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羽原先便時常登門探訪阿念,此次見二人和好,便詢問阿念是否要繼續留在幽篁里。
阿念猶豫一會兒,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相柳。
“妳若想留下,那就留下吧。”相柳溫聲耳語,“由妳自己決定。”
“我如果留下,那你……”阿念擔憂的是相柳若陪著自己,那水族怎麼辦?
相柳自然知曉阿念的顧慮,細心解釋著,“我會一直陪著妳,至於水族的事情,我和義父商量過了,與蒼梧的戰事已告一段落,且因老蒼梧王遲遲未立儲君,又意欲召回流亡在外的嫡長王孫導致七王叛變,意圖弒君奪位,目前蒼梧內政紊亂,無暇他顧,我也不用事事親為。”
他又貌似不經意地睨了一眼流羽,笑道:“再者,如果守護神同意,來回往返幽篁里於我而言也並非難事。”
得寸進尺!流羽暗罵一聲,狠瞪了一眼回去。
阿念仔細忖度半晌,方道:“其實,我只是想再多待一陣子,畢竟難得回來一趟。”
她喜歡幽篁里,幽篁里對她來說確實意義非凡,不只是她的家鄉,更因為這裡還有不論身份地位,發自真心對她好的朋友和鄰里。
但她不可能永遠待在幽篁里,初涉大荒,相柳曾帶著她見識過各地迥異的風土人情,這世上還有很多值得她去的地方。
接下來兩個月的時間,相柳便陪著阿念在幽篁里生活。
解開心結後,二人的相處比之從前似乎更加親密,很多時候阿念發現,相柳不是不會哄人,只是看他想不想哄而已,不然哪來的防風邶模式?
就好比有一次,阿念心血來潮的從寶袋裡掏出落地雙鸞鏡相看,卻見明鏡裡浮現出略顯豐腴的身影,忍不住哼唧抱怨一通,“相柳都怪你!天天煮那些好吃的菜,害我都吃胖了!”
實際上,有孕後的阿念壓根沒長太多肉,只是與從前較為纖瘦的模樣相比顯得豐腴了些,尤其是胸脯。
相柳其實很喜歡阿念有些肉肉的樣子,肌膚豐澤、凝脂酥臂,摸起來滑膩綿軟,手感極佳。
只不過這話當然不能直說,一說小鳳凰指定炸毛。
“小公主殿下天生麗質,無論何時都是最美的。”相柳攬過阿念微微豐腴的腰身,貼在她的耳邊低聲哄道,親暱又蠱人。
“真噠?”
“千真萬確。”
阿念這才滿意。
又比如就寢時,阿念總是央求著相柳講故事給她聽,相柳還真縱容著她的要求,每晚都變著法子講出截然不同的有趣故事。
只有今晚的故事分外特別。
“從前有一個小孩,他沒見過自己的父母,被賣到……”
“噓!別讓肚子裡的寶寶聽見以為我們不要他了,你湊近我耳邊偷偷給我講。”
相柳聽話的湊近然後露出尖厲的獠牙,他輕輕舔了舔阿念的脖子唬道:“還不睡?那我們幹點別的?"
“不不不!”憶起一連幾個晚上的瘋狂,阿念趕緊裹上被子羞澀闔眼。
她閉了好一會兒突然感覺有人扯她被子,“我已經睡著了!”
靜悄悄的夜裡夾雜了絲低沉的笑意:“夜裡霜寒露重,我只有這一床被子,我也怕冷啊。”
“哦。”阿念微微紅了臉,轉過身把被子往相柳那挪了過去,卻在頃刻間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不對啊,你們蛇怎麼會怕冷呢?”思考一下,她嘴裡嘟囔著,將相柳衣襟前垂下的髮絲纏在指尖繞來繞去。
相柳沒有回答,埋首偎進她半遮半露的頸窩,銀潤的白髮同男人的手臂一起纏住了她垂散的青絲。
阿念想了片刻,驀地輕聲開口:“那個沒見過父母的小孩……是你對嗎?”
