聯合會創立之章：榮光與裂縫的序幕-前篇

〈齒輪聯合會創立之章：榮光與裂縫的序幕-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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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市谷，1913年初冬。

霜寒未雪，灰雲低壓。午後三時的陸軍省，連一棵路樹的影子都像被凍住，貼著磚石不動。風穿過步兵哨所的銅製旗桿，吹出細微而尖銳的哨聲，彷彿某種看不見的預兆正由遠而近。鷹司榮介大佐從蒸氣車後座走下來，軍帽未戴，神情平淡，眼神卻如覆冰的鋼——冷，且銳。

他手中攥著昨夜北條正彥技師遞來的試驗報告，標題赫然寫著：《大和型自律式機關演算器與義體神經接續技術統合試驗報告書》。銅版紙邊緣已有翻捲痕跡，紅筆圈註密布，仿若戰圖，每一筆都像為明日的戰場先行畫下伏線。

他一言未發，穿過廳門下警衛的敬禮，快步走上台階。身後蒸汽車尚未熄火，微微吐出一縷熱氣，在灰雲籠罩的午後顯得格外突兀。

今日，是一次「延續場」。

距離那場在第二會議室與十餘位高級軍官針鋒相對的閉門會議，不過數週時間。但自那日之後，整個陸軍部內的空氣便像鍋爐裡的水壓般悄悄升高——文件審查變得繁瑣，軍令拖延遲疑，甚至連平日與他交好的軍務課課長也開始以各種理由避開與他碰面。

鷹司心中未言，卻清楚明白——這不過是蒸氣管中那片尚未清除的焊屑，平時無聲，一旦壓力過界，便會爆裂。

當他踏上省廳正門石階時，天色驟然一黯。雲層彷彿下沉了一寸，遠方火車站傳來的汽笛聲，也像壓抑中的長鳴，拖出一股陰鬱。

正當汽笛尾音回蕩之際——

街對面，一名身著郵便局制服的男子從人群縫隙中筆直穿越而來。動作不快，卻異常筆直，如箭上弦。

「站住！」

哨兵的警告剛出口，那人已拔出短槍，黑洞洞的槍口幾乎貼至鷹司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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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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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發擦過鷹司左肩，擊中背甲外殼，火星炸裂，軍服撕裂如墨花飛散。

砰——！

第二發命中右膝。骨裂聲清晰傳出，像木椿爆開的聲響。劇痛傳來的瞬間，鷹司卻感到一種詭異的平靜，仿佛這一切早在體內某處排演過千百回。他踉蹌半步，膝蓋重重跪地，手掌撐地，額際冷汗乍現。他卻沒有呻吟，只抬眼，直視襲擊者。

那是一張蒼白的臉，五官扭曲，雙目泛紅。

「你們這些怪物會毀滅人類！」那人喊道。

下一秒，哨兵撲倒他，短槍脫手，滾落石階，撞碎階角。

場面不過十餘秒，空氣卻像凝結般寂靜。風聲尚在，但似乎變得更冷了。

鷹司緩緩起身，右腿微顫。他低聲吩咐：「……送我去軍醫總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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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瞬間回到沉寂，風聲依舊，但像變得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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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日新聞》頭版以特刊形式震撼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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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軍大佐鷹司榮介遭暗殺未遂》

副標題寫道：

「義體技術爭議升溫，刺客自稱『為了守護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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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下午三時十二分許，陸軍省門前發生重大槍擊事件。一名身穿郵便局制服男子倉橋順一於鷹司榮介大佐步入正門階梯時，迅速拔槍近距離射擊。第一發射偏，擊中大佐左肩軍服；第二發準確命中右膝，雖未致命，然足以致其跪地負傷。據稱大佐目前傷勢穩定，神志清醒。據憲兵部調查，倉橋三十五歲，東京下谷區人，曾任中學教員，三年前因精神問題辭職，近年以教材抄寫為生。所用為改造村田式手槍，來源不明。

