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暑假，舍堂將要招待外國交流生，部分宿生需要暫時退房。信哉與維琛同樣忙於整理，要喺搬遷限期之前將亂局還原如初，唯一差別係對方有Riley賣力協助，而自己形單影隻，亦無安穩之家可歸。奉行純素主義嘅Riley善心充沛，細心清理暗處昆蟲屍骸，而維琛則負責打包西裝，確保貴重衣物摺疊妥當。一方預先練習母性，傾力飾演最佳女友角色，一方安於志學之年，時刻追求自我實現，兩人對情投意合嘅主觀認知，同樣發自對客觀條件嘅認真參考，因而登對一時。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PlCFEGUBJ
事隔兩年，信哉預先通知偶爾會登門打理舊居嘅舅父，再次入住至真樓。新建成嘅宋皇臺站早已啟用三年，啟德發展計劃亦見日新月異，但屋邨之內變化和緩，舊人闔眼都可以認清上去單位嘅路，所以放低行李之後，信哉就隨即落樓醫肚。行經馬頭涌道及富寧街交界，原來左邊巨型藍底白字指示牌，一直寫有「香港（東）」嘅指示，只係佢之前一直未有留意。點解自己明明係喺香港土生土長，但路政署又會指示道路使用者繼續前進香港？已經從生活中暫時消失嘅對岸居民身影，又隨之而浮上心頭。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58IoLKtji
譚公道上，新舊樓宇夾道並列，老氣朝氣和平共存。信哉踏足自幼幫襯到大嘅茶餐廳，老闆娘記得佢喜好，自動送上一碟多青多辣嘅星洲炒米，鑊氣十足。從卡位處抬頭，無間斷播放嘅五十吋舊款電視，正向廣大觀眾匯報十大活躍港股即時走勢，而食客嘅心情，亦如同折線微微向低處下插。外界市道如何熱絡，佢能夠槓桿操作嘅，只有行情慘淡嘅自己。婆婆仍然在生之時，哪怕搖搖欲墜，少年都仍然有支點可依，但自從升讀大學僅僅一個月之後婆婆中風離世，外孫一心追夢嘅動力亦已漸漸消退。沙紙與畢業袍，對孑然一身嘅人而言，根本可有可無。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briE2ADL4
平平無奇嘅快餐食到一半，其他食客嘅鹹魚雞粒炒飯應聲上檯，極其熟悉嘅霉香令人鼻頭一酸。婆婆以前有時懶得下廚，就會買飯盒外賣，而信哉清楚知道霉香之正字應當寫作霉香而非梅香，全因婆婆經常掛喺口邊。午間新聞專家分析口吻信誓旦旦，二十年如一日，而當年尚未長高嘅信哉，只對婆婆嘅傳統智慧上心，哪怕有時掌故根本無據可考，往事亦無理可通。靜靜坐於角落，任由背景雜音灌入雙耳，現代人愛情如路半經過之傷痛，忽然亦變得無關痛癢。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uaN1w3Fhk
「還得到，先好借！」每八至十個電視廣告，就有一個內容係關於或銀行宣傳或貸款周轉或債務重組。聽於手頭拮据嘅人耳中，如此資訊轟炸近乎間接催促自殺，為走投無路嘅現狀徒添苦澀。信哉手執凍檸茶，忽然發覺杯內冰粒已經融化，甜度已經為酸澀所稀釋。當茶體無法將甜味還原，冰水又已經混而為一，借勢一飲而盡，接受化孤為獨嘅現實，成為飲者唯一出路。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PZEmP0LD0
自與婆婆於醫院老人病房訣別之後，信哉深刻意識到，生死以同樣強大之力拉扯生命，而人忙於對抗，只係因為多數人都只著眼於生存，無暇靜觀消極一面。以食指施力按壓某個紅色電掣過後，人對於生活中所有不安定，都已經具備足夠嘅火化能力，信哉如此深信。所以，每當天人角力突然浮現，佢都可以保持樂天知命，如常吃喝，如常進睡，如常夢醒，又如常度日。若非有與眾一同吃喝玩樂生活勉強推動，創傷後遺定必更為嚴峻。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5ELLSjwP
