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琅琊郡西北郊,黃粱泊城寨佇立在霧靄繚繞的山谷間。傳說黃粱一夢,世間榮華不過短暫幻影;而此處黃粱泊,卻是許多旅人夢醒前的最後停留。
清晨薄霧裹挾著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在幽暗的山腳下,一名焰髮少年慵懶地倚靠在青石上,雙手枕於腦後,唇間叼著一根吃剩的糖葫蘆竹籤。他左臉頰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從眉尾斜劃至下頷,本該令其面容猙獰,卻因他那雙含著戲謔笑意的眼睛,反而平添幾分桀驁不馴。
竹林深處,一雙燃燒著嗜血慾望的猩紅獸瞳靜靜窺伺。那是一隻披著人皮的虎妖,陰冷的目光鎖定熟睡中的少年,唇角流涎,腥臭的吐息在晨霧中凝為白氣。
「好個血氣方剛的鮮嫩人肉...」虎妖舔舐著尖利的爪子,「正好煉成血精丹奉予大人。」
虎妖微微蹲身,後肢肌肉繃緊,蓄勢待發。一陣微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它猛然騰空而起,利爪如鋼刀般直刺少年咽喉!
就在爪尖幾乎觸及皮膚的瞬間,少年雙眼豁然睜開,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著虎妖驚恐的面容。少年唇角微揚,竟是一絲不苟地吐出口中的竹籤,精準無比地穿過虎爪間隙,直刺獸喉!
那看似普通的竹籤在空中劃過一道奇異的虛影,仿若被灌注了某種玄妙力量,竟如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一擊穿透虎妖偽裝的人皮,割破咽喉,直至虎首與軀幹分離。
平滑如鏡的斷口處滲出一滴琥珀色粘稠液體,滴落地面時發出「滋滋」腐蝕聲,地上的青草瞬間枯萎,化為灰燼。
「虎妖的血也會燒灼,倒是罕見。」少年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衣袍,嘴角揚起漫不經心的笑,「這黃粱泊,果然有些門道。」
竹林深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伴隨著細微的嘶吼與痛呼。少年目光掃向山谷深處,只見數座小型城寨互相連結,層層疊疊地圍成一圈,其中一座木寨頂部飄浮著翡翠色的詭異煙霧。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重,伴隨著陣陣淒厲的哀嚎,宛如人間煉獄。
「怪不得隱風師叔說此地不尋常...」少年喃喃自語,眼神驟然凌厲,「看來真讓我撞上鬼門關了。」
他如鬼魅般潛入寨中,循著哀嚎聲來到一間煙霧繚繞的丹爐室外。通過縫隙,他目睹了驚駭一幕
「啊!啊!救命!」
一名血肉模糊的裸身男子被四肢釘在地上,身下刻滿符文。數名身形瘦長、面目猙獰的小妖用鐵鏈穿過他的四肢,將鏈條另一端連接到一尊形如鬼面的青銅大爐。那爐口竟如活物般張合,隨著男子的每一聲痛呼,便有一縷淡藍色的光芒從他體內被抽出,順著鐵鏈流入爐中。
「三魂已取,啖盡七魄就成了!」一名身著血紅長袍的妖人舔舐嘴唇,眼中泛著病態的狂熱,「這次的藥引子品質上乘,足夠老爺煉成五枚魂丹!」
不出片刻,男子的掙扎漸弱,哀嚎聲嘎然而止。一具慘白的骸骨赫然橫陳,七竅流血,肌膚如紙般皺縮,似已被抽乾精髓。
「禽獸不如!」
少年循聲望去,發現聲音來自地牢方向。暗自潛行至牢門外,只見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內,一名壯碩的青年正撞擊著牢門,咬牙切齒地咒罵著。他雙臂青筋暴起,腰間束著一條發著微光的繩索,似乎在抑制他的力量。
「人若是真能煉出藥來,當年徐福不就長生不老了?偏偏這些孽畜敢如此行惡!待我何允文出得牢去,定要將這群魔頭挫骨揚灰!」
「神農氏早有明訓,以生靈三魂七魄煉藥,乃天地不容的禁忌之術。犯者必遭天譴,雷霆萬鈞。」牢中另一人言語平和,聲如玉磬,卻隱含忿怒,「這些孽障如此猖狂,必是有所倚仗。」
說話者是位容顏俊雅的中年文士,身上散發著淡淡書卷氣。他身著青袍,腰間同樣束著縛靈索,眉宇間透著沉穩與機智。
「采誠總是一派從容,談什麼天譴神罰,卻不想大嫂身體抱恙,肚裡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兒!」壯碩青年何允文咬牙道,「眼下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我們去煉藥!若非方天戟被奪,老子早殺出一條血路!」
「若真輪到我們,也只能認命...」被喚作采誠的文士望向牢房深處,低聲道,「我只在想,此事處處蹊蹺...」
「你又在打什麼啞謎!」何允文煩躁地來回踱步,「有話直說!」
「你可曾想過,這黃粱泊怎會突然冒出如此多的妖魔?」采誠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更奇怪的是,它們不似尋常山精野怪,竟會偽裝成人形誘捕過客。更離奇的是,它們如何得知這等古老的禁術?」
「咳咳咳...」
牢房深處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一名梳著飛天髻的少婦倚靠在牆角,雙手護著隆起的腹部,面色蒼白如紙。那是采誠的妻子無瑕,已有七個月身孕,卻因遭妖邪擄掠,飽受驚嚇與折磨。
「無瑕,再忍忍,不會有事的...」采誠急切地安慰道,眼中滿是心疼與擔憂。
就在此時,牢房外突然傳來一陣慘叫聲,伴隨著妖魔的嘶吼與利器入肉的悶響。囚室中的眾人頓時驚恐不已。
