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傳令兵通傳完畢後,陳世橋很快便沉澱了情緒,緩緩點了點頭,那傳令兵便又跑了出去。半晌後他去而復返,身畔卻多了一人,正是第十八師師長袁渭郭。
袁渭郭一見陳世橋,便即伏地行禮。陳世橋見他背脊起伏不斷,久久未能止息,當下親自上前扶起了他,溫言道:‘小兄弟不用急,先坐下順順氣,再慢慢向此間諸公述說軍情不遲。’說著竟攙扶著袁渭郭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眾人默默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袁渭郭,只見他回過氣來後便隨即翻身下地,向陳世橋稟道:‘千總大人,咱部隊救出花氏一門後,旋即後隊作前隊,漏夜趕回。孰料甫進常州,部隊便遭焦匪麾下爪牙伏擊,陷入重圍。嗟幸末將能及時逃出,纔得以聯絡上咱位於江頭的暗線,活著回來向大人報信。’說到這裡,袁渭郭忽然抓著陳世橋的小腿激動道:‘千總大人,你快想辦法救救他們吧!現如今將士們失陷於匪區之中,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便要身死道消。衢州一役的慘敗,末將至今無日或忘,若再耽誤戰機,只怕……’
‘行了,本座知道了,你先起來吧。’
袁渭郭依言站了起來,彼時眾多目光盡數集中在陳世橋身上,只見他雙手負在背後來回踱步,眉間有著一股濃得化不開來的鬱結,袁渭郭幾次欲出言催促,卻都被李達元拉著,要他不可打斷軍座的思緒。
濰坊內一時間誰也不敢透上一口大氣,這次第持續了半盞茶的晷刻,正當大夥兒的心性被磨掉八八九九時,陳世橋終於止住了步伐,一臉嚴肅的回到座位上。
連同袁渭郭在內的諸公知道軍座已然作出了決議,均屏息靜氣,靜待陳世橋開口。
半晌後卻聽他道:‘此行前往湖州參與營救的部隊乃我軍的精銳,而焦匪半路截擊亦該已在犬兒等人的計算之中。現如今雖一時陷入苦鬥,然部隊若要以大定力化險為夷、出奇制勝也未始無術。有鑒於此,本座以為軍情雖然兇險,但終究是誇大了,此事咱們靜待消息便可,切不可杯弓蛇影,自亂陣腳。’
袁渭郭萬沒想到自己拚死回濰坊求援,卻得出這樣一個輕描淡寫的答復。他打從常州一路跑回揚州,早已心神激蕩,本來料定只要在自己嘔血斷氣、渾身功力消散殆盡前順利趕回來,此事當可定無礙,哪想到結局竟會如此出人意表?
袁渭郭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看著陳世橋,激動道:‘大人,我軍已陷入行將覆滅的絕地了,難道大人已忘了衢州以萬千軍魂換來的教訓嗎?’
‘桓桓我師,銳若貔虎,小兄弟便對自己的戰友如此沒有信心嗎?’陳世橋說著輕輕甩開袁渭郭抓著他小腿的雙手,氣定神閒的回到座位之上。
席間諸公也對陳世橋的答復感到極為意外,卻深知這位千總大人善謀懂變,否則他們也不會死心塌地的自願追隨他了。諸公雖不明其用意,卻都覺得軍座行事,自有軍座的道理,是以席間二十來人中竟無人出言反駁,只是安然坐著,靜待陳世橋為他的決議解釋。
袁渭郭見諸公全都沉默不語,滿心激憤的他只道眾人皆是屈於陳世橋的威望纔不敢犯顏直諫、正色力爭,他一想到那些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們此刻生死未卜,一時間急火攻心,早在剛才百里風馳中大耗真元的他丹田間一口熱血未能壓下,竟爾哇的一聲嘔出一腔鮮紅,及後眼前一黑,就地昏死過去。
濰坊百里以南,常州城外。
蒲雋一部頂著火繩槍火速填補了包圍圈的裂縫,並開始向第十八師開火。衝在最前方的楚霞見那股外圍敵軍掩了上來,當即向部下大聲示警:‘當心著,賊子要開火了!’同時解下掛在肩上的鳥銃,對準蒲雋就是一發。
可楚霞情急中只求逼退前來增援的邊巡軍,一時間沒留神鳥銃強大的後助力,那鳥銃開火後瞬即向後彈起,撞到了楚霞的胸腔之上。
楚霞雖有披甲,然鳥銃的後助力何其巨大?再說二者相距極近,他又在毫無防備之下胸前中了一下重擊,整個人登時仰天摔倒。
蒲雋眼利,見楚霞吃虧,當即對著他發了一彈,卻在拉下扳機時為了閃避楚霞倒地前那一發,準頭登時偏了,雖然他避開了鳥銃的致命一擊,他手上的火繩槍卻也沒有命中目標,卻是射中了楚霞旁邊一名士兵身上。
彈丸透胸穿出,那名替楚霞擋了一劫的替死鬼瞬間了賬。蒲雋一部不敢怠慢,紛紛加強攻勢,這支邊巡軍堪稱常州軍隊中數一數二善射的火槍隊,當下命中率竟高達三分之二,僅有餘下的三分之一因火繩槍啞火或炸膛的關係未能竟功,而火槍隊自身的傷亡亦只有約五分之一,屬於極低的水平。
楚霞摔倒後瞬即爬了起來,可再次站起後卻見己方已倒下了數十人,他強忍恚怒,向部下發出命令:‘第十八師全員聽令:賊子這一波攻勢將歇,大夥兒忍著點,只消熬到對方停下來換彈上膛,便是咱們為掛彩的兄弟報仇之時!’
楚霞振臂一呼雖然悲壯,可他自己也深諳這一番說辭不過聊為振奮軍心而已。若在戰事中人人只消趁著對方換彈的空檔便可衝上前近距離擊殺之,那這火槍隊豈非如紙糊一般脆弱?果不其然,當蒲雋一部的首列火槍手開火過後,第二列瞬即補上延續火力,掩護第一列在後方上彈。結果這第二波的攻勢一起,又瞬即放倒了衝在最前方的幾十人。
楚霞眼巴巴的看著倒在血泊中痛苦不堪的戰友,雙眼直欲噴出熊熊烈火。他心知己方將士之所以一時不得便死,全因蒲雋下了那道‘只許生擒,不許擊斃’的命令,這些戰友才得以苟存。楚霞此時欲待重整軍容跟對方硬拚火力已自不及,眼見包圍圈突破在望,卻被對方的援兵以火力壓制,心有萬千不甘的他也唯有恨恨的命令部屬暫時後撤至原處,停止突圍攻勢。
這一來常州軍得了這個喘息的餘裕,瞬間重組防線,很快便再次把晚堂竹的部隊圍成一個鐵桶。懲前毖後,前事昭昭,這回常州軍不敢大意,只見包圍圈的每一層中鐵馬交替縱橫,陣勢較之剛才更見保守嚴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第十八師眾軍員見到此等聲勢,心知此番再戰勢必不會如剛才這般順利,而戰事拖得越久,也只會對他們這部疲師孤軍越發不利。想到此處,眾將士心中銳氣不禁挫折了大半,此時楚霞欲待再率部二次突圍,卻也隱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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