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1PWREsyHH
塵埃落定。
晴空萬里,好像從冗長的沈睡中蘇醒。
一隻淡藍色的小蝴蝶鑽出花葉,飛向空中,忽閃忽閃,跌跌撞撞,飄飄蕩蕩,又急轉直下俯衝向河流,浮在水面上游起泳來。不,它只是停在剛巧露出水面的木箱的尖角上,搭著順風船齊頭並進。那只黑色的箱子穩穩的隨著水流前進。它從南方來,走了好長的路,在陰暗的下水道里反復徘徊和碰壁,終於被衝進小河,匯入途徑今福的未羅溪,隨辛谷川的向北的支流載浮載沈。
進入城鎮後,河川再度截成溪流,不急不緩的衝刷河床岸堤。
然而,有一處河道的形狀些許古怪的凸起。貼著岸堤滑行的木箱前進受阻,擦撞數次未果。水下的箱身被一條1954年的防磁Milgauss6451勞力士結實的頂住。持續北上的水流與放棄前進的木箱幾番推擠摩擦,乾脆將它整個頂出水面。
岸邊的舊石橋下,有人正用墨筆在舊報紙上作畫。
啓治抓握畫筆的手卻不能動。
此時他的身體里正進行一場無聲的戰爭。北起鎮平的聖域呈閃電狀向南勾勒,剛好把都島一角也划進去。他真的像被雷電擊中,感到深厚而綿長的波動緊密的擊打他被桎梏的細胞,像要把他擊碎了重組似的充塞微妙的痛癢感。而就在那極端的不適中,又滲透進點點滴滴的明亮。二十年來作亂腦中的噪音如今被重新梳理,融成一股。眼前豁然開朗。
「啊。」他嘆息。
「……啊?」津寶連忙探頭,「少爺,怎麼啦?」
「拉。」他說。突然站起來往河沿走。
「……啊?」他家少爺是不是發出聲音了?是幻覺嗎?津寶錯愕,見少爺跳下岸堤,走進淺灘,雙手拉著一隻黑色的木箱往岸上拖。他攔他不住,又怕少爺反被箱子拖到水里,只好一齊把破爛撿上岸。
兩人一箱對坐無語。
此時此刻,箱子里的人也在經歷聖域的擊打與重建。衰竭休止。骨骼,血液,內臟再次找到適當的位置,彼此拼接扶持,補起千瘡百孔,又組成了一個人。咯啦,他的嘴巴動了動,吐出幾顆換下來的乳牙。取而代之是成年人的健康整齊的牙齒。他被自己吵醒,耳朵里那不存在的音樂聲停了。
想抻懶腰,身體被迫蜷縮,十分不適。他推開箱蓋坐起。
蔚藍的天光刺目,萬里無雲。一覺醒來,一切果然都好起來了。
冉姜姐。能見到冉姜姐!
他翻身坐起,欣喜若狂:「冉姜姐!」
不是冉姜姐。
啓治默默的看著,似乎並不吃驚。津寶的嘴巴開得老大。不得了,不得了,他家少爺這回撈到了一個活人,人家要跟咱們算賬的……那人二十來歲,暗金色的短髮,赤身裸體,滿臉血污,大眼睛炯炯有神,盯著他家少爺看啊看,然後一個挺身從箱子里走出來了。哎呀哎呀,衣不蔽體,全裸出鏡啦。
哈比在啓治面前蹲下,看他一臉一身的墨污,和自己一樣髒兮兮,笑成一朵花:「哈哈,你也不是冉姜姐啊。哥哥,你是誰啊?」
啓治張張嘴,佔據腦中數年的凌亂徹底煙消雲散,氣流自然的湧出,托著略顯嘶啞滯澀的聲音:「啓治。你又是誰。」
我的天哪!津寶震驚,狂喜,撲前撲後左看右看,渾身是勁,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撒腿往橋頭書店狂奔而去。老爺啊。說話了。他家少爺說話啦。
哈比看津寶開心,自己也樂淘淘。和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刺刺癢癢的,害他想跳下水去游個泳。這麼棒的天氣,要是能和冉姜姐,和三哥,和大家一起玩就好了。不,天氣棒到讓他覺得就算暫時見不到面也沒關係。見不到面,他也不會哭了。他通過了考驗,今後也不會再哭。他要笑笑的等待大家回來。
他笑眯眯的說:「哥哥,你叫啓治呀?我叫闕春。不過因為個子矮,大家都叫我哈比。哈哈哈,現在可不矮了。哥哥叫我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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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個人都有一次倒轉時間的機會,闕春說不定並不想使用。他想去的地方是未來。雖然每個人都跟他說未來邪惡凶險。但他總覺得,「未來」這樣東西最可怕也不過是「有去無回」而已吧。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去。
他相信,只有去了才能知道。
而不知道的東西,只有相信。
他還不知道,鎮平已經不在了。或者說鎮平還在,組成它的人統統消失了。
一年之後,那個地方就會改名叫做米原。
