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堂竹接著道:‘大軍被困了一天一夜,這夜何將軍孤身一人獨登黃山,遠眺著南方層層疊疊的黃旗,心中只有說不出的惆悵,並開始萌生了率軍退入山中負隅頑抗的想法。彼時八月十五方過,秋色正濃,想當時漫山黃葉,正好跟黃衣賊遙相呼應,加上山上罡風勁急,倍感肅殺,何將軍漸有寒意,正遲疑該否下山回營,這時義父卻從一處山石後轉了出來。原來何將軍自出軍帳便被義父所省察,他見何將軍滿懷心事的獨自登山,生怕出了差池,便悄悄的跟隨在後。’
‘義父見何將軍愁眉深鎖,便拉著他坐到了一處凸出的山石之上,指著南方道:“大帥此時定必在為大夥兒今後的去路發愁,末將雖然駑鈍不才,卻也欲一抒狂瞽,替大帥聊為分憂。”
‘世橋兄但說無妨。’
‘大帥可能早有想過率軍退入山中固守,但恕末將直言,此舉無異於自掘墳墓。’
何將軍聞言一驚,忙問端的,這時卻聽義父道:“大帥也該知道這些黃衣賊絕大部分是由當地的貧農流氓所組成。這些人無學識,毫不知兵,更遑論革命意志,說白點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偏生這些人在地方上俯拾皆是,遍及全國,就算一支再精良優秀的軍隊,面對著成千上萬未被開化的蠻子,也是難免要吃大虧的。”
“言則末將為何認為山中固守並非良策?大帥是將門之後,自然不恥與蠻子為伍,也不知這些蠻子的習性。可末將出身跟軍中多數袍澤不同,從戎之前乃是武林中人,在地方上跟這些蠻子有較多瓜葛,因而得知他們為人修養雖然不堪,但自幼粗活沒少幹,身子骨因而較常人更能經得起折騰,以山勢為天險企圖阻截黃衣賊的攻勢恐怕行不通,再說賊子當中不乏著匪巨寇,這些人不少長年混跡於窮山惡水之間,咱們軍隊不熟此處地形,若在山中狹窄的環境中跟賊子交綏開戰,一來火器的威力施展不開,二來山中道路崎嶇,火炮等重型軍械難以靈活調動,加上山林野戰缺乏迴旋餘地,更多的是短兵相接,埋身肉搏,軍隊一旦陷入其中,在劣勢兵力的條件下,末將敢斷言戰果定必是兵敗如山倒,更可能全軍覆沒,為敵軍所全殲。”
義父素來深得何將軍所器重,他聽得義父如此分析敵我形勢,心中登時涼了半截,若非義父當晚隨他上山,跟他推心置腹的說了這一番話,恐怕他明日一早便可能頒下軍令,要大軍盡數撤入山中,屆時黃山上定必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往後又有多少兵將能倖存下來,逃出生天?
義父見何將軍神情難看之極,知道自己說穿了將軍的心事,當下又道:“大帥不必憂心,縱使此法不通,咱們也並不至於山窮水盡,生機還是有的。”
何將軍見義父似乎已有想法,便轉頭看著他,義父見何將軍如此神情,不禁一笑道:“大帥為當局之人,一方面要兼顧軍心,一方面又要設法與敵周旋,自不免在某些事情上所下的功夫不多。末將敢問大帥:咱們這次揮軍南下圖的究竟是什麼?”
只見何將軍不假思索的答道:“那自然是把聖上遺孤從賊子手裡救出來,再班師回京輔助幼主登基繼位。”
“大帥此言不差,既然咱們只需把人救出此行便算大功告成,咱們當下又何須在意賊子肆虐的問題?咱們又不是奉命剿平黃衣賊,賊子坐大一事如何了局,此事大可待咱們回到京師把局面穩下來後再從長計議,實不必急於一時。”
何將軍聞言後若有所得道:“世橋兄的話我聽明白了,眼下黃衣賊不知咱們此行意圖為何,咱們大可出其不意把人偷出來,避開跟黃衣賊的正面交鋒,待幼主得手後,再把大軍化整為零,遁入山中,屆時咱們輕裝上路,把那些笨重的軍械盡數棄掉,就算是便宜了這幫賊子,想他們平白無端的得了一批可觀的軍火,以他們的眼界,勢必認定咱們是落荒潰逃,屆時就算他們乘勝追擊,咱們的人早已由明轉暗,他們負荷著如此繁重的裝備,行軍速度定然不快,待他們追上來之時,咱們也早已走得遠了,他們又哪裡追得著?”
義父點了點頭道:“正是此理,只不過這招壯士斷腕畢竟損失不少,就不知諸將捨不捨得。”
何將軍沉吟片刻後道:“無妨,我明日只需把將士們召集起來,把你剛才這番話原原本本的說一遍,我想大家都是明事理之人,軍心該不至於有多大反彈。”
“但願如此。”
義父和何將軍這番話後,二人心中的鬱悶頓時抹去了大半,二人計議定當,相約於明晚此時再一同上山議事,皆因二人心裡都非常明白,總有些事情是不能當著大夥兒的面毫不掩飾的表露無遺,而二人這一番對談,也多少把平日軍中將軍和千總的身份卸下,變為平輩之間的閒談,畢竟剛才對談所得出的成果在軍中大會上定然得不出來,二人明晚於此地再會庶幾又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待得明日一早,何將軍便依昨晚之計把將士召集起來曉之以理,剛開始時大夥兒聽到何將軍要他們在幼主得手後把傢伙原地遺棄逃入山中,均是大為鼓譟,說怎麼竟然不戰而逃,還要把傢伙拱手送給敵人?後來在何將軍和義父力陳說項,反覆跟大夥兒權衡兩者得失後,眾人才勉強接受此議,承諾今後一切行動定當以今日之議為依歸,確遵功令並服膺指揮。
正當眾人以為此事就此揭過,何將軍冷不防卻語出驚人,只聽他以淡泊平靜的語氣道:“至於深入敵營奪回幼主一事,本帥決定由咱家一人獨自承當,在此期間一切調度指揮暫由陳千總責成,此乃本帥頒下的軍令,任何人不得置喙。”
此言一出,軍帳中滿堂嘩然,眾人這時心裡都是在想:“怎麼竟然是主帥孤身一人直搗敵軍大本營?如此行事哪裡是救人,寧非便是挖個火坑讓自己跳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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