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無生三人雖然都從他人口裡聽聞此事,但還是忍不住哇了一聲,晚堂竹似乎已逆料到三人的反應,只見他也沒多大驚奇,只是點了點頭後續道:‘義父當時聽到這消息也是驚得呆了,何將軍昨晚山上可沒跟他提起過孤身入敵營救人一事,只不過現時米已成炊,看何元旭神情決絕,想來此舉已在他腦裡反覆醞釀了一段時日,此時當著諸將面前把話說實了,那是更沒半分動搖。’
‘諸將雖然嘩然,但要知軍令如山,軍中主帥既下了死命令,除非是存心造反,否則也只能全體凜遵。而何將軍也未為此舉的用意多所解釋,之後也只是如常跟手下談論了一些軍機要務便辭掉眾人。眾將士見事情演變至此,皆是始料未及,但此間再無他事,各人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麼,便紛紛解散,各自忙去。’
‘說到這裡,三位定必要問既然這單天保至尊是何將軍一人的主意,何以晚生剛才又說此事為義父有份策劃?這卻要說到是晚何將軍跟義父的黃山之約。當時何將軍交代了軍務後便匆匆離去,義父也未能把他逮著詳問緣由,義父當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素知何將軍絕非那些單逞血氣之勇的莽夫,不至於會因一時激憤便意氣用事,但若非如此他又真的想不透何將軍到底為何會有如此一個決定?他把滿腔狐疑窩在肚子裡,一心等到天色向晚後便到山上向何將軍問個明白。’
‘好不容易熬到夜色合攏,焦灼難安的義父一早便已在昨天的位置上候著何將軍的到來。等到戌時三刻,終見何將軍的身影出現在山道盡處。二人碰面後,一時間竟然相看無語,義父見何將軍神色坦然,臉上絲毫不見有懊悔或迷茫之情,當下一言不發,正待何將軍自行解釋此中原委。’
‘何將軍牽過義父的手來到昨天那塊凸出的山石上,兩人先是無言的看向衢州的方向,靜靜感受著秋風徐來帶來的清涼觸感,一時間竟然誰也不願先打破沉默,仿佛生怕自己一說話,便會打破了此刻歲月靜好的錯覺。’
‘過了良久後,終於還是義父忍不住先開口了。他問起今晨軍帳中的事,此時卻竟又聽何將軍他語出驚人:“世橋兄啊,我也不想瞞你,今晨的事其實是在昨晚你我於此處會面過後臨時作出的決定,坦白說真的是心血來潮,但我堅信這一個決定是對的。”’
‘義父聽到這樣一番驚心動魄的話,整個人登時從山石上彈起,結巴著反問道:“什……什麼?大帥不是早在宣佈此事之前已作出周詳的部署?難……難道……”
“不錯,我的確是昨晚跟你談過後才下了這個決定。”
“這跟末將有什麼關係?”
“昨晚你提醒了我,咱們此行並非為消滅叛逆而來,為的不過是從反賊手裡搶回一人以續我朝的皇族血脈,實在犯不著把這裡的幾萬大軍拖下水,讓他們跟我陪葬在衢州這個偏遠荒僻的不毛之地上。”
“況且昨晚你提醒了我若率大軍退入山中頑抗只會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單從此事便知其實世橋兄你的軍事和用兵才能實不在我之下,反而猶有過之。我何元旭這個老傢伙,說白了也不過是戰場上多殺了幾個敵軍的頭目,才蒙聖上錯愛,冊封什麼戰神云云,現在說來,實在是貽笑大方了。”
義父怔怔的聽著何將軍淡然的訴說著此中種種,明明何將軍是說著自己的事,卻怎麼聽那口吻也像事不關己似的,仿佛在訴說軍中不知那個某某的故事,義父腦中登時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將軍今晚忽然向自己說這些,是在交代遺言嗎?
何將軍此時自然不知義父腦裡在想什麼,只聽他續道:“今兒晚上跟昨晚一樣,你我之間已非主帥與千總的關係,乃是兩個肝膽相照、患難與共的多年戰友,我也不轉彎抹角了。為兄認為論行軍部署,你比我略勝一籌;可論到沙場上的戰術運用和與敵交鋒時的進退攻防,為兄卻敢說世橋兄於此道上尚需歷練,現階段暫不如做哥哥的來得得心應手,所以到衢州搶人一事,為兄是當仁不讓的了。”
義父聽到這裡登時急了,道:“既然元旭兄跟為弟推心置腹,弟弟也不憚跟你直言。咱們孤軍深入敵陣為的到底是什麼?是純粹留下功名嗎?是純粹要讓後世稱頌咱們可歌可泣的英雄氣魄嗎?還是為東國的萬萬生民著想,為這天下扶立新主,好教這個飄搖動蕩的局勢終止於你我這一代人手中?”
何將軍臉色微微一沉,道:“世橋兄此話怎解?”
“既然咱們的抱負是後者,那請恕為弟直言,元旭兄獨闖敵營此舉實跟飲彈自戕無異,只不過死法較為悲壯一點罷了。”
何將軍沉聲道:“抗顏為師,古有明訓,吾人甘為後世之師,以圖保存我軍後續元氣,難道在世橋兄眼裡只是拋頭顱,灑熱血的莽夫之舉嗎?難道世橋兄甘願眼白白的看著我數萬袍澤一個個的投入賊子窠臼之中平白折損性命嗎?為兄早已說了,論與敵交鋒,我的能耐遠在軍中任何一人之上,若世橋兄認為軍中有更適合擔此任者,為兄當即把此重任交給他,屆時我只管退居幕後縱觀全局便了。而至於為何此項差事只適合為兄一人去辦,昨晚其實你也把話說得分明。眾將士既承諾服從指揮,若黃衣賊真向黃山鎮發動總攻,你只消依昨晚你我所訂之計,卸下重型軍械輕裝遁入山林,自可保得大部無恙。難道為兄如此為軍中兄弟們著想也是錯嗎?”
說到這裡,何將軍已站了起來,義父鮮有見何將軍私下對著他也這般義正辭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措辭反應。義父知道何將軍剛才所言,實則已是把自己的衣缽傳承於他,他身為軍中一個千總,主帥要他擔起這個統御萬千兵馬的重責,作屬下的又焉敢不拜嘉?
義父不想跟何將軍鬧翻,知道多說無益,於是也一言不發的站到了何將軍身旁。是夜月色依舊圓渾飽滿,照得山上黃葉一片銀白,二人無言並立山邊,登時在山地上映出兩條長長的身影,兩人見這晚遠方的黃旗似乎又比昨晚多了不少,均是心事如潮,難以寧靜,也不知就這樣在山上待了多久?’
說到這裡,肖無生打斷了晚堂竹的話頭問道:‘在下還是不明白,那既然如此,闖敵營救人一事純粹只是何將軍一人策劃啊,後來又怎麼變成是陳千總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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