倉橋訊問中供稱：「若不阻止他，未來人類將被取代。」

軍方發表聲明稱：「初步研判為極端個人行動，未發現組織背景。」但輿論不斷升溫。

朝日新聞社論寫道：「當社會開始害怕進步，技術即淪為恐懼的投影。」

而讀賣新聞社論表示：「若不正視技術進展所引發之社會焦慮，將來恐再現倉橋式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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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家山本一郎於《帝都評論》撰文指出：「科技在向前，文明是否跟得上？人類與機械的邊界，一旦模糊，最先失衡的不是制度，而是心靈。」

當天下午的報館門口擠滿詢問真相的民眾，連上野的咖啡館裡也充滿耳語：「你信不信那人是美國人派來的？」「不，那是陸軍裡面保守派搞的，早就有人看他不順眼了。」「我聽老家的人說，兇手舅舅是民間義體製造會社董事，主謀肯定是他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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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帝國軍醫總院，鷹司沉默不語。

他靜臥病房，膝上纏著厚重石膏，左肩繃帶滲出一點血。窗邊灑進淡金陽光，落在床頭的那份報告書上。紙頁上紅筆圈註猶在，像是未竟的戰線。指腹在紙上摩挲時，他的目光並未浮動，只更沉。

第五日，他接受媒體採訪。

他坐在輪椅上，挺直脊背，如常佩戴肩章與軍徽。

「我仍在。」他語調平靜卻堅決，「而我們的未來，也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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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他簽署《義體神經接續手術同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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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醫師明言其腿傷可於三月內康復，無須義體介入，但他仍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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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明白，若想讓那些疑慮者、恐懼者、觀望者真正「相信」——便須先有人「成為」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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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因為他知道，倉橋之槍不僅擊中了他，更擊中了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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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趁這股震盪尚在，讓技術的名字與他的名字一同寫進報紙——不只為了自己，更為了那尚未降生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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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前夜，軍醫總院特別病房。

窗外風聲宛如蒸汽壓閥洩氣，間或伴隨門廊水管的滴答聲。房內燈光柔黃，照著書桌上一張手術同意書，與一只未開封的紅絲絨盒子。

盒中躺著一枚義體植入識別徽章，上面刻著「大和型初代機關演算器001」。

鷹司凝視著那徽章良久…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表面，『001』的刻印微微硌手。弟弟武藏那句無力的低語——『我怕裝上義體的那個人，不再是我』——如同幽靈般再次拂過腦海。但他只是閉了閉眼，將那絲微弱的迴響壓下。為了帝國，為了不再重演武藏的悲劇，他必須成為第一個跨過這道門檻的人，哪怕門的另一邊潛藏著連北條都無法完全預測的陰影。

