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此處,見證。
思緒的洪流和絕望的浪潮淹沒了地表,有些人選擇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事物而戰,有些則選擇成為了毀滅的代行者。他們秉持著各自的信仰,在狂猛的暴風中與彼此纏鬥,生與死的輪迴彷彿永無止境,鮮血染紅了暴風,妖異的紅光照映出了暴風的核心,其名為──復仇。
永無止盡的復仇似乎是唯一的解答;寬恕與諒解似乎是唯一的解答。
沒有人知道。
泥沼蒙蔽了我們的視野,使我們的生命中只剩『逃跑』、『活下去』、『被迫面對』。
但是,或許,或許這一切都不重要,或許這些話都沒有意義,畢竟無論我們選擇了天秤的哪一方,在這瘋狂的混沌中,唯有一件事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空』。
無星無雲的夜空中,高掛著一輪皓月,寬廣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被棄了滿地的報紙和垃圾隨著颯爽的夏風翻飛滾動,路燈明滅不定的閃爍著,微潤的地面是午後雷雨的傑作。半張破爛的剪報飄落在柏油路的水窪中,捲曲皺褶的紙面立刻被濁水撫平,昏暗的光線照亮了剪報上的標題:懸賞!一頭怪物換一桶金!
急促的粗喘打破了寧靜,一對青年夫婦踩過水窪,濺得渾身濕透,但是和眼下的危機比起來,這點小麻煩根本算不上什麼。男子牽著妻子的手,他的每一步都如腿上綁了鉛塊般沉重,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與死神爭奪氧氣,他的肺部被恐懼充滿,驚恐不已的大腦只剩下跟隨生物本能的能力──逃。他們一定得逃走,逃得越遠越好,為了她,為了她腹中的生命......
「別跑!」一名金髮翠眼的少女在兩人的身後奮力追趕著,腳下的淑女鞋和裙裝讓她跑起來甚是吃力,但這並不是眼下最大的威脅。
「別浪費力氣了,佳兒,難道妳說停他們就真的會停嗎?」平板的女聲在少女的身旁響起。發話者身穿破爛的深紅斗篷和一雙喀噠作響的馬靴,特大號的牛仔帽掩住了她的半臉,整個人和與夜色融為一體。
被追殺的男人聽到這個聲音,心臟更是快得要撞碎肋骨,不可能......怎麼會這麼歹運,剛好遇上她?他右拐進入一條窄巷,一個回身,將懷有身孕的妻子抱起,繼續沒命似的狂奔。腎上腺素在男子的每一條血管中流竄,即使肌肉已經發出了痛苦的抗議,他也不能停下腳步。命運卻存心捉弄這一對鴛鴦,眼前的道路被死巷所取代,男子聽見少女勝利的呼喊,他咬著牙,縱身一躍,翻過了三公尺高的磚牆。
「喂!」牆的另一端,少女挫折的大叫著。男子不敢停下腳步,單單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他絕對可以應付,但是他聽見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對於非人類來說,那是死亡的預兆,是墓地的喪鐘。
「師父,怎麼辦?」少女看著身邊的女子,焦急的問道。
「動動妳的大腦吧,佳兒,仔細想想妳的『縫合』可以辦到什麼?」女子沉著的說道,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叼了根菸,老神在在的斜靠著牆「這是妳今天的課題,如何突破這道牆?妳有三十秒的時間作答。」
現在來這招?!佳兒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子。
「師父,可是這樣會追不上──」
「還有二十五秒。」
