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白堯安並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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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平靜表示,而後喝下了杯中的柳橙汁。早在夏宇軒告知以前,他就大概猜到了,這個戰隊裡的人,除了柯榮恩以外,一個比一個還不會撒謊和隱瞞,「無所謂,看過就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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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祐年朝白堯安靠近一些,兩人一起靠著樹幹坐下,傍晚的停車場已經不似早先那般充滿熱氣,但接近仲夏的時節依然高溫駭人,只有樹蔭底下宛若另一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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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時候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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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還是十六?」白堯安的腦子在喝下果汁後清醒了些,糖分總算為他帶來些許精神,「不記得了……我知道我是未成年飲酒,雜貨店的老闆根本看也沒看我的臉就結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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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祐年點點頭表示了解,「你為什麼當時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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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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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感覺你不會用這種方式來發洩情緒。」方祐年嘗試描繪內心的想法與感受,來表達自己的疑惑,「雖然你不像張澤青那樣,會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圓滑,但也不是會把場面搞到很難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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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句話,白堯安的嘴唇抵在杯緣,輕笑一聲道:「我那時候年紀還比你現在還小,要怎麼懂得處理場面?」他的聲音傳進杯子裡,再迴盪而出,因此帶著悶意,「很多事都要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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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察覺這句話帶出的別意,兩人雙雙沉默,卻不覺尷尬。方祐年向來喜歡和白堯安相處,因為不用煩惱過多的社交,也不會因彼此無言而感到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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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他不能再繼續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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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領野也是要學習的嗎?」方祐年問道,才剛問出口,他便感覺到心臟跳得生疼,宛如要衝破胸口那般地劇烈難耐,「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理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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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解白堯安為何會指揮得手足無措,不理解為何一到正式比賽,他便亂了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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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你不能犯錯,但這樣很奇怪,很不像你。」方祐年縮起腳,躲過夕陽西下要侵入樹蔭範圍的陽光。即便是日暮時分,太陽依舊存在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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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意外地,白堯安自己也附和:「說得對,這樣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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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祐年轉過頭來,「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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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啊,從一開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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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方祐年欲言又止,不想顯得自己像在咄咄逼人,「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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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有。」白堯安故作沉思,但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心態問題,沒有誰能藉由外力來幫助他改變,「我就是……不會打自己不是核心的遊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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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是方祐年頭一次聽白堯安這麼說,但最初聽聞時,他尚未如此深刻地體會話中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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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自己和別人都把我看得很重要,你能明白嗎?」白堯安伸出手,做出一個似是捧著某樣物品的手勢,「遊戲裡、生活裡,我需要作為『核心』才有動力做很多事。如果哪天發現自己不是那個最重要的,我會很崩潰,崩潰到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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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祐年不留情地評價:「聽起來很自我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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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堯安卻並未感到生氣,正如方祐年所說,「自我中心」四個字恰到好處形容了他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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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友、對手、粉絲都覺得我很強,那我也會覺得我自己很強。」白堯安低下頭來,手指輕輕撫上後頸,像是在安慰自己,「但現在……不是這樣,我沒有自信在這個版本還能保持像以前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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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我的不認可、不信任,化成在賽場上的猶疑不定。白堯安很清楚這是心理因素,但尚且無法找到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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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有種種面向,所謂發自內心地感到自信,許多時候並不是從無到有誕生,而是透過成就感、外界的信任,以及能力的強悍激發而出。像方祐年、程千載這類人,早在外界如何看待之前就先肯定自己了,白堯安卻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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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他以為隊友會留下來繼續在次級努力,卻聽聞對方簽下轉會合約,才會情緒潰堤;當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用過往積累而成的實力征服賽場時,才會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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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遜的吧?」白堯安自嘲一句,本以為方祐年會反駁他的話語,卻聽身邊的人語氣沉著道:「嗯,超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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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堯安怔怔地望著方祐年,「……嗯?」這不是他預想中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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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我看來,你還是很強,你沒有被打法或版本限制,你只是在畫地自限而已。」語氣雖然依舊充滿禮貌,方祐年所說的話語卻毫不客氣,「你還是ME的核心,不管你在比賽上是什麼樣的身份,大家都是依照你的指揮來行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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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樣——」白堯安嘗試反駁,卻清楚方祐年說的話是事實,沒有人剝奪他核心的身份,只有他自己將其摘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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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是這支隊伍運作的中心,是指揮,是眾人的心靈支柱。如果連他都跟著倒塌,這支隊伍就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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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壓力太大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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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堯安向來認為自己是享受壓力的,過去的他在經歷過低潮期後,還能夠游刃有餘處理一切而不吐怨言。如今事過境遷,光是賽場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他才意識到所謂壓力的一體兩面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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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祐年站起身來,望向停車場另一端,正在餐廳後門探頭探腦觀望的張澤青,以及他身後的趙思齊、柯榮恩。沒有邱墨生,但方祐年知道對方也躲在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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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覺得自己當不了核心。」方祐年靠在樹幹旁,斜照的夕陽終於灑在他和白堯安身上,樹下的空間不再陰涼,他們勢必得受到陽光的洗禮,「那就換我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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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嗎?」白堯安笑出聲來,調侃般地看向方祐年,卻發覺對方的神情不像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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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方祐年貌似……正在生氣?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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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澤青在遠處終於忍不下去,被柯榮恩輕輕一推就迅速朝他們奔來,手忙腳亂地想裝作自己只是吃到一半想出來透透氣,卻絲毫掩不住話中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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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隊友一個個走過來簇擁在身邊,白堯安也端起平時那副表情,好整以暇地與眾人說笑談天,卻時不時往方祐年的方向瞥去一眼,想確認剛才觀察到的那點情緒是否為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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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一晃而過的幻影般,方祐年的神情自然,不見任何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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