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本鄉區,帝國蒸氣機械學會講堂,1912年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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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驕陽似火,柏油路面被曬出黏膩的焦臭。一輛隸屬陸軍省的黑色蒸氣車碾過街道,排氣管噴出的白霧與魚販推車上的冰塊蒸氣交融,在空氣中織出一張短暫而虛幻的網。空中,一艘印有旭日徽章的蒸汽飛行船緩緩掠過,艙底垂掛著布製宣傳旗幟:「帝國榮光,始於技藝。」街角,一架由銅製齒輪驅動的報紙販賣機正吱吱作響地吐出當日頭版;數名身著改良式洋裝與細金邊單鏡的貴族青年圍在販賣機前議論紛紛,討論的正是今日學會閉門發表會的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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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講堂外,幾名身穿灰綠制服的青年軍官在台階上交頭接耳,不時朝門內張望;一名戴著白手套的警衛立於講堂門口,面無表情地掃視著每一位來賓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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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真能上戰場嗎?」 「聽說能接神經,那若電流走錯,腦袋不就炸了?」 「聽說開發者是個從英國回來的怪人,腦袋裝了蒸汽齒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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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竊竊私語,順著門縫流入內部。講堂內卻是另一種靜謐世界,巴洛克式拱窗全部洞開,卻灌不進一絲風。天花板的黃銅吊扇轉動時,在牆上投下齒輪狀的陰影,像某種無聲的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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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學會並不對外開放,僅邀請軍方技術參事、學界泰斗與少數科研機關代表列席。講堂中央擺著一具被黑絨布蓋住的金屬機體,銅質管線裸露在外,閃爍著暗金色光澤,黑絨布下發出細微的金屬蠕動聲——那是演算齒輪在無指令狀態下的自發性咬合,彷彿這具機械正做著人類無法理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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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前排的國立電氣研究所所長森下老爺眉頭深鎖,他對這台被黑布包裹的金屬器物心生不悅。從學會職員遞來的簡報中,他注意到幾個「前所未見」的詞語——「神經模擬」、「同步演算」、「脈衝回饋」——這些不是實驗室裡該出現的字眼,更像是某種教派在談召喚神明的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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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身後幾排,來自橫須賀工廠的年輕技術員一邊翻閱會議資料,一邊小聲對同伴說:「他們真的用銅線來導引神經訊號?萬一短路,不就像被雷劈了?」另一人低聲咕噥:「說不定就是想看誰先變成烤乳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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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原型零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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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天皇御賜的『八紘一宇』匾額底下的發表者是北條正彥,帝國大學機械工學科講師,年僅三十一歲。他身形清瘦,眉宇間藏著一種不易親近的冷靜,說話語速極緩,彷彿怕驚擾了什麼潛伏於銅殼深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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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尚未命名,但其內部核心為多層演算齒輪構造,外接複數神經導引接點。本研究部分靈感來自東京帝大田中館愛橘教授的『人工神經傳導理論』。我們嘗試模擬腦部信號傳遞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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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下的表情有驚、有疑、有刻意壓抑的譏諷,更有雙冷靜而近乎無機的眼睛,從最後排審視北條每一個語句的精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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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時仍為陸軍技術參事的鷹司榮介。他脫去軍帽、軍大衣披在椅背,雙手交叉撐著下巴,目光幾乎如解剖刀般冷靜。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具不起眼的機械軀殼,未來會成為戰場與歷史的分水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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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堂結束後,鷹司沒有立刻離席,而是等到會場逐漸清空。他不緊不慢地起身,步伐穩健地穿過木質長椅與高腳落地窗之間的陰影,在講堂後側狹窄的側門旁找到正在整理資料的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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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講師,這具裝置……若真能穩定運作,是否能使前線士兵的生存機率提升?」鷹司開口,語氣並不咄咄逼人,反而像是在詢問一種遙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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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轉身,看了他一眼,只見那人身著整齊軍服,腰間佩劍未解,眼神異常寧靜,彷彿不曾錯過他方才在台上每一個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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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恕我冒昧,閣下是……」 「鷹司榮介,陸軍省技術參事。」他微笑著遞出名片,指尖極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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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接過名片的動作稍顯遲疑,像怕碰到了什麼太燙的東西,他視線微頓,對方名字似曾出現在技術協會的會議名單上,常作為「觀察員」列席,少發言,卻總是最後才離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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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升生存機率……」北條低聲複誦了一次,「這是軍部現在對研究的衡量標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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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是。」鷹司微微一笑,視線未移開對方眼角細紋。「但對我個人來說,是合理的出發點。我對這機體感興趣,因為它可能——不是一定——能讓那些不該死的人,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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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將「可能」與「不是一定」說得極重。北條察覺出這是一種試探,像手術刀先測試皮膚的敏感度,再決定切口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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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將它納入軍用,恐怕還需不少年……這裝置目前僅能進行三層同步指令,尚未進入實體測試階段,連穩定型導索都還在申請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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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北條講師,我不是來拉你去造武器的。帝國的前路不全靠火藥。我是來問你,這台機械——你是否希望它能真的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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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北條沉默更久。