家庭嘅定義，非在人數，就如國家之強弱，非關人口。對信哉而言，婆婆就係排名第一嘅家人，哪怕老弱，哪怕長氣，哪怕已經與世長辭。夜闌人靜，同婆婆相關嘅往事間中就會無預警來襲，但信哉從未為此眼淺，因為佢決心堅強，迴避軟弱。阿媽從未定性，男伴有如風水輪流轉，而阿爸則終年炒散，連自己中學畢業典禮都失約，佢自覺能夠堅持到今時今日，已經算係超額完成，與任何人皆互不拖欠。自憐自傷，無病呻吟，簡直矯揉造作，有失男子氣概。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1P1eWgFsI
或者係觀音菩薩嘅神通，亦係婆婆在天之靈，貧窮少年回程路經消防局，又再見到徵兆。深紅色長方柱體之上，分別印有五米、十米以及十五米嘅高度標示，彷彿與自己命途有所呼應。五歲之時，雙親婚姻失和，自此照顧責任大多落喺婆婆身上，生育者無意承擔後果，婆孫相依為命。將近十歲之時，阿媽與新歡另築愛巢，離家當日電視卡通片播緊嘅主角合力擊敗大魔王場面，歷歷在目至今。十五歲之時，因一次參觀大學嘅契機，意識到或者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向目不識丁嘅婆婆口頭承諾自己會令佢自豪。無心向學，前途未卜，就連小小戀愛亦無疾而終。豪言壯語成真之前，只覺頭頭碰著黑。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ZtQQhnYI
獨自走向通往單位必經嘅真善美村停車場出入口，閘口顯眼處，寫有私家路三字。然而，送貨白撞閒雜人等，其實同樣可以自出自入。無掩雞籠。一如區內屹立千年石碑，縱有歷史意義但從未有人珍而重之，信哉赫然發現，童年時曾經陪伴自己辨讀文字嘅家人係婆婆阿媽抑或舅父，相關記憶已經因多年風吹雨打而近乎報廢。蜑家婆摸蜆。打開電腦，隨意播放出海釣魚影片消遣，只想驅走午後空虛。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RraJRgdfG
曾經，信哉覺得自己如同婆婆任意栽種於露台嘅植物，枯萎即棄亦無不可，但大概係影片勵志，如今眼見廢棄掉空，又覺哪怕精緻不足，綠意盎然都係聊勝於無。直至遇到其他家庭嘅掌上明珠之前，其實佢對自身缺乏修剪從未自卑，亦唔在乎體制有形而無情嘅輾壓，但因了解而分別之後，佢發覺自己困於老舊而狹小嘅花盆之中，一直力不從心——即使繼續進行光合作用，生機仍可磊落蔓生，對他人所能付出嘅熱愛，始終受到外強中乾嘅自尊所限。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4mjGjpr7L
受困於屋邨正中央之鳳凰木，自開邨之日即拼命奔向陽光，吸收養分，但無奈二十年過去，樹冠都只係同淡橙黃色建築物勉強平頭，彷彿上空有隱形天花板，阻止樹幹粗暴破出。因為婆婆每次拜見觀音菩薩，都只祈求平安健康，如何成為優秀嘅社會人，如何擺脫物質困乏之劣勢，如何活得如像維琛一樣瀟灑自如，佛系少年一直都茫無頭緒。時辰一到，就有開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抽象語句，加持無效，生活得捉襟見肘嘅大學生，連戀愛都挽留唔到嘅失敗者，努力思考到能力所及盡處，而盡處只有失意。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rFnrZGcRK
「其實你好唔似一個香港人。」「其實你都好唔似一個香港人。」已經唔記得係邊個開始質疑對方，又或者，大家都只係無法肯定自己，於是向外轉移壓力。日常交流粵英夾雜嘅大一學生，竟然給予母語比英語流利嘅準大四學生如此評價，只因前者堅稱「改錯帶」比「塗改帶」較為普及。打扮樸實無華嘅屋邨街童，又會批評對容貌極為焦慮嘅富家小姐，只因後者約會經常因化妝襯衫而遲到。本想越反越愛，但當大家都唔了解自己，亦只見到對方符合自己想像嘅一部分面向，以為親密等如可以隨意論斷，越愛必然越反。
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yYbrB5km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