「它們又來提人了!」有人驚慌失措地尖叫道。
「休得傷他們一根汗毛!」何允文怒吼一聲,挺身擋在采誠夫婦前方,如一堵人肉屏障,「王八羔子!有本事先從老子身上踏過去!」
牢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道身影慢悠悠地顯現,正是那名焰髮少年,唇間依舊叼著根竹籤,一臉玩世不恭。他身後倒臥著幾具小妖屍體,鮮血染紅了青石地面。
「小爺受人所託,特來救你們這幫倒霉蛋。」少年輕佻地拋了拋手中一把沾血的鑰匙,「你們可都是琅琊郡人士?」
采誠上前一步,眼中透著審視與警惕:「在場諸位皆是琅琊子民。不知少俠如何稱呼?又是受誰所託而來?」
「因為相欠,才會相見。」少年意味深長地說著,卻越過采誠,目光灼灼地望向無瑕,彷彿在確認什麼。
「雖說少俠於我等有救命之恩,但此等舉止是否過於無禮?」采誠立刻橫身擋住,語氣雖平和,眼中卻閃過一絲怒意。
「尊夫人與小爺一位故人頗為相似,故多看了兩眼。若有冒犯,還請見諒。」少年聳了聳肩,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無所謂的笑容,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歉意。
「你這渾小子,竟敢對大嫂無禮!」何允文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般撲上前來,拳頭已然握緊。
焰髮少年不為所動,只是神識掃視著牢房各處,彷彿在確認周圍是否還有潛伏的妖魔。
「少俠可還有什麼顧慮?」采誠眼神示意何允文冷靜,上前問道。
「寨中妖孽道行淺薄,不過是些三腳貓功夫。」少年淡然道,「你二人若恢復法力,對付這等雜魚本應不在話下。只是...」他頓了頓,「以我一己之力護送眾人脫困,恐難保全所有人性命。」
「算你還有點眼力!」何允文聞言,胸膛挺起,「俺可是人稱『山東霸王槍』的何允文!」
「呵呵,霸王槍的本事見不著,倒像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少年嘴角含著戲謔,「否則,又怎會被困此地?」
「你這人怎麼回事?話裡話外盡是針對俺!」何允文氣得漲紅了臉,「讀書人都這般伶牙俐齒嗎?采誠大哥,俺不是說你啊!」說完,還心虛地回頭瞥了采誠一眼。
焰髮少年懶得再理會何允文,取下嘴中竹籤,準備撬開牢門鎖頭。
「少俠且慢!」采誠突然喚道,「能否聽在下一言?」
少年停下動作,目光對上采誠那雙古井無波的墨綠色瞳孔,心中不由得一震,彷彿被某種熟悉而陌生的氣息所牽引。
「這群妖魔曾逼迫我等服下『噬靈丹』,一旦強行運用靈力,身上的縛靈索便會反噬,蠶食體內靈氣,直至筋疲力竭。」采誠解釋道,「在下精通丹道,隨身攜有解藥,可惜行囊被妖魔奪走。不知少俠可否先行取回藥囊?我等暫守此地,保護他人。」
「還有一事,」采誠補充道,「暫不必開鎖,以免驚動妖魔提前發難。望少俠行事小心。」
少年沉思片刻,點頭應允:「小爺自當盡快回返。」
「且慢!」采誠含笑道,「在下風采誠,舍下賤內無瑕,這位壯士是何允文。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莫鳴歧。」焰髮少年漫不經心地回答,卻又突然吟道:「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間風月如塵土。」
他轉身離去前,唇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那笑容卻讓躲在牢房深處的無瑕感到一陣心悸——既陌生又熟悉,如隔世重逢。
「莫鳴歧...」待他身影消失於暗影中,采誠低聲吟味這個名字,「歧山鳴鳳...好一個寓意深遠的姓名。」
「呸呸呸!」何允文啐了一口,「一張欠揍的笑臉,還偷瞧大嫂好幾眼,分明是個好色之徒!名字古怪,不就是長輩被雞叫吵醒,罵『雞莫得再吵,再吵把你丟到一旁』,取了個『莫雞奇』的名字?」
「歧山鳴鳳...」采誠陷入沉思,「一般人若解莫名其妙,多半認為此人舉止怪異,實則可解為微妙難言之意。歧山鳴鳳之典,卻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來回踱步,眉頭緊鎖。
「連個名字都這般拐彎抹角,老子果然跟他八字不合!」何允文打了個哈欠,鄙夷道。
「小文!休得無禮!」無瑕突然開口,聲若細蘭,「恩人歸來,你須當面道歉才是。」話音未落,便又是一陣咳嗽,面色愈發蒼白。
采誠連忙攙扶妻子,眼神責備地望向何允文。後者不好意思地蹲坐在一旁,低聲嘟囔:「俺不過唸叨幾句...」
無瑕靠在丈夫懷中,卻心神恍惚。那焰髮少年的笑容,為何會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那句「因為相欠,才會相見」,又意味著什麼?
更奇怪的是,自見到莫鳴歧那一刻起,她多日來困擾不斷的頭痛竟不知何時消失了,腹中胎兒也安分了許多。這一切,恐怕並非巧合...
牢房外,莫鳴歧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於黃粱泊的陰影中,眼中閃爍著深不可測的光芒。
「竟是你...」他低聲自語,「當年首山一別,不知你可還記得那一曲...」
黃粱泊的迷霧深處,更多的秘密正等待揭曉。一場命中註定的重逢,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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