他不動聲色地將圖紙折好,像是為自己的回應預先爭取緩衝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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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它不成為怪物。」他最後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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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聞言,點了點頭,那神情彷彿在內心某處記下了這句話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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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出講堂,準備穿過街口搭乘人力車,便聽見前方傳來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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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閃開!義體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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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猝然炸響,像汽鍋突裂。街頭一具身披工務局標誌的外骨骼作業裝置失去控制,其上三組氣壓樞紐發出慘白蒸汽,節奏錯亂,如同一頭瘋牛發狂喘息。銅合金義肢捲起街邊紙張、摔翻攤販鐵架,原本固定於腰部的測量儀器被甩出,擊碎一家眼鏡行的木窗,玻璃濺落聲脆響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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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構原是設計來搬運砂石,然而在壓力閥失靈後,它的每一次踏地都帶出低鳴的金屬共振,像某種遲來的、非人類的語言正欲從內部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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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瞪視著那具義體。從機械神經的回饋震幅判斷,它應該使用了劣質過期的壓感晶片,否則不會連脈衝調節都失準。他嘴唇微張,但什麼也說不出,額頭不自覺滲出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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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混合著羞恥與自責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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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站在他旁邊,目光凝定,低聲道:「新生堂出品。去年就傳出過八起事故,技術資料全靠抄襲歐洲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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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們在用次級鋅芯……還以為能靠外殼強度硬撐反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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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讓傷害更慘烈罷了。」鷹司語氣不重,卻像蒸汽刀片,鋒利地剖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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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憲兵翻過義體肩部,試圖拉開動力艙的應急閘。洩壓聲如蒸汽龍獸咆哮,附近群眾呼喊著奔逃,一名婦人抱著孩子伏倒於街角,孩子啼哭聲與機構金屬撞擊聲混雜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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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胸口一緊。他眼見那具義體的視域光圈忽然閃爍,意味著主線程迴圈無法中斷,或已開始自我增幅演算。這不是技術錯誤,而是「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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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微的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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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演算法,與他正在設計的機巧結構,某些基礎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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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鷹司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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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搖頭,未答。他望著街上終於倒伏的機械殘骸,那義體仍不時抽動,仿佛尚存餘念。他低聲喃喃一句——不是為鷹司,也不是為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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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技術的問題,是我們根本沒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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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誰的「我們」,連自己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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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達一處老書店旁的小茶館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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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內光線柔和,牆面貼著手繪招貼畫,描繪著「義體接骨良方」、「高性能蒸汽式肝臟濾芯」等略顯誇張的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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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有一具老舊的自動沖茶機器,早年製作,但如今早已只剩下壺嘴會偶爾震動。窗外蒸氣車經過時帶來一陣混著煤灰與涼風的氣味,使室內茶香添上一絲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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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要了碗焙茶,北條則點了菊花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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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蒸氣與國防》月刊這期還在刊登對你研究的批判。」鷹司舉起茶盞前,像隨口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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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苦笑:「我當然知道,那篇文章還用了我的學生時代照片,還誇我『天資卓絕,卻不知節制』。」他記得文章裡有一句話:「若任由這種模仿上帝之腦的技術蔓延,今日的演算器,明日便是為權力服務的神明仿生。」——那語氣,像是牧師怒斥異端,卻用上了學術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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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批判』的語氣嗎?倒像嫉妒。」鷹司瞇眼,似笑非笑。「可那位匿名作者,據我所知,正是某位議會重臣的筆侍。你的研究刺痛了不少人,或許這倒是證明你做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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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聞言,神色微動。他曾經試圖尋求帝大內部的資助,卻屢遭婉拒。一位熟識的前輩私下告訴他:「北條君,時機未到,你的研究太『前衛』,不合大人們的胃口。」