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資善堂後的第二天早課，來的是一名老儒師，講解詩經六義，論當中吟詠的君子德行，要眾人仔細聽課，後半課須引用所學，寫一道《論君子》的策論。
李謹言自知不可能這麼快跟得上進度，便上前向老儒師請示。
「夫子，學生與兄長進學稍遲，識字不多，不知可否先以謄抄代替策論？」
資善堂本不是坊間啟蒙的書院，能進來的皇子年紀再小都至少認得上千字，也大致通曉書寫文章之法。老儒師聽李謹言提這樣的要求，心中自是不快，眉頭皺得緊緊。
「不然你們去書閣那邊自行認字抄書罷，遇到不懂之處就請教那邊的正字（註1）。」
李慎行乖乖聽話讓下人揹他去書閣了，李謹言卻不挪腳，不亢不卑、半真半假地答道：「學生識字不多，但有心奮發上進，來資善堂前已請人略講過四書五經，能背誦百句左右，也算粗通含義，所以希望可以一邊練字，一邊聽課，哪怕一心二用聽不完整，也總歸是有益的。」
他在現世上過學堂，學過古文也習練過毛筆字，讀著史書長大，在適應燕代更古舊的字體與行文風格以後，急起直追絕對不是問題！
他當即背了幾句詩經，加上釋義，雖然用字淺顯通俗了些，但老儒師看他的眼神已經寬容了許多，點頭允他去書閣借書回來後，留在凝和院抄書聽課。
李謹言正坐在趙琦和趙哲兩派中間，不少人都好奇地探頭偷看他抄書。
只見李謹言跪坐好了，肩膀端正，腰背挺直，鋪好紙磨好墨，左上方攤著一本鈔本，右上方攤著另一本鈔本，用紙鎮壓好書頁，一切準備就緒，才凝神靜氣地點著兩本鈔本的第一行字，由上至下，右至左逐字對照記認，再執筆書寫謄抄。
很快就有皇子看出來：他藉以認字的左上方鈔本是以「鶴體」（註2）寫成，出自他們家父皇手筆。他除了臨摹鶴體之外，也學寫右上方鈔本通用的樣式，每一句分別用兩種字體各抄一次。
與燕珉帝親近者如十六哥趙哲看了，自是心生喜愛，悄聲與兄弟們咬耳朵：「李家哥哥實在妄自菲薄，說不識字，但分明看得懂爹爹的鶴體！看來當真是仙鶴童子化身呢！」
黨羽們紛紛附和，趙哲得了兄弟們一致贊同後更高興了，絮絮地點評李謹言抄書的模樣。
「雖然運轉提頓時力度重了些，還沒悟到神韻，但提筆落筆都頗合法度，儀態也端正。快瞧，這側臉像不像大相國寺裡的象牙佛雕呀？……」
卻也有皇子面露不豫之色，與左右低聲揶揄道：「怪不得要來資善堂！怕不是發現自己不學無術，配不上仙童之名，才急忙來學些經書上的皮毛，像那高都虞侯般練一手好字，才能繼續討爹爹歡心呢……」
老儒師發現眾人不專心，清一清喉嚨，皇子們便個個自覺地轉回頭去，捧著卷宗，跟著夫子誦唸。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註3）」
無論旁人說什麼，李謹言聽是聽到，卻一概不理，只專注在練字上。
他本來就喜愛獨處，穿越來到燕代後，先要絕處求生，後要與各路人馬周旋結交，心裡牽掛的事愈來愈多，難得終於有片刻歲月靜好的時光，一不留意就沉浸進去了。
課堂很長，從晨間開始，一直到差不多正午時份。
外面的雪停了，天空放晴。凝和院東窗外栽了小一片竹林，燦爛日光穿過竹子交錯的縫隙，打散成細碎的光，再越過雕花窗格，斜斜地投入院內，潑灑了李謹言半身。
李謹言完全沒為意時間飛逝，更沒為意有個小小的身影在東窗外偷看自己。
從窗外那人角度看，少年脖頸修長，頜首斂目注視著字帖，面孔上光斑交錯，瞳孔盛著暖光，現出一抹隱隱約約的茶褐色來，恰似白瓷盞裡盛著剛煮好沖出來的碧螺春。
他的耳廓很薄，皮肉薄得像能透光一樣，看得見皮下的脈絡，在日光下漸漸炙得發紅，卻不怎麼出汗，直到耳廓上的紅暈蔓延到臉頰脖子，才終於若有所感，擱了筆，解開狐裘氅，揉了揉耳朵，猶覺得臉紅耳熱，於是摸出掛在脖子上的一塊羊脂白玉，偷偷藏在手心裡，托著腮幫子，趁涼貼在頰上降溫。
他的手掌比同齡人略小一圈，手指比例卻修長勻稱，握著那塊玉，指甲蓋是粉的，玉石是白的，和白裡透紅的臉相得益彰。
偷看的人臉上神情驚艷有之，嚮往更甚，嘴中喃喃道：「夫子講到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說的便是這般吧？」
李謹言托著腮，眼角不經意瞥到了東窗外有個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偷望自己。
那人見他望過來，慌張地扭頭就跑。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李謹言看得分明，瞬間認出了那人身份，心中不禁大喜過望。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入資善堂除了正經讀書，還想找個重要的人，第一天沒見著，正在思量著抽空去找呢，今天對方就主動找過來了，可不正好？
剛好下課，李謹言再次換上八面玲瓏笑臉迎人的模樣，找十六哥趙哲多謝他昨日送的禮物，又找大哥趙琦應下申時赴宴之事，兩邊都打點妥當後，匆匆告辭，帶著小燕往資善堂東廂去，找了一圈，終於在一處偏僻走廊逮住了偷看他的人。
「西雁軍李指揮使次子謹言，見過九哥。」他打招呼一言道破對方身份，又問，「昨天沒見著你，聽同窗的大王們道是身體抱恙來不了，今日可好些了？」
註1：宋神宗元豐（1078-1085）改制後，秘書省置「正字」二人，從八品，掌編集書籍，校正脫誤。此處挪用為資善堂書閤職事。
註2：「鶴體」，即瘦金體，是宋徽宗自創的書法字體。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ZSmm2sa9D
註3：出自《國風‧衛風‧淇奧》。
感謝閱讀！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t36JXp3nU
別忘了追蹤、讚好、留言，給予作者一點鼓勵❤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xPn9OdFr
▼ 更多資訊 ▼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nlSk2JTEA
作者專頁：https://portaly.cc/quill_driver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BYsyprFF
Discord交流群組：https://discord.com/invite/p3YwczcHk7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alj4I7hc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