而這一刻,在那個由人體組成的廢墟里,有一塊焦黑的肉體動了動。他仰面朝天,黑色眼罩的細繩斷掉松開,露出雙眼,直視天空。常年藏在黑布下方的是幾近透明的琥珀色瞳仁,是多重血統的證明。瞳仁放大,又收縮。水分正回到身體,細胞緊鑼密鼓的修復自愈。他眨了眨眼,猛烈抽氣,咳了出來。
……
藍色基因的人,並不都配擁有藍色的力量。
……
他喘息,緩緩蓄力。久違的疼痛彷彿令他找回自信與樂趣。像不甘心輸棋的孩子,懊惱又興奮。再一次。他要再一次。灰色地帶的戰爭遠未結束。
而與此同時,在中部的公路上,另一雙眼睛也緩緩張開。前往北方的途中被炸成碎片的血車之下,敏杉用身體撐起細小的天地。勤揮動小手去摸滴在身上的鮮血,毫無懼意。透過敏杉,將明艷的天空盡收眼底。再一次。他也要再一次。
南部,金箔東山,男人攀上山壁,往管道的排出口走去。他在南邊的出口等了好久也沒接到人。幾欲離去。又想起研究所內部大火,升降機癱瘓,推斷人質可能從電梯的方向逃走,於是決定到反對側山壁上的廢棄排出口碰碰運氣。響就靜靜的躺在管道口,蓋著紅色的床單和衣衫。他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氣,抱起她滑下山壁,往山林外走去。陽光透過樹蔭灑在鮮紅的被單上,活潑跳躍。
嗞——嗞——
山野的歡叫聲蓋住了耳邊微小的震動聲。他沒有注意。在她身上那件紅色衣衫的口袋里,褶皺的星圖下,有一塊長方形的薄片正閃爍著柔和的,蘋果形狀的浮光。響聲不斷,一次,再一次。
鳥群飛起。泱泱向西。落在西山頂峰上。
那正是幾個月前降下了無數個透明蛋殼的地方。而如今,上空又出現了陰影。巨大的透明雞蛋飄忽而至。鳥群受驚,慌亂起飛。「蛋殼」在被碰到的瞬間消失,裡面的人掉了出來。摔得不輕。
她衣著輕便,背著橘黃色的旅行包,出發之前顯然沒想到等待她的是長途旅行。她本打算古蹟一日游,擅闖罕井私地,然而竟然碰上官兵強盜槍林彈雨,只好躲進塔里,石棺里。一踏進去就踩到昴的帆布包,和包里的金條,當然還有那塊圓潤的玉石。和昴進入相同的時空扭曲。
……
塔沒有錯亂。只是啓動的人不是你。
……
幸運的是,蛋殼在高空停留數月,無人發覺,也沒有破裂。她就在時空靜止的氣泡里保持沈睡,算是勉強躲過了一次浩劫。但是,無妨,在這個時代,浩劫總是不期而遇,周而復始,一次一次,還有再一次。
她跳下山壁,走入密林。
順著前人的腳印穿過西山,途徑燒成爛泥的基地。路過倒塌的木屋,看見地上一小團白花花的紙片。撿起來抖了抖灰塵。那是一本文庫本大的薄冊子,不到五十頁。每頁都寫滿了龐雜的公式和運算,最下方是兩個小數。封面燒掉了一角,余下的三個頁角分別是鉛筆塗鴉的「I」「S」「O」幾個字母。坐標冊。
她將它梳理整齊,放進旅行包里。
誰知道呢。也許總有一天能用得上。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闕春現在都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就要去未來了。他相信未來,有自己的未來,有小黑哥的未來,有閃閃發亮的會唱歌的小機器的未來。
他相信,只要大家能夠齊心協力到達未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只要到達未來。只要到了那個箭能射到火星上,計算機也能隨身攜帶,電視機就放掌心,油亮的車子滿街跑,每個人臉上和錢包里都花花綠綠的未來,只要到了那裡,就不會再有壞事——沒有貧困,沒有飢荒,沒有枉死,沒有冤獄,沒有雞鳴狗盜,沒有貪官污吏,沒有草菅人命,沒有惡棍刁民,沒有要毀掉塔的混蛋,也沒有不准寫塔字的狗奴才,沒有徒有虛名的明星,沒有家財萬貫的無賴,沒有暗箱操作的交易,也沒有蒙蔽良心的裁判,沒有靠長相拿到的第一名,用身體得到的主角,以交情換來的掌聲,和拿錢買來的官銜,沒有城府深於年齡的小孩,也沒有把放縱錯當瀟灑的大人……只要到達了那個未來的話。
他相信這樣的未來,希望未來也能相信他。
現在的他,只有拼命的相信著了。
那是1977年的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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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完
201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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