女子明顯是認真的,佳兒在心中咒罵了一句,一雙綠眼迅速的掃過暗巷,腦內的齒輪動得飛快,她從地上搬起了兩塊長滿青苔的磚頭,此刻顧不得髒污了,她將第一塊磚頭按到牆壁上,數百道白絲線從她的手與磚頭貼合之處爬伸而出,貼著磚頭粗糙的表面一路前行,接著毫不費力的刺穿了磚頭和牆面,好似它們是奶油做的,在不到一次呼吸的時間內,兩者便被牢牢的『縫』在一起。
佳兒踩上第一塊磚頭,如法炮製的將第二塊縫合在更高的地方,一道人造階梯便大功告成。她拍了拍髒兮兮的雙手,得意的看著女子。
「很有想法,可惜這是個陷阱題。」女子帽簷下的紅唇微微勾起,她從地上撿了一顆拳頭大小的碎石,朝身邊鐵絲網門的門鎖砸下,老舊的卡榫應聲而開。
「路不是只有一條,記得多觀察妳的四周,別把情況想得太複雜了。」女子推開門,伸手示意佳兒通過,佳兒老大不服氣地瞪了她一眼。
出了暗巷,兩人又回到了杳無人煙的大街。
「現在怎麼辦?人都不知道跑多遠了!」佳兒生著悶氣,白了她師父一眼。
女子對此毫不在意,她呼出一口白煙,矮下身子,像條獵犬般的趴伏在地上,右手撩起胸前的鍊墜,她捏著一尊迷你的銀色十字架,輕輕地靠上自己的嘴唇。
「指引我。」女子低聲說道,同時讓手中的菸蒂落下。
微弱的火焰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便沿著一條無形的軌跡迅速蔓延,在兩人面前畫出一枚枚火腳印,一路延伸至道路的末端。女子滿意的哼了一聲,她不急不徐地指向道路的另一側。
「把那台車子開過來,我們還有獵物要追。」
......
在高速奔馳了半個小時之後,男子筋疲力竭的衝破一間空屋的大門,他半跪著,將妻子安安穩穩的放在地上。他的四肢已經失去了知覺,眼前也一片模糊,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縱使對方再怎麼強大,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憑藉著人類那具纖弱的身體──更別提還是女人──根本不可能追上他們。
當務之急是恢復體力,男子推測自己至少得休息三分鐘才能夠繼續上路。他的妻子靜靜地坐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低聲安撫著腹中的孩兒。男子眼眶一紅,她並沒有責怪他,這讓他無比的感激。
一聲槍響擊碎了男子的思緒,椎心的劇痛從他的左肩爆發至全身,他直覺性的用身子護住自己的妻兒。這麼做只讓他的更多身體面積暴露在槍線之中,又是兩聲奪命的音爆,男子的右肩和膝蓋頓時湧出源源不絕的鮮血。
「別開槍!她是人類!」男子聲嘶力竭地喊道,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儘管身中三槍,他卻依然屹立在原地不動。
從教堂的暗處走出了兩個身影,一高一矮。男子認出了矮的那人是早些追捕著他們的少女,她的十指緊扣著一把手槍,槍口仍冒著一縷輕煙,她的手指因握得死緊而微微泛白,然而還是無法抑制住顫抖的雙手。
「全部不準動!」佳兒的表情看起來比男子還要恐懼,她的聲音尖細得毫無魄力,雙腿像果凍一樣顫抖個不停。
「妳的槍法可真的得多多加強,我是怎麼說的,佳兒?不要給自己第二槍的機會,妳的敵人可不會每次都這麼仁慈。」
「可是......師父......」佳兒似乎想辯解些什麼,但是文字卻遲遲無法突破齒間。
月光透過玻璃斜撒在教堂之中,男子第一次看清楚女人的身影,紅斗篷、皮夾克、牛仔帽、一雙磨軟的馬靴踏在地上,在空廣的教堂中迴盪出聲聲足音。無形的壓迫感籠罩住了男子,不,不可能,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是她?
