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同一信仰,可以釋出多種解讀,但當人心意相通,即使信仰相異,亦會產生同一感受。豪華遊艇、信哉屋企、洪聖爺灣、葵涌廣場、嘉道理農場、麥理浩徑、南豐紗廠、海洋公園、大美督水壩⋯⋯理應係藍天白雲嘅八月,水蒸氣化成粉色。只要遠離校園,遠離考試,遠離將來,只要時間停止。只要漠視外界變遷,只要心存僥倖。信哉與Abelia,眼中只有彼此,因而仍然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因為將要協助籌備迎新營,信哉把握僅有空餘時間,與Abelia相約深水埗。雖然年資已經足以稱為大仙,但佢無意喺新生生活中留低過多痕跡。最後一年,佢只想以保存自我為前提,物色到適合自己嘅行業同崗位,襯得起未來執業律師。「諗返起舊年同樣時間,中學畢業禮都係咁上下時間。真係有啲想像唔到,我已經習慣咗大學生呢個身分。」一年之後,有人仍然係大學生,有人已經將要投身職場。「見步行步囉,雖然開始返實習就會比較忙,我都會盡量抽時間陪你嘅。」只要願景一致,就可以消除時差。
「其實你有冇睇過宮崎駿啲經典?我聽舅父講,當年《天空之城》係必睇,但我連《千與千尋》都未完完整整咁睇過。」黑膠唱片舖內,客人各自尋找心頭好,一片一片,有條不紊,兩人低聲交談。「咁你又睇過《英雄本色》未?啲韓國明星識得唱主題曲,但我都唔識欣賞周潤發。」Abelia一身韓系穿搭風格復古,但對千禧年代曾經紅遍亞洲嘅香港影壇前輩近乎無感。
「你覺唔覺得,好似每個世代嘅人,都有一種香港嘅生活風格。九十後細個係行惠康百佳吉之島,放學之後係會睇無綫電視劇,同埋有粵語配音嘅日本卡通片,然後上到大學又會關心社會,到畢業之後又會經營小店,傳承老店⋯⋯」信哉隨手撥弄一行非主流樂隊唱片,彷彿只圖封面有型搶眼。「而我哋一開始,就已經係對住智能電話多過電視,追韓劇美劇都唔會追香港劇,又唔多食茶樓點心呀、車仔麵呀、燒味飯呀之類,成日都係食爭鮮、食壽司郎、食華御結,食飽又去行Donki,好似唔知做乜咁。」日本流行文化自八十年代開始對香港社會無孔不入,產生深遠影響,更為香港一代接一代兒童注入自我實現之熱血。信哉迷迷糊糊,未知其利,只因已經身在福中。
「其實我三餐多數都係工人姐姐煮,週末去完教會,都係喺樓下商場食,食乜都係Daddy同Mummy話事。佢哋食開邊啲餐廳,我就一齊食邊啲餐廳,選擇都好多。例如大家叫一個四人餐,我就會負責揀返自己飲湯定係飲特飲,特飲又會飲邊啲⋯⋯」昏暗燈光,充足冷氣,爵士音樂,令每個人都更加放鬆。「同埋,屋企到而家夜晚都仍然會播無綫,就算佢哋對介紹北上吃喝玩樂嘅節目興趣一般,但都係照聽照睇。每晚都係好平常咁過,係有時聽到啲舊歌,有啲睇慣嘅演員,至會坐低認真睇電視。」考生明明可以自由發言,但可能係太擅長應試,幾乎離題嘅內容竟然又接得上原來話題。「如果話真係有特定一種生活風格,六十年代後期出世嘅人,可能就係如此安於現狀,平平淡淡?」
「黃家駒都係一九六二年出世,相差幾年咋噃。」佢耳邊忽然響起《長城》之中,極富感染力嘅主音音色竭力叫嚷。「我阿媽以前會喺屋企播Beyond,成日話好記得自己廿二歲生日就係黃家駒死忌,話佢英年早逝。佢又話,佢識嘅第一個男朋友好不羈,有架電單車,夜晚會去飛車,最威嘅係同Beyond係同一個屋邨嘅鄰居。」講起先醒起,原來大家都未親眼見證過某種生於八十年代嘅風華正茂,不可一世。謝賢呂奇蕭芳芳陳寶珠曾江李香琴聞所未聞,張國榮梅艷芳四大天王只知其名,就連正值事業高峰嘅世界級演員梁朝偉,於兩人眼中,都只係領銜出演荷里活鉅製嘅滿大人。印刷出版資本主義結合流行文化民族主義嘅結晶,對現正風華正茂嘅佢哋而言,有如深坑化石,無名墓碑。
「我從來未問過,Daddy同Mummy係咪大家最愛嘅人。Mummy有講過,結婚之前,又係有過一個會上飛鵝山飛車嘅男朋友,但係後來對方一夜之間就消失咗,然後就識咗我Daddy。而Beyond嘅歌,我記得Mummy話過,覺得好嘈,所以就算係比較靜嗰啲作品,我都係中學之後先至完完整整咁聽過。」過去情事,盡皆傳說,舊日金曲,空餘想像,偏偏信仰就係由傳說同想像所構成。本來天各一方嘅人,可以共同構成一種意志,願意慷慨奉獻,信仰就會出現。
「咁而家你對香港嘅舊歌,感覺係點?」信哉正好掘到寶,但因零用有限,家中亦無黑膠唱機,抽出之後只好暫時放回原位。
「我會記得有一次,你同我坐喺南丫島嘅海邊聽《不再猶豫》,又唔嘈,又好有picture。」生疏嘅口頭禪,係Abelia模仿信哉激動口吻時發現嘅獨有表現方式。
「我都會記得,你之後同我分享《One Day I Might Have A Say》,都好有picture。」流行嘅歌,經典嘅歌,粵語嘅歌,英文嘅歌,都係互通心意嘅歌。甜蜜嘅時候,所有音樂,所有溝通,都份外溫柔,份外擬真,份外值得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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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我哋嘅屋企,要有一部黑膠唱片機。你可以播你嘅英文歌,我可以播我嘅粵語歌,小朋友將來可以做音樂人。」想像中嘅新居,未知會係租盤新盤抑或銀主盤,但已經首先安排消遣娛樂,期望快高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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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哋可以帶小朋友去附近沙灘玩,然後返屋企一個同佢哋沖涼,一個負責準備晚餐,然後睡前要有movie time,攤喺大床上面睇卡通片。」信哉嘅天馬行空,令Abelia勇於相信愛情先於麵包,笑逐顏開。
離開唱片舖嘅時候,兩手空空,但係因為年紀尚輕,形容為兩袖清風更合適。最後一晚留宿至真樓,屋內只有同一座座地藍葉風扇,但兩人面面相對,緊緊相擁,漫漫長夜竟亦轉瞬即逝。信哉從未意料,連貫音樂節奏竟可以將人體吸上半空。空不異色。抒情搖滾嘅感覺,如同唱片舖嘅冷氣,喺門窗大開然後熱氣一下子湧入之前,一剎彷彿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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