也因此,當鷹司這樣的軍人以如此誠懇的姿態出現時,他的心中無法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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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北條問,「你又是誰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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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沒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窗外飛過的飛行船,淡淡說道:「我是我自己的推手,但這時代需要更多像你這樣的技術者。不是裝修工,而是築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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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低頭,喝了一口涼茶。他內心依舊掙扎:鷹司是真誠的?還是又一個穿著誠懇外衣的權力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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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接受閣下的協助,未來是否仍有發表學術成果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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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沉吟半晌,然後點頭:「你不會為我工作。你會為你自己、為皇國、為那台機械本身工作。我所做的,只是幫你撐起屋頂,讓你能在不被雨淋的狀況下繼續敲打你的輸入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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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低頭飲茶,茶盞底的清香彷彿浸入了思緒。他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那裡有一道細微裂痕。鷹司的提案太過完美,完美得近乎陷阱。但若拒絕,他的研究或許永遠只能蜷縮在學會的絨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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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忽然道,「你不是只會設計零件的人。你的系統模型裡有一種結構……像是在試圖模擬意志本身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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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聞言,一驚未顯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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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回茶碗,凝視那一圈菊瓣緩緩沉落的軌跡。「那不是意志,是訊號迴路的回授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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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給它設計了三重反覆與補正——那就不只是『機械應答』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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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是有人在夜半敲響一封未拆的信。北條忽然察覺——眼前這名軍人,絕不只是掛名的參事。他或許讀過自己未發表的設計草圖,甚至可能動用某些管道,窺探過他未公開的模型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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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仍不動聲色,只回道:「即便那真是意志的模擬,也只是模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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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將茶盞放下,聲音低沉卻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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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是模擬,我相信有些人該留下來,至少能給他們選擇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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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沒有說明來歷,也未指名對象。但北條卻從那語氣裡,聽出了一種接近悔恨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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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不是萬能的。」他輕聲說。「我只做我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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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最好。」鷹司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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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他們步行至不忍池畔。空氣中有藻葉混著茶香的氣味,隱約傳來廟鐘聲與街頭藝人彈奏的胡琴音。池面上的陽光像裂散的銅箔,隨風碎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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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不能保證。」北條說,「我的機關演算器還不穩定,還需重新設計演算脈絡與同步回饋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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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我才來找你。」鷹司轉身面對他,「大久保元帥看過你的草圖,他說:『這是瘋子才畫得出來的圖,但我們現在需要一些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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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一震。大久保元帥,那可是帝國陸軍真正的實權人物之一。若真有其支持……他心頭猛地一跳,像被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觸及。理性告訴他應該保持距離,但心中的某處卻開始不安地悸動起來。那句話——『我們需要一些瘋子』,像一根點燃導火線的火柴,照亮他深藏已久的孤獨與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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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從懷中取出一封牛皮紙信封,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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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是我整理的資料,以及——一個構想草案。齒輪聯合會,只是一個名字,還沒有形體。如果你不怕麻煩,便讓我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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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接過信封,低頭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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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看完。」他說,語氣仍保留著學者一貫的克制與矜持,「但若真要合作,我希望未來有技術決定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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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若真合作,我不干預你怎麼做事。」鷹司語氣平靜,像談的是某份無足輕重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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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來搶你機械的靈魂,我是想看它能不能走路。」