女子拉下斗篷,隨手扔到一邊,讓四肢得以更自由的伸展,男子也終於得以見識到她的真面目。一頭不對稱剪裁的黑髮落在冷峻而俏麗的臉龐上,雙眸透出震懾全場的氣勢,合身卻不會過貼的皮夾克上縫著一枚銀色的徽章,那是一團被分成兩半,分別朝左上以及右上吐出一條火舌的銀色火堆。兩人四目相對,男子倒抽了一口氣,在女子原本瞳色應該存在的位置被橘紅色的焰輪所取代,熊熊烈火在一片黑暗中宛如兩輪太陽。
「『路西法』......妳是路西法!」男子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不約而同的發出的警告的訊號,他的生物本能大響著,催促著他快點逃跑。但是他選擇了違抗本性,今天要是逃跑,便意味著他將會永遠失去摯愛,與其如此,不如頑強的選擇一戰。
「喔,原來你知道我啊?」女子踩熄了菸蒂,語氣中微微透露著不滿「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幫我起了這個綽號,搞得你們這群怪物全都認識我了,真麻煩。」
黑影一閃,女子在不到一眨眼間便從腰帶上掏出手槍,一發精準的打在男子膝蓋後十公分的教堂椅上,距離他的妻子腦袋僅有一髮之隔,嚇得她花容失色,幸虧恐懼扼住了她的聲線,某則在這間不容髮的情勢之下,更多的聲音只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艾文森.西爾,你犯下多起殺人案,甚至還折斷了一個青少年的脖子,導致對方當場喪命──」
「他當時拿槍對著我的妻子──!」
「安靜!」女子怒喝道「這裡輪不到你說話,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誰了,那麼我有多危險,你應該不會沒聽說吧?」
艾文森握緊拳頭,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有著極為恐怖的能力,她是這波獵巫潮中最活躍的一名獵手,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幾乎沒有人能夠在見到她之後還能活著把故事說出。即使經過了將近一年半,在整個非人類圈裡,對於這名女子的資訊依舊寥寥無幾,目前唯一知道的只有她的外表和能力。除此之外,有小道消息指出,她是來自於一個政府設立的秘密機關,但是艾文森並不是很相信這套說法。
女子本名未知,能力是得以將任何武器轉化為對應目標弱點的物質,同時還能透過秘術和那對燃燒的雙瞳來追蹤任何非人類所留下的印記,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被她盯上,便只剩死路一條。無論是弱小或強大,力量在她的面前形同虛設,這也是為什麼她在非人類間會被稱作『路西法』的原因,對他們來說,她就是地獄的使者,是惡魔的化身。
「告訴我你對她了解多少,我或許會讓你死得痛快一點。」女子舉起一張照片,雖然有些模糊,但是可以依稀看見照片中的女子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直髮,身穿著單薄的短黑衫和窄褲,裸露在外的白膚上紋滿了樣式古怪的圖騰和直紋,從小腿、大腿、手臂、一路延伸到鎖骨才停止,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頭頸和手掌沒有被圖紋覆蓋。
「我......我不認識她!」艾文森驚恐的大喊。
女子一槍打在孕婦的腳邊,艾文森又驚又怒,只差一點就要撲上去和她拼命,但他最終還是強忍住怒氣,自己恐怕在劫難逃,不過如果能讓她們活下來......
「好吧,我說,不過我知道的也有限。」艾文森舉著雙手投降,他轉「答應我,如果我說了,妳就會放過她。」
女子的神情出現細微的變化,她沉吟了幾秒「好吧,我保證不傷害你的妻兒。」
「師父!」佳兒抗議著。
「安靜,佳兒。」女子這幾個字說得不輕不重,但是卻凜然挾著一股難以違抗的壓力,佳兒只得乖乖地閉上嘴巴。
