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辰看著明禾認真生氣的樣子，他的內心也有些什麼被觸動著。
「我沒事的，」他吁了口氣，似是吐出胸中塊壘，又凝視著明禾輕道：「我現在心裡想的都是咱們的收成，不會把別人說的閒言碎語放在心上——不過我還是謝謝妳。」
明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謝我什麼？」
「要謝妳的事很多，」蕭北辰真摯道：「如果不是妳邀我一起到妳家來，我說不定還是以前那個討人嫌沒人理的蕭北辰，也不會認識這麼多好朋友；妳還教我農活、幫我種地、對我這麼好，我要謝妳的事太多，老實說，一根釵子根本不夠表示的。」
「那就兩根釵子好啦，」明禾說著俏皮話，突又吐吐舌：「我開玩笑的，你可別當真，收你一根釵子我已經覺得不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是我說了要送妳的，我可不是賴帳的人。」蕭北辰笑得自信滿滿：「如果能把地養好了，明年、以後……我想和妳……你們大家一起繼續做農活，我覺得像師父那樣晴耕雨讀、寄情田園是最快意的事。」
「其實我也這麼想，我一直都想當最會種地的人，」明禾說起自己夢想，眼睛裡就亮晶晶的：「你種地愈來愈有樣子，而且你想的點子爹也稱讚，我們以後可以來比看誰種地種得最好！」
「我當然比不過妳，」他溫柔凝望著她眼眸，一點也不介意明禾種地是不是比他厲害：「妳是教我澆菜、抓蟲、餵雞、種山藥、採梨子的人，當然什麼都比我強些。」
「咳嗯，那也不算什麼，」明禾心裡高興，不過她故做不在意擺擺手：「古語說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或許有一天你會超過我也未可知。」
蕭北辰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脫口而出：「妳想要我超過妳麼？」
明禾突然一窒，蕭北辰眼底的情緒令她動容：「……什麼意思？」
「如果妳不要，我就永遠不會超過妳，但如果妳要，我一定拼命去做。」蕭北辰語聲熱切而急促：「明禾，我……」
一語未完，旁邊就傳來張六和驚聲呼喚：「明禾快過來！青禾掉堆肥坑裡了！」
「快抓好青禾，我馬上過來！」
明禾大驚，撇下手上的鐵線蟲就往堆肥坑方向奔去，蕭北辰當然也立刻跟上。
來到坑邊只看見青禾站在坑中央哇哇大哭，大腿以下都陷在堆肥坑裡，張六和正拿著做山藥枝架用剩的竹枝遞往青禾手上準備把他拉上來。
張六和看到明禾和蕭北辰一起過來，簡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快過來幫我拉青禾！」
兩人聽了連忙扯住張六和腰帶一起發力，三個半大孩子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青禾拉到坑邊，好不容易把青禾拖到坑外，三個人都累出一把汗，後頭李義他們幾個趕過來一看也目瞪口呆。
「嗚嗚……姐姐，我好怕……」青禾一脫困就想過來抱住明禾，慌得明禾退開半步，連忙阻住他。
「我才怕呢，你先別抱過來。」明禾問：「說清楚，為什麼你會掉到坑中間去？」
「我……追蝴蝶……沒看腳下……嗚嗚……」
張六和看青禾語不成句，也嘆息著補充：「我方才在坑邊攪拌堆肥，就看青禾摸完他那幾顆寶貝瓜不知道為什麼就繞著坑邊跑來跑去，我還提醒他呢，哪知他一個大步踏過來就跌坑裡了！」
明禾總算知道是怎麼回事，待要狠狠罵青禾一頓，看他全身臭烘烘哭得涕泗橫流，又覺得實在可憐，只好走到青禾身邊，拿袖子替他印去滿臉涕淚：「下次還淘不淘氣了？」
「嗚……不敢了……姐姐，我好臭……」
張六和忍不住插口：「都掉堆肥坑裡了怎麼還香得起來？明禾，我看妳先送青禾回去洗洗乾淨吧，他身上又溼又臭的，容易生病。」
「嗯，那我先帶青禾回去吧，」想想又道：「阿辰你陪我們回去。」
「好，我回去幫忙。阿和，這裡就先交給你，安頓好青禾我還回來。」
「知道了，你放心。」
蕭北辰又轉向青禾：「青禾你乖乖別怕，我們帶你回家洗乾淨就沒事了。」
「嗚嗚……好……」青禾還是哭得抽抽噎噎：「可是爹爹一定又會罵我……」