他停頓一下,望著北條的眼神比語氣更沉,「你敲你的輸入盤,我負責讓風雨打不到你的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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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心中一動,幾乎要為他的誠懇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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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傳來寺廟鐘聲,彷彿為這段尚未開篇的盟約敲響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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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北條坐在燈下翻閱鷹司留下的草圖與信件。他眼神一度凝重,一度出神,反覆閱讀那份「機關演算器與義體整合系統草案」,指尖停在一段用墨筆寫下的文字:「君轉黃銅軸,吾禦八方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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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視線掃過熟悉的書背,那些被手指磨亮邊角的技術手冊與德語期刊都曾是他夜半沉思的陪伴。但他沒停下腳步,直到那本深褐色、無題的筆記本映入眼簾——一本留學倫敦時隨手抄錄的摘記本,裡頭多是形上學與哲學理論,還有些片段記是來自無名宗的反思。他翻至其中一頁,上頭寫著:「智者築橋,非為跨越,而為證明彼岸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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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他以前覺得太過抽象,如今卻彷彿對著他而來。是啊,他設計這些機械,不就是試圖證明他的研究可行嗎?如今終於有機會驗證自己的理論,他真捨得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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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過後,屋內一片靜寂。隔牆外傳來街貓撲倒木箱的聲響,像是誰在黑暗裡提醒他:世界仍在運轉,選擇終究不能永遠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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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信仰之選,也不是理性之賭,只是一個有知慾的科學家,在迷霧中對未來輕聲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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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你是對的,但我想知道……如果我不踏出這一步,是否會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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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緊牙關,終於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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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願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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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鋒停頓,他望向窗外,天色未明,曙光尚遠,城市尚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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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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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筆,鬆開指節。那句話不是為了交代給他人,而是為了提醒自己。這不是合作的契約,而是理想與現實之間微妙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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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吹熄瓦斯燈,房間陷入一片墨黑。窗外第一縷晨風吹動窗帷,帶來遠處傳來的鐘聲,也許是世界,在告訴他——這場試煉,才剛開始。
鷹司坐在返程的蒸氣車中,指腹輕觸膝上的《初代演算器統合草案》。窗外街燈閃過時,他的倒影在車窗上時明時暗,彷彿看見了兩個自己。
他並未欺騙北條。讓斷肢軍人重新行走、讓他們不再淪為街頭乞丐,是他的真誠目標。那也是他給予帝國最初的承諾。但他知道,僅止於此,遠遠不夠。
若這個國家想與列強爭鋒,我們不能只治癒過去的傷口,我們必須強化未來的身體。
他不急。他知道北條不會接受義體化士兵計畫,打造強化義體軍隊。但他或許可以說服北條為他進行必須的下一步。
翌日清晨,學會傳達間內茶香瀰漫。兩名事務員悄聲對話,動作間依舊小心翼翼,生怕被木隔板後的老學監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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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那個軍官……就是鷹司參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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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陸軍省技術掛名的。可他在會後沒走,留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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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瞧見他和北條講師一道去喝茶,據說還去了不忍池畔……這種場面,說不定是有人想提前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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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你有沒有注意到?講堂那頭的陸軍席位,空了兩排,今兒早上卻有信差往返幾次,連參謀本部的印章都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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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作你是北條講師,真能擋得住這樣的邀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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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語音低沉,話語間並無惡意,更多是一種對局勢悄然轉變的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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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帝大工學館某間無窗實驗室內,北條站在一台尚未完工的原型機前,注視著尚未銲接完畢的銅線與裸露的演算齒輪。昨夜的回應——那一句「吾願嘗試,但僅此一次」——他雖寫下,但仍覺沉重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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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單純的學術合作,而是一場沉默締結的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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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明言支持,但每場私下技術會議,他總在場;他未對外發言,卻將最新的接續圖紙寄交至陸軍機關課。沒有誓詞,也沒有標語,唯有那些日夜燃盡的燈油、那些被墨水浸透的筆尖,證明某種新的機構正在悄然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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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鷹司的關係,不是從屬,也非結盟,而是一種更危險也更難言的牽連——如兩顆互不隸屬的齒輪,卻因某種歷史的蒸氣壓力,硬生生咬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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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沉默的聯盟,就在那年盛夏,在熱浪與黃銅的氣味之中,緩緩轉動了第一枚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