「好吧,好吧。」艾文森呼吸比休息前還要急促,宛如講出照片中女人的事情就會要了他的命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狂躁和不安「她從來沒有用過真名示人,她自稱『溫迪戈』,她......她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通常只是為了自保而殺人──」
「別耍嘴皮子,講快一點,免得我臨時改變心意。」女子威脅性的將子彈上膛,舉到與雙眉齊高。
「別開槍!別開槍!」艾文森急叫道,他越說越快「聽我說!她最大的特點是,她主要為了享樂而去殺人,而且通常過程中都會虐待受害者,等到殺掉對方後再把他們的屍體吃掉。她每隔幾個月會去一次荒城區的小酒吧,時間未定,不過外表應該很容易認出來,因為那裡只有那一間酒吧。她通常會在那裡待兩周左右,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她會在哪裡。」
面對著六神無主的艾文森,女子面無表情,即使是身為徒弟的佳兒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麼。
「我發誓,我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絕對沒有任何隱瞞!」
過了足以讓人窒息的十秒鐘,女子微微頷首。
「我明白了。」她冷靜的朝艾文森的眉心扣下板機。
不料就在子彈射出的那一瞬間,艾文森的身體忽然如氣球般脹大,將他的衣服完全撐破,在短短數秒內,原本重傷的男人已變形成足足有五公尺高,滿身肌肉的巨人,子彈像是貫在水泥牆上般,發出沉悶的硬響。
「我可沒說我會投降。」巨人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低沉的嗓音透露出野獸的狂性,身為一個丈夫,他已經履行了職責,保護好自己的妻兒。既然最終難逃一死,他不如選擇為了自己,為了所有非人類而戰。
艾文森看了妻子最後一眼:「我愛你。」
巨人怒吼一聲,和卡車輪胎同等大小的巨掌挾帶著猛烈的勁風朝女子揮去,她一個滾翻躲過了攻勢,藉著動能朝後躍去,同時揚手拋出一把匕首,脫離了巨人的攻擊圈。匕首刺入了巨人的膝蓋,但僅僅傷到幾層皮,這麼做反而讓他更加憤怒,他暴吼著朝女子衝去,成噸重的身軀在大理石地踏出了龜裂的石紋。天搖地動的足震讓佳兒險些跌倒,幸虧女子挽住了她的手臂。
「佳兒,退下。」面對眼前的龐然巨獸,女子的表情依舊淡然,她的左手輕柔的撫過手槍,紅色能量順著她的手指纏繞於槍身上,槍柄在她的手中延伸擴展,伴隨著一陣機械碰撞的聲音,憑空而生的金屬零件將原本平凡無奇的槍枝改造成了一把帶著中世紀風的霰彈槍,閃亮的銀蔓盤上了玫瑰紅的金屬殼和黑色的槍身,在漆黑的教堂中耀動著燦爛的光彩。
「安息吧。」女子低聲說道,她左手穩穩地托住槍身,右眼、瞄準部件、和巨人的胸口連成了一直線。板機扣下,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青綠色的爆焰炸穿了巨人的身軀。
佳兒及時摀住了耳朵,爆炸產生的氣流將她的頭髮和裙擺全向後拉去,她害怕的瞇著雙眼,從模糊的隙縫中,她似乎看見了龐大的身影在女子身前一動也不動,宛如一尊石膏像。他的整個胸腔不見了,暗綠色的右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距離女子的臉不過一步之遙。
巨人向後倒下,激起一地的木屑和灰,一動也不動的龐大身軀宣告了戰鬥的終止。女子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跨過艾文森的手腳,撿起破爛的斗篷。
「等等......」
巨人低沉的聲音嚇了佳兒一大跳,她迅速的舉起手槍,顫抖地對準巨人,女子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緊張。