深夜，北條親自抵達病房。

他並非軍人，卻穿著筆挺的立領外套，身形瘦削，神情克制。

「真的不等兩週觀察骨鈣修復？」北條問。

鷹司搖頭，眼神凝定：「我等不起。這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他們。」

他沒有說清楚是哪些「他們」。北條或許會以為他指的是那些街頭的傷兵，或是等待補助的退伍軍人。這樣的誤解，他不急著糾正。

我當然是為了他們——那些還想再上戰場，卻被制度拒之門外的老兵。那些不願承認自己已被時代拋棄的人。那些，依舊有戰鬥意志，卻沒了戰鬥身體的人。

他一手按在膝蓋骨的位置，那裡已經無法自行癒合，是最好的理由。也是最不會引起懷疑的開端。

當大家看見我站起來，他們就會知道，義體不只是替代。它是延續。是戰力。

他壓低聲音，對北條說：「這一步，是我們讓技術活起來的第一步。不為榮耀，不為炫耀，只為實證。」

這話說出口後，他心中卻浮現另一句——「只是第一步。」

北條沉默片刻，終究點頭。

「我會親自主導神經接續的同步校調，不交給第二人。」

義體神經接續手術進行於翌日清晨，於帝國軍醫總院地下第四層封閉式手術室進行。

操刀醫師為技術軍醫乙階中佐渡邊賢一，協同三名高級義體技術士，並由北條正彥擔任指導工程師。

手術室內溫度恆定，空氣中瀰漫著碘酒與機油的氣味，燈光灼白如雪，無聲地灑落在銀鋼與銅管交織的器械上。天花板上嵌有的螺旋型蒸氣管緩緩釋放著低壓蒸氣，彷彿是一條條伏臥的蛇，靜靜吐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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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正彥站在觀測窗後，手中握著一冊筆記本，筆尖在紙面上無聲遊走。記錄每一次電流跳動、每一秒演算器核心溫度的變化、每一條導線與神經的接合延遲。他面色蒼白，額角滲出微汗，卻絲毫不曾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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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的核心階段，是「神經同步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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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的右膝骨骼已切除，由黃銅與碳纖維骨架代替；北條設計的義體主軸宛如一座精密鐘錶，數百個活動部件排列如星象儀。操刀的渡邊軍醫手法穩健，連神經接點的剝離也幾無出血——但這不是北條擔心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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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入大和型初代機關演算器核心。」北條開口，語調冷靜得像數學題的解答。助手將一塊小巧赤銅方塊嵌入膝蓋義體的中樞凹槽，啟動後，器械發出低鳴，如同沉睡的心臟忽然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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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手術室時，身上披著的是絕緣外袍，雙眼藏在透明護鏡後，腳步不疾不徐，像是進入一場宗教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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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穩穩握住電容導線，將最後的「記憶銅針」逐一插入演算器輸入端，每插一枚，電壓便微微上升，神經訊號的頻率如琴弦般緊繃。直至最後一枚——

對接燈號閃爍片刻後，恆亮。

「同步率：九七‧三。」助手報出數據時，現場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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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摘下護目鏡，望了鷹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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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仍在麻醉中，臉部肌肉因術中電流反應輕微抽動，像是夢中正在接受某種天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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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輕聲說了一句，只有自己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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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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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後翌日，鷹司榮介甦醒時，病房內只剩一盞氣壓燈在角落低鳴。麻醉的餘波尚未退去，他的眼皮像是被鉛片壓著，一呼一吸都沉重得像穿著軍服泡在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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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第一個感受到的，不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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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某種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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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膝蓋深處，義體內部的微型機關與演算核心正以某種幾近生物的律動，回應他的神經微弱訊號。那種感覺，既像自己的心跳，又像他人的呼吸——一種與身體未曾有過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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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著動了動腳趾。機械肌腱滑動時的聲音細若絲線，相較於以往受傷後肌肉黏滯的痛楚，這種流暢，讓他一瞬間分不清自己是「好轉」還是「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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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了嗎？」他喃喃低語，聲音像從地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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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椅上打盹的北條抬起頭，目光穿過鏡框凝視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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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連結正常。你需要訓練，但你能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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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握了握拳，像是在確認自己尚在這副身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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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後第六日，公開演示會選於帝都醫學工學協會大講堂舉行。

大講堂的鋼鐵屋頂被晨霧渲染成鉛灰色，會場外擠滿了記者與觀察者。從軍務課高級幕僚，到失去左腿的退伍老兵，從立場不明的軍工企業代表，到面帶狐疑的醫學會會員，人人都帶著不同的動機而來，卻有著同一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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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到底站不站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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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的出場沒有號角，也沒有宣言。他身穿筆挺軍服，佩劍穩掛於腰，從後方緩步走入會場，每一次抬腿落地，陽光偶爾會捕捉到軍褲下、膝關節外殼接縫處一閃而過的、內部精密連桿運作的微光，以及幾乎聽不見的、如同高級懷錶般的輕微機括聲，與其餘肢體協調如常，幾無破綻。

記者們屏息，照相機快門聲交錯如雨。掌聲先是零星，然後逐漸聚合成雷動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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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並未回應，只是直直地走向講台中央，隨後突然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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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展示，而是一場挑戰。

