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六個大孩子帶上青禾每天都往地裡跑,翻土進程十分順利,張六和等三人求好心切,乾脆再掘深些,所以又多花兩日工夫;蕭北辰三人則是隔日就推著獨輪車帶上青禾往河邊去。河邊還是有很多鄉親們也在挖河泥,互相招呼一聲就開始各幹各的,他們挖著河泥,讓青禾就在三人眼皮子底下幫忙找蚯蚓,不得不說青禾在這方面果然天賦異稟,每天他們都能帶上好幾車河泥和一小簍蚯蚓滿載而歸。
然後不管是在河邊還是在地裡,他們時不時就能遇上熱心的鄉民出手相助,有時是親切問候,有時是直接捲起袖子,吆喝一聲就下田來扶犁揮鋤幹上兩下,這些熱心的鄉里鄉親包括阿和的哥哥和舅舅、阿忠的叔叔嬸嬸、阿義的兩個哥哥、和他們所有人的爹媽。
蕭北辰無償提供自己土地讓同窗一起耕作,而且收成之後收入大夥均分的消息一傳揚出來,幾位同窗的父母親戚都是喜出望外,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豈是等閒機遇?偏生就是自家遇上了,感佩感謝之餘,眾人也自然對蕭北辰和他的這塊地生出許多好奇心來。
於是時不時就到這裡來看兩眼、問幾句,這一看一問之後就忍不住技癢想幫幫自家孩兒,有一回阿和的舅舅和阿忠的叔叔一起來了,還開始暗地較勁,比誰翻土翻得快、翻得深。
於是五、六天的時間這兩畝地已經翻得很有樣子了,蕭北辰看著這地煥然一新的光景,對照一開始碎石瓦礫遍佈、雜草叢生的情況,還真是點滴滋味在心頭。
總之事態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翻完了土,河邊運來的河泥覆蓋上去,眾人又一起幫忙把黑土和原先地裡的土壤拌勻,大量青禾找來的蚯蚓散入田裡,接著還是要天天鬆土,保持土地鬆軟、排水暢通,然後就是製作堆肥。
之前每日蕭北辰由家中馬房運來的馬糞開始派上用場,和王屠戶講定的豬糞肥也陸續送來,蕭北辰雖然不知這豬糞質量如何,但看張六和拈起豬糞揉開放到鼻前輕嗅後,臉上露出的滿意笑容,就知道小四的爹娘果然對兒子耕地用的糞肥精心挑撿過。
眾人開始入山鏟來大量落葉和腐葉土,之前幾日暴雨,樹葉都被打入土中,謝苗指導眾人,這表層潮溼泥濘的腐土最是肥沃。蕭北辰等人留了心,等翻完土之後就推著車入山,把這些土連著爛在土裡的山菌一起大量鏟回來給張六和做堆肥,張六和照著爹爹教的法子指導眾人:一層腐葉土、一層糞肥,層層往上疊加,還加上明禾家後頭那些沒人要吃的酸野橘——橘皮、橘肉也都是堆肥的好材料。
六個大孩子每天早出晚歸揮汗工作,就是為了趕在入冬前做好明年開春播種的一切準備。據謝苗教的,冬日土壤凍凝,不利春天耕作,所以可能的話冬天還是要儘量翻好表層土壤涵養地力,並且製作堆肥,這樣來年春天將自製堆肥拌入土中,作物就有了生長的根本。
這日青禾不在,幾個大孩子正拿著長耙深入堆肥坑裡細細攪拌,老實說堆肥氣味很嗆,就算放了大量橘皮,那味道還是說不上宜人,不過張六和說還是比沒放橘皮好許多,於是幾個孩子也不抱怨,為了開春之後種地順利,所有人苦著臉憋著氣也要照顧好這坑堆肥,大家都把豐收的希望寄託在這上頭。
終於拌完肥料,張六和用力拉過木蓋把堆肥坑蓋上,眾人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好啦,」張六和喜滋滋地宣布:「年前我們的活兒算是做完了,接下來再十天就是過年,然後一直到過完元宵,村裡鄉親們才會再下地幹活,我們這塊地也是到時開工。」
年前為了開荒,六個大孩子加上青禾也實在是夠折騰的,幾個月來一心一意都撲在這兩畝地上,一聽說接下來有二十多天時間可以休歇,大夥兒都挺開心。
「二十多天啊,」蕭北辰思量著:「我們從霜降那日之後就每隔三天來翻一次這坑,現在有二十多天的時間不過來,不打緊麼?」
「我們最初就已經在堆肥坑的四壁都糊上一層土和乾草保著了,三天翻一次是怕這肥中心悶壞才幫它散散氣,不過年節間一般冷得很,應該不用太擔心才對。」
「我不大放心,」蕭北辰道:「我還是三天過來翻一次吧。」
幾個大孩子聽了面面相覷,王小四眼珠子轉了轉:「你能來當然是好,不過大節下誰都願意窩家裡休息,你怎麼反倒閒不下來呢?」
蕭北辰只淡淡笑道:「橫豎我在家裡沒事做,閒著無趣不如來照顧堆肥。這幾日我去師父家裡看過開春要下種的零餘子和生薑塊,師父都替我們照料得很妥當,所以只要這些肥料做得好,過完元宵我們就能好好種地。」