「那也沒有辦法，」蕭北辰半是安慰半是勸導：「青禾你的確太不小心，師父罵你也是希望你長記性，以後別再犯同樣的錯就是。」
「嗚……知道了。」青禾還是淚眼汪汪：「我以後會乖的。」
「你也沒有不乖，只是做事真的要小心點。」明禾也不嫌髒臭，還是牽住青禾的手：「走吧，我們帶你回去。」
三人一起回到謝家，謝苗到山上去了，家裡只有趙華年在，趙華年一看寶貝兒子一身狼狽嚇了一跳，待聽得明禾和蕭北辰解釋之後才知原委，忍不住也唸了青禾一通，青禾聽了蕭北辰說的，自己也知道不對，只能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多說什麼。
「好了，其他的等你爹回來繼續罵你，」趙華年嘆氣：「幸好方才蒸點心，熱水倒是現成的，我先準備準備讓你洗浴，明禾妳先替弟弟把髒衣裳脫了洗洗，讓他先到浴間等著。」
「師娘，我來替青禾洗浴。」蕭北辰道：「青禾自己一定洗不乾淨，師娘妳也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做，讓我幫忙吧。」
「這太麻煩你了。」
「師娘別說這樣的話，『有事，弟子服其勞』，讀了聖賢書也得實踐才是道理啊，」蕭北辰立刻牽起青禾：「我現在就帶青禾去浴間等熱水，一會明禾幫忙洗衣服，我幫青禾洗浴。」
於是分派已定，各自動作。待熱水裝滿浴盆，蕭北辰替青禾除下髒衣交給明禾，先檢查青禾身上沒有外傷，略覺放心，又拿了澡豆替青禾洗身，熱水的溫度適中，身上的髒臭也一點一點被沖洗乾淨，青禾又是笑得開懷了。
就怕青禾好了瘡疤忘了痛，蕭北辰一邊替青禾洗澡一邊耳提面命，青禾也睜著一雙大眼睛表示會謹記在心。
「真的要記得才行，」蕭北辰一邊替他擦乾身體一邊道：「否則讓大夥兒每次替你收拾殘局也不好。」
「我真的知道啦，」青禾聞聞自己身上已經沒有堆肥臭氣，終於放心下來：「以後一定不會再跌倒把衣服弄髒的。」
蕭北辰依稀記得上次地老鼠炸狗糞堆的事之後青禾也這麼說過，結果……不過青禾畢竟只有六歲，也沒法太苛責。
他只能提醒青禾：「如果你是因為幫忙農活弄髒衣服，沒有人會責怪你，但如果你是淘氣不留心，師父師娘當然會生氣，你姐姐洗衣服也很辛苦，青禾你要懂事點。」
「我下次一定懂事。」青禾又看向蕭北辰真摯道：「我是說真的，以後再不淘氣了，爹、娘、姐姐和阿辰哥你們都很疼我，我也要當個聽話的孩子。」
「你如果乖乖聽話，師父、師娘和明禾就能省心些。好了，你已經沒事，我也該回去了，田裡其他人還在忙呢。」
「那我也去幫忙。」
「先不了，你今天摔這一回也受了驚嚇，還是在家裡好好休息，橫豎太陽已快落山，我去看看阿和他們，大家也就該散了。」
蕭北辰又安慰青禾一番，才出門和師娘辭行，趙華年還殷勤留他：「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晚食？你師父再過一會也該回來了。」
「不了師娘，田裡的事還沒忙完呢，可不好只讓阿和他們辛苦，我得回去看看，等師父回來再請師娘替我們幾個問聲好，明日我們還過來讀書。」
蕭北辰恭敬一禮，轉身告辭。
明禾怔怔凝望著蕭北辰離去的背影，趙華年留意到了。
「阿辰這孩子挺好的，」趙華年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很會照顧人，對田裡的事很有心，對妳和青禾也很好。」
明禾沒來由地想起蕭北辰稍早提起的釵子，和他沒說完的未盡之言，倏地紅了臉：「是啊，他的確很好。」
趙華年忽又問：「阿辰是自己要陪妳回來的？」
「是我要他陪的。」
「為什麼是他？妳自己不能帶青禾回家麼？」
明禾又怔住，她沒想過為什麼，一會才道：「我自己帶青禾回來也可以，不過總覺得有他在我會比較安心。」
「小丫頭，」趙華年忍不住笑了，卻又搖頭輕道：「不過小四、阿和、阿忠和阿義也都對妳很好啊……」
明禾卻渾然無覺：「大家當然都很好啊，我們可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交情。」
看著楞頭楞腦的女兒，趙華年陷入沉思，嘴角不禁牽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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