他繞講台快跑三圈，急剎、轉身、下跪、起身，無任何輔具、無任何停頓。連帶著現場的目光也如同被鞭打一般，全數緊隨其步伐。

他停下，站定，緩緩開口：

「我的腿曾因子彈而碎裂，醫師說我三個月內無法行走。」他面對全場，沉穩如銅柱，「但我今日站在這裡，僅用了六日。」

他按下講台旁的開關，一座被紅布覆蓋的模型緩緩升起，露出「大和型初代機關演算器」的試作品。線路精細如藤蔓，核心嵌著一塊來自佐渡的赤銅礦石——赤如鮮血，冷如神祇。

「這不只是計算機，也不只是控制裝置。它模擬我們大腦與肌肉的節奏，它理解人類『欲動』的那一刻——這是同步，不是奴役。」

他頓了頓。

「我知道，有人說這是神之領域。但諸位——若神明已離席，我們難道要讓苦痛永存？」

現場一陣靜默，隨即如決堤之聲——雷鳴般的掌聲。

法務局監察官原田清四郎站在前排，臉色沉穩如常，但心裡卻在不斷翻閱著過往那些殘疾退伍兵提出的訴訟書狀。鷹司今日這樣公開且成功的展示，對他而言，無疑是將火藥倒進了已經堆滿柴薪的爐灶。原田暗自計算，若這次演示被軍部正式承認並廣泛應用，那麼，數百位曾因恐懼義體風險而拒絕手術的退伍軍人，勢必會一擁而上，以「軍方誤導」或「政府未善盡照顧義務」的名義再次興訟——這樣的災難，他並不想面對。

而在觀眾席右後方，一位失去左臂的退伍兵悄聲對友人說道：

「如果能這樣活著，我願再上戰場一次。」

另一側，一名四十來歲的後勤中佐輕聲評語：「演講措辭略為煽情，技術展示雖佳，仍應等軍醫總院最終診斷才可定案。」

佐佐木大佐在角落冷眼觀察，低聲對副官說：「一隻腿能走幾步，不代表整支軍能走得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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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交錯，在現場的歡呼與新聞攝影燈閃中如幽微雜音，不斷混入這場歷史性演出背後的裂縫之中。

報紙標題隨即出爐：

讀賣新聞《鷹司大佐親身義體示範・人機合一時代揭幕？》

東京日日新聞《「蒸氣之膝，意志之鋼——鷹司大佐步出新時代」」。》

朝日新聞《義體非為救命，而是重塑尊嚴——鷹司榮介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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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鷹司榮介邁步踏上講臺，步伐穩健如昔，台下響起如浪的掌聲時，北條正彥站在最末排，沒有鼓掌。筆記本壓在臂彎內，頁角被指節捏得微皺。他的目光牢牢鎖在鷹司膝關節下方，那個自己設計出來、親手組裝的義體轉軸，每一次轉動都無懈可擊——完美得讓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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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感到欣慰。這個義體神經接續技術，歷經七年反覆實驗、從德國醫學資料到長崎義肢工坊的試用案例，再從柏林暴走事故中吸取教訓，每一條接線、每一段迴路他都親自過目、調整。他甚至將機關演算器的核心優先權由計算轉為「精神波動安定性」，因為他深知，義體連結的最大風險從來不是零件故障，而是「心」出錯。

鷹司選擇裝上義體，是一種公開的信任。這讓他心頭一緊，像有人把技術報告直接釘上檯面，要讓全帝國來檢視。

但正因如此，他無法如鷹司那樣高舉拳頭，說出「這是未來」這種話。

這套技術，確實在理論與模擬中大幅降低暴走機率，但它仍是一個「初期架構」，缺乏大樣本測試。要看長期適應、要看壓力條件下的穩定性反應，更要看中樞演算器與人腦的協調是否會在數月後產生慢性疲勞或幻覺性副作用。

他想起兩年前那個來自札幌的志願兵，在實驗義體接續後的第六週，開始夢見自己「聽見齒輪說話」，最終自刺頸部。那不是技術錯誤，而是「某種我們無法預測的變異」。歐洲那邊叫它「機械神經元遲滯反應」，而他認為，那是人腦對侵入性演算的不完全排斥。

這些鷹司當然知道。但他選擇無懼。

「你知道你踩的是還未鋪平的橋。」北條曾對鷹司說。

鷹司那天只是笑：「那就邊走邊造，必要時我能用跑的。」

今日，他確實跑給全場看了。

北條望著講台上的背影，那雙義體的膝蓋隨著每一個轉身穩定彈動，幾乎與自然無異。這是他的成果，也是他的壓力。

他筆記本上的一頁寫著：「觀察期三個月內每日記錄情緒、反應速度與潛在幻覺傾向。」

他知道，那份筆記，他會持續寫下去——不是為了記錄成功，而是為了防止他們走得太快，反倒掉進機械與人心都無法回頭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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