明禾總覺得不是太對:「大節下總得各處拜年走親戚的吧,你爹娘真的肯讓你自己過來麼?」
「我爹和大娘往例都是帶著大哥二哥走親戚、見客商,不會帶我,所以我過年是真的無事可做。」
同窗也有一陣子了,眾人各別也由自家長輩閒聊中,或多或少聽聞蕭北辰家的景況,一時之間都不出聲,只覺得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於是一起沉默下來。
明禾看了就替蕭北辰有氣,她偏偏不要這樣子,於是哼哼:「胡說什麼,大過年哪有一個人待家裡的?你現在也有親戚朋友啦,你過年也要走親戚、見朋友,你也很忙啊!」
蕭北辰一怔:「我走什麼親戚?見什麼朋友?」
「我們都是你的朋友,」明禾振振有詞,昂首揚眉:「我爹還是你的老師,『天地君親師』乃人倫五常,你怎會沒有親戚?我告訴你,今年過年你就到我家裡來串門,給師長拜過年之後我再帶你到處走走。」
這話說得蕭北辰心頭一哽,他看著明禾,眼裡都起了一層水霧。
旁邊好友們見狀一齊鼓噪起來。
「明禾說得很有道理啊,」王小四首先拍掌:「乾脆這樣,今年過年我們走完各自親戚就約了一起到師父家來拜年。」
張六和也點頭:「嗯,往年都是父母帶著我們到各人親戚家坐坐,然後再到師父家拜年。其實我一家子親戚都是青柏村的,平日天天見面也沒什麼好拜訪。今年我和我爹說說,走完親戚之後就和你們大家會合一起去師父家。」
「我也是,每回過年見親戚,他們老愛拿我小時候做的傻事開玩笑,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啦,」李義撇撇嘴:「還是和你們一起有趣。」
「那我也回去和我爹娘說,走完親戚我們就去明禾家拜年,」董忠道:「拜完年之後一起出去走走玩玩,又有伴又好耍子。」
「嗯,就這麼定了!」
幾個同窗商量得七嘴八舌興高采烈,蕭北辰只覺得心潮澎湃——此刻他真覺得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幸運,就是交了這麼一群關心他、在乎他、為他著想的好朋友。
明禾也含笑看著蕭北辰眼底的悸動:「哪,現下你過年也會很忙了,還是隔三天來翻一次堆肥麼?」
「當然還是來,」蕭北辰深吸一口氣,開懷笑道:「我要和我的好朋友們一起來。」
其他幾個大男孩聽了都不由得一抖。
「你說一起翻堆肥的好朋友不會是指我們吧?」董忠裝出一臉苦相:「其實仔細想想咱們的交情可能還沒好到這份上……」
李義也失笑:「好不容易熬到過年休歇,大家都盼著休息幾天,咱們幹嘛非得一起在這翻堆肥薰臭氣,一起出去玩不好麼?」
「我覺得大家一起翻堆肥也挺有樂子的。」蕭北辰轉了轉眼珠子:「再說三天來一次就行,其他時間還是可以出去玩啊。」
「……好吧,其實我也不放心堆肥的事,」張六和點點頭:「咱們都忙了這麼久,如果這二十天沒照顧好,壞了整坑堆肥那我可心疼死了。這樣,如果你們都不想來,我和阿辰兩個一起照顧也行。」
「哪能呢,」明禾揚眉:「我和小四也會來幫忙!」
王小四苦笑道:「妳又隨便替我決定……」
「那你來不來?」
「……來。」
「就這麼定了,」明禾霸道得很:「我們大家都會來幫阿辰,所以阿忠、阿義你們也一起吧,只要你們來幫忙,我一人替你們繡一塊帕子。」
這話一出口不只李義、董忠,連王小四、張六和都連連搖頭,嫌棄得要命。
「就妳那一手繡工 ,還是省省吧。」
「就是,素帕子還比較好看呢。」
「欸,明禾妳這麼做就太不厚道了,我可是一開始就說要幫忙的,妳何苦這樣對我?」
一人一句把明禾的繡工批評得體無完膚,氣得明禾瞪起眼睛:「好哇,那你們就都給我來幫忙!不來幫忙的我一人送他兩塊帕子!」
聽得幾個大男孩目瞪口呆——竟然還有這招?
於是互看了一眼,盡皆苦笑:「知道了,我們會幫忙的。」
「哼,這還差不多。」明禾神情稍稍舒緩,又拍拍蕭北辰肩膀笑道:「行了,年節間的事就這麼定了,你們來我家拜年,大夥一起出去走走,然後一起照顧堆肥,我現在就回家和我爹說去!」
然後也不等誰回應,她就轉身往家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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