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行一路看著所有人答題都被駁回去了，只有自家聰明的阿弟過了關，卻即將輪到自己，心道連自幼飽讀詩書的皇子們都答不出來，自己如何答得出？肯定要被夫子責備了！
他這樣想著，心中愈發緊張，手指揪著袖口，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對策，只得老老實實地回答：「阿弟說的便是對的了。我什麼法子都想不出來……」
陸飛羽滿臉不以為然：「別拿你阿弟的答案當成自己的。怎會想不出來？」
李慎行更慌了，心想該不會要挨戒尺了吧？他只敢低著頭囁嚅，聲如蚊蚋：「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沒來由的，陸飛羽看著眼前柔柔弱弱耷拉著腦袋的少年就來氣。
李謹言一看就和自己一樣是聰明人，絕對有資格入資善堂，但他這個兄長的資質差太遠了吧？答錯好歹能教，但連答都不答要怎麼教？
他怒其不爭地戳了戳李慎行的腦袋，催促道：「腦袋裡裝的是汴河的水麼？瞧你的手怕是寫不了字，該不會嘴巴也啞了？什麼叫『不知道』？如果只是抱著湊合的心態進資善堂，我勸你還是早早回家休養去罷！快說，到底……」
李慎行被這番突如其來的尖銳說話刺痛了。
他張了張嘴，抬頭看到眼前的青年一表人才，伸著一根修長漂亮的食指戳著自己，再低頭看到自己滿手醜陋的傷疤，眼淚登時「嘩」的流下來了，拼命地、笨拙地扯著袖子，想要遮住雙手。
可他伸手拉好一隻袖子，另一隻袖子便往手肘方向褪去，遮了一隻手卻又遮不住另一隻手，拉扯了一輪都弄不好，急起來六神無主，只曉得不住哽咽道歉。
「學生有傷殘，又蠢笨，實在辱沒了夫子……」
李謹言縱然和陸飛羽相識，知他生性跳脫愛胡鬧，還是被他口沒遮攔的話惹惱了。
一團無名火湧上，他按捺不住，一拍自己几案，霍地起身，走到李慎行位置旁邊，一邊把抽泣不止的兄長攬在懷裡，一邊扭頭很不客氣地質問陸飛羽。
「有你這樣當夫子的麼？以辱罵學子為樂？」
陸飛羽話一出口也自知不妥，連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我只是想催促你兄長回答，語氣急了些！李家大郎，陸某這廂給你賠不是了，莫哭了啊，莫哭──」
李慎行正傷心欲絕，哪裡聽得進去？他緊張、害怕、委屈、自慚形穢等諸般情緒堆在心頭，只覺胸腔內的五臟像亂麻擰成一大團，身體哪裡都疼痛難忍，揪著弟弟的袍子，哭著呻吟。
「夫子說得對，我不該來的……我……我胸口悶，身上也好疼……阿弟幫我喚牛三過來，揹我回家罷……」
李謹言自是不放心撇下兄長一人，堅持與他一道歸家。
他最後再惱怒地瞪了陸飛羽一眼，道：「夫子既不待見學生兄長，今天這課是沒法上了，學生這就陪他歸家去！」
卻不曾想陸飛羽讓內侍叫原本講課的尹翊善過去凝和院接手，拋下講課追過來。
「小郎君且慢！陸某當真沒有惡意！今天也是擔心兩位郎君初來乍到，又怕尹翊善教寫長賦不適合你們，才會過來代講的！讓我再向你兄長賠個不是罷！」
「不必，告辭！」
陸飛羽死心不息，看到小燕跟在李謹言背後，又道：「啊，太好了，燕娘也在！好娘子，快替在下說說情……」
李謹言才不會讓他得逞，惱道：「別再跟上來了！小燕，你也別理那傢伙！」
丫環小燕扭頭冷冷地看了陸飛羽一眼。不知道陸飛羽是被她眼中的殺氣懾住了還是怎的，腳步頓了一頓，馬上轉了個方向，片刻跑得無影無蹤。
「知道幾位還氣不過，等會陸某就攜禮登門賠罪！說好了啊！」
陸飛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在意李謹言那個病怏怏的兄長。
他自小驕傲慣了，又常拿他翁翁與他人對比，只欣賞決斷俐落有狠勁的聰明人，石敬華如是，李謹言亦如是。像十六哥趙哲和李慎行這樣，身為男子卻婆婆媽媽，動不動就哭得梨花帶雨的，他向來瞧不起。
可瞧不起歸瞧不起，他偏又在意得很。李慎行一看便是性子軟受不住重話的，自己卻還故意用話激他，欺負得對方淚漣漣，像個長不大的頑劣小孩。
他想，他是知道原因的──在他五歲纏著作男裝打扮的石敬華時、在他十歲與某個眉眼秀氣的小書僮玩鬧生出異樣感覺時、在他十二歲由丫頭教習床事卻完全生不出興致時，就知道了。
但他死死地用理智勒住自己，不敢細想。
多想無益，自己嘴快得罪了人，既已解釋過了，再捎上份禮物，登門好好向對方賠不是，也就是了。
可他一邊不敢細想，一邊又禁不住地想。
送什麼禮好呢？禮物襯得上收禮之人，兩者相得益彰，才是好禮。
他腦筋一轉有了主意，頓時精神百倍，去市集轉悠了兩圈，和攤販扯了幾句閒話，用他那張伶牙俐齒的嘴說動了攤販把貨折讓給他，定下了給李慎行的禮物，又再挑挑揀揀了幾枝釵簪、一匣胭脂，打算送給小燕。
他把一堆禮物揣在懷裡，鹿皮靴踩著鋪滿薄雪的路，一路往李宅去。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OxXTPSb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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