「我想要......知道......妳的名字......」
女子將霰彈槍朝空中一拋,槍枝一離開她的手,便立刻以原本的速度變回普通的手槍,她接住手槍,順手將斗篷披上,扶正帽子,整個人再次隱藏在帽緣下,巨人逐漸黯淡的眼眸中只反映出一雙酒紅色的嘴唇,面對著垂死者的請求,女子緩緩啟齒。
「瑟拉芙.欣法錫。」
石心城,荒城區,亞庫塔和米庫麗兄妹酒吧旁的暗巷內,放蕩的喘息聲不絕於耳。一對男女熱情如火的相擁而吻,男子蓄著滿臉鬍渣,邋遢的白色吊嘎絲毫掩蓋不住他又大又圓的啤酒肚,迷離的雙目下是中年的黑斑和皺紋。一雙滿是贅肉的大手捧著女孩的臀部,將她整個人抱起,兩人的肌膚間僅剩單薄的布料阻擋,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女孩的身上,照亮了黑色的圖紋和屍白的皮膚。
「寶貝,妳聞起來真香。」男子將下巴靠在芮雯的肩頭,肆無忌憚的嗅聞著她的秀髮。
「閉嘴,親我就是了。」芮雯捧起男子的臉頰,激情的吻了上去,而男子也不負期待的回應著她的熱情,粗糙而長繭的手指伸入了她單薄的黑衫內,零距離的在光滑而細緻的背上遊走。
「寶貝,我忍不住了,不然我們到酒吧裡找一間房間,到時候想做什麼都可以。」男子將芮雯緩緩放下,但是眼睛遲遲無法離開她那勾人而妖媚的藍紫異色瞳。
「大叔,你可真猴急啊,難道你就不擔心你老婆找上門來嗎?」
「有妳在我身邊,我哪會在乎其他的女人?」
「嘴巴真甜吶,大叔。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不如我們就在這裡......」芮雯眸中的笑意更濃了,她刻意讓聲音在句子的結尾微微打了個圈,調侃之餘更顯挑逗的意味。男子聽得更是血脈賁張,百依百順的任她將自己按躺在地。
芮雯跨坐到男子的身上,纖纖素手順著男子的胸膛一路拂上他的雙頰,她將嘴唇靠到男子的耳邊。
「不必再多想了,拋下一切煩惱就好,你將永遠成為我的一部分......」
芮雯張嘴撕開男人的喉嚨,原本男人充滿情慾的眼神瞬間被恐懼填滿,他抓住芮雯的肩頭,激烈的掙扎著,傷口因為猛烈的收縮而濺出一灘灘血池,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芮雯勾起左手的第三、四指,兩把藍冰製成的利刃由光影中凝現,將男人的雙手牢牢的釘在地上。
芮雯仰起頭,將口邊的血肉和著幾沫唾液一口吞下,她拔起扎在男人左手的冰刃,一刀割斷了他的喉嚨。數百道瘦長的黑色人形化為一池影湖,無可計數的影手圍繞著男人蜿蜒爬出,將他的屍體緩緩拉入無盡的虛空。
「多謝款待。」芮雯用手指沾著臉上的肉沫,津津有味的放到自己口中「怎麼樣,路克?我這次有好好遵守約定了喔,『一分鐘內把食物吃完』,你是這麼說的對吧?」
冰冷的青年聲音在芮雯的腦海中響起。
還在容許範圍內。不過妳不是最討厭別人碰妳身體嗎?
「那是我去碰他,不是他來碰我,這兩點得好好分清楚。」
這是哪門子的 ──?算了,我知道再爭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要忘記再過兩天假期就要結束了。
「知道,知道,你可真掃興啊,路克。」芮雯吮著手指,將上頭殘留的血氣舔拭得一乾二淨「我會準時把身體還給你的啦,別忘了我可是每幾個月才能出來活動一次,別那麼咄咄逼人嘛。」
妳每天都至少得吃三個人,要我怎麼不擔心?該節制一點了吧,最近道上有點喧囂啊。
「拜託,路克,當初你在分裂我這個人格出來的時候就應該先設定好我的食量有多大啊,連這點道裡都不懂嗎?至於最近嗎,你是說我們那個組織......叫什麼來著?」
我怎麼有辦法──?算了。妳要找的那個名字是破火。
「多謝囉。破火裡不是有一個那個誰,這幾個月常出現在新聞上的那個女的?記得她是戰鬥小組的,好像叫做瑟拉芙來著?你該不會是怕了她吧?」芮雯輕笑著,路克聽得出來她的笑聲中隱約帶著一絲挑釁的意味。
怎麼可能?