她知道相柳是天生地養的大妖,也知道他代替防風邶侍奉母親的始末,可在此之前的一切她從未聽他提起過。
埋在她頸窩的男子輕笑一聲,轉而將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從海島破殼開始,到化為人形初入大荒後遭人誘騙到死鬥場為奴,再到逃離死鬥場遇到大渦流被義父所救,極度不信任人的他卻刺了義父一刀,之後又逃到極北之地修煉多年,直至遇見瀕死的防風邶,自願以一身靈血交換侍奉其母餘生安穩。
相柳的聲音沉穩平靜,無悲無喜,仿若一切只是一場距離遙遠的夢。
聽到死鬥場的遭遇時,阿念氣鼓鼓的為他打抱不平,又在聽到初到極北之地時的危險,面上湧上心疼,好半天,才輕輕抱住他結實有力的腰肢。
“不怕,日後有我們陪著你。”
相柳神色黯淡的埋在她的頸窩裡,無人察覺的角落中,唇邊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阿念,還是這麼心軟……
***
兩個月很快過去,阿念和相柳一起回到了瀛洲島上的家。
相柳除了偶爾會在白天去處理一些事,其餘時候幾乎完全陪伴在阿念身邊,不曾離開。
某日,水族軍營,地牢。
兩名兵士將人從暗無天日的水牢裡提了出來,高牆上只有一扇窄小的窗口堪堪透出幾縷熹微的晨光。
被提出來的囚徒髮髻歪斜凌亂看不清面容,雙手以鐵鍊分別吊起,身上僅剩的裡衣盡是血痕斑駁,一顆腦袋無力的垂下。
踏過濕漉黏滑的苔石板,一身白衣的相柳走到了那人面前。
相柳蹙眉看著在蒼梧七王手下死裡逃生、又被滅族仇人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東焱曜祖。
是皓翎清嘉尋到了他,念著那點稀薄的手足之情,她不想親自了結他,便索性將人丟到水族軍營中,畢竟百年來東焱曜祖為了立功,明裡暗裡找了水族不少麻煩,什麼腌臢手段都用上了,包括但不限於投毒、暗殺、構陷、劫掠輜重等,水族將士皆對他恨之入骨,不用什麼交代,就被折騰成這幅鬼樣子。
老蒼梧王經過一次刺殺後,雖大難不死,但到底傷了元氣,一下子便臥病不起;七王的叛軍和八王的勤王之師僵持不下,在蒼梧境內形成割據之局;廟堂之上臣子們各自為政互相傾軋;國內世族見風轉舵明哲保身;各國勢力則樂見其成坐山觀虎鬥,再不時趁勢添個亂,好從中獲利。
曾經軍事強盛、法度嚴明的蒼梧王朝已是風雨飄搖,留著個一無可取的東焱曜祖也確實沒什麼用。
但在阿念心裡,對這個混帳只怕還有兄妹之情,為此,相柳特意交代手下先不要弄死他。
“……你來了,”東焱曜祖聽聞動靜,勉力抬起腦袋,瞇著眼睛適應久違的刺目陽光後,瞥見了一抹雪白,“你現在……滿意了?”
他的嗓音暗啞艱澀,像是被猛烈撕扯過後的狼狽,再無往昔高高在上的自信與雍容。
“你怎麼樣,與我何干?”相柳覺得好笑,他根本不在乎他這個人,他在乎的是他蒼梧王孫的身份和與水族敵對的立場,如今的他既已構不成任何威脅,誰還在乎他?
東焱曜祖有氣無力的搖頭,“我是與你無關,可阿念與你有關啊……”
提及阿念,相柳沉黑的眸色轉瞬凝滯,隱隱腥紅浮動,變得陰鷙迫人,“你想說什麼?”
見著他的反應,東焱曜祖此刻像是來了精神,混濁的眸子裡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若非我留了個心眼……提前檢視神器,豈不早就落入你們的圈套之中?如今你又怎能與阿念有這般光景?”
“把她獻給你……你不歡喜嗎?”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羽皇的德性,他就是個偽君子,明面上確實疼愛自己的女兒,可一旦觸及他的利益和那點自以為是的愧疚,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犧牲她們。”
“我不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對我父母有愧,所以他會竭盡所能的栽培我,為了補償他心裡的虧欠,就算要犧牲親生女兒也在所不惜。為了給我鋪路,他即便知道神器預言造假,還是堅定的把女兒當成物品獻祭給你……你知道他為什麼選阿念嗎?因為阿念和她母親在他眼裡就是個替身!當年,他為了國家利益棄姑姑和我父母於不顧,為了補償這個虧欠,他又找了與姑姑長的一模一樣的替身生下個小替身,之後又為了補償我犧牲了那個小替身,最後卻還是為了國家放棄了我……你說可不可笑?”
東焱曜祖越講越激動,像是終於找到宣洩口般一股腦兒的抒發他的不滿,最後甚至幾近癲狂的笑了出聲。
相柳懶得理他的滿腹牢騷,只是益發的心疼阿念,遇到的都是些什麼人。
東焱曜祖卻是越發得意,開始肆無忌憚的發起瘋來,亂髮下露出的五官顯得扭曲猙獰,張口滿嘴穢語:“我就知道阿念會成為你的軟肋!她長得好看,是個男人誰不心動?可我討厭她,要不是姑姑歿了,哪裡有她和她母親什麼事?一個鄉野村婦生的小雜種罷了!”
“你少裝得一副光風霽月的樣子,你不也欣然接受了嗎?你別以為自己贏了,你就是中美人計了!羽皇布下的美人計!之前聽清嘉說阿念懷孕了,瞧,你都喜歡到把人肏到懷孕了……”
下一刻的東焱曜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雙目被倏然長出的利爪劃過的同時,喉嚨也被毫不留情的一把刺穿,滾燙的鮮血霎時流滿面上、脖頸,一點一滴落在了曜祖無力垂放的雙腳,長舌吐出間溢出幾聲乾澀的哀鳴後戛然而止,死狀悽慘。
“找死。”相柳冷聲輕嗤,幽深的眸子裡一片怵目的血色。
這般污言穢語從一個混帳口裡說出很正常,可他在說的是阿念,一個根本不該被任何齟齬玷污的美好。
羽皇什麼心思他知道,可這又與阿念何干?
阿念愛相柳,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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