「要不然呢?」
我只能說,在這節骨眼上,還是小心行事為妙。
「你太謹慎了。」芮雯不服氣的說道。
而妳太放縱了。
「少囉嗦,你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吧?」芮雯不耐煩的揮揮手,像是要驅趕蒼蠅一樣。出乎意料的,路克還真的停止說話,芮雯的不滿中夾雜了些許意猶未盡,她努了努嘴,正想著要說些什麼來激得路克回嘴的時候,後口袋的電話傳來震動聲。
「喂,喂,你不是說現在不會有人干擾我的嗎,路克?這是怎麼回事?」芮雯掏出手機,機殼的背面印著一個徽章──她望著螢幕上的名字:蘇西.鈴爾蒂。
把變聲功能打開。
「等一下,你該不會真的要我接這通電話吧?」
反正我們共享著大部分的記憶,妳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芮雯嘆了口氣,生無可戀的按下變聲開關,接起電話。
「喂,路克嗎?」電話的另一頭傳來疲倦的女聲。
「找我有什麼事嗎?」
「帕希說要明天交代一個任務給你,她──」
「蛤──?拜託跟我說妳在開玩笑,這不是真的吧?我現在忙得很,哪有時間去接什麼任務?」芮雯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和路克本尊平常對任何事總是愛理不理的態度大相逕庭。
「路克,你沒事吧?你的語調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沒事?我當然沒事!我好得很,妳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意思,你有點嚇到我了,路克。」
芮雯。路克低聲警告。
「抱歉,我......我有點情緒失控了。」芮雯扶著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跟帕希說我知道了,再見。」
「等等──!」
芮雯掛斷電話,抓著手機,作勢就要往地上一摔,但最終還是強忍住衝動。
「搞什麼嘛!什麼他媽的爛東西,老娘好不容易忍了九個月,結果才出來個四天就要被抓回去,哪有這種道理啊?!」芮雯氣得直跳腳,身上尚未乾涸的血跡順著衣服的搖擺飛濺上牆壁。
冷靜點,芮雯。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啊?」芮雯反過來把砲火指向路克「你說得倒容易,你可不是那個只能住在意識世界裡的可憐蟲,我才是!你給我聽好──」
我答應,下次讓妳出來一個月。
芮雯的聲音一下子斷在空中,她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美麗的雙眸滿是不信與驚訝「真的?」
我保證。條件是讓我明天就拿回身體的主導權。
「那有什麼問題?」芮雯咯咯笑著,樂開了懷,她忽然皺了皺眉頭,眉宇間透出些許懷疑「真的整整一個月?你不會是在唬我吧?」
整整一個月。路克覆述她的話。
芮雯欣喜若狂的大笑了起來,彷彿這世界上從來沒有比這更能讓她開心的事了,她轉著圈子,像醉酒的舞者般在無人的大街上踏著歪斜不穩的舞步。
烏雲吞沒了明月,原本就地廣人稀的荒城區此時更像是一座無光的死城,萬籟俱寂的夜色之中,只有一名女孩的笑聲在空氣中迴盪,笑聲從高亢漸漸變得低沉,音節中的氣力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後,只剩下若有似無的啜泣在街巷之間徘徊。
「路克,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用過這種生活?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們並不被這個世界所愛,不是嗎?」狂喜之後的悲傷反噬著芮雯,她筋疲力竭的趴在地上,臉頰貼著冰冷的石板路面。
我還以為妳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
「能把整個世界拋到腦後的人只有你一個,別忘了,我是你的反面,你是靠著理性去探索這個世界,而我只能依賴自己的感情,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芮雯摟著自己的肩頭,將身子縮成一團。
「我很害怕,路克。」
我幫不了妳。
「因為你就是根沒知覺的大木頭。」
這根木頭也是會受傷的。
芮雯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她坐起身來,透過狹窄的巷間仰望著無星的天空,毫無血色的雙唇間輕輕的舒出一口氣。芮雯抵著膝蓋,將整個身子撐了起來,紋著黑圖騰的手掌輕輕拍落身上的灰塵和沙粒,她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酒吧,四周的影子以她為中心彎曲,好似被磁鐵吸引的鐵砂。
「路克?」
怎樣?
「我說啊,如果我們殺了這世界上的所有人,是不是就不會有人想殺我們了?」
沒錯。
「那為什麼你不讓我那麼做?」
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滅亡,等到末日來臨時,無論是什麼樣的恨意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芮雯沉吟了半晌,微微勾起一邊嘴角,眼眸中的迷惘被邪魅所驅散,她淡淡地哼笑了一聲。
「你說的沒錯,路克,這一切都不重要。」
微弱的光芒照耀在芮雯身上,在她身後拖出數百道瘦長的人影,踏著蹣跚的腳步,芮雯左腳接著右腳,一步步朝燈火前進。鬼魂的低語圍繞著少女,在那雙非人的瞳孔中,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何種姿態?
冷月依舊無情。
......
......
......
『萬物皆有其奇異之處,黑暗與死寂亦是如此,而我學到了,無論我身處於何方,其中必有它的意義所在。』─── 海倫.凱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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