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縷遊魂如蒲公英絮，隨著神祇的低吟喚引，飄進了那虛無縹緲的鴻蒙境。那時天地混沌如雞子，萬物尚未成形。自盤古揮斧劈開天地，諸神便次第誕生，各守一方，各有信眾。雲霧中若隱若現的靈獸、奇花異草，皆為神話初開之跡。
而天問，卻不同於尋常神祇。她生而為劍，魂而成靈。
當日，元始天尊立於首山之巔，天風拂袖，白鬚飄搖。他俯視山腳下那口古銅礦脈，眼中閃爍智慧之光：「此銅有靈，可鑄天下第一神劍。」說罷，他以大袖一揮，銅礦破土而出，化作一團流光，懸浮於掌心。
「此劍當承天地之道，容萬法之理。」元始天尊捻指微吟，將天地間八萬四千種道法凝成符文，篆刻其上。三日三夜，烈焰熊熊，一柄古樸無華的長劍在爐火中成形，劍身墨玄如夜，僅在劍脊處隱約可見「乾坤」二字，若隱若現，似有星光流動。
當劍出爐的那一刻，異象頓生。三縷清煙自劍身飄出，緩緩化作三個模糊身影。元始天尊眉心微動：「有趣，此劍竟孕育三魂。」他指著第一縷煙霧道：「汝問蒼天，當名天問。」又指第二縷：「汝逍然自在，當名逍遙。」再點第三縷：「汝擅權謀，當名捭闔。」
三魂皆跪拜謝恩，唯有天問已然初具人形，膝蓋輕跪玉階，清麗的嗓音迴盪：「多謝天尊賜名。」
元始天尊見狀，目光頓時溫和：「天問靈性最強，竟已能言。」他轉身望向身側的一位神祇，此神著黃袍，眼若朗星，卻隱約透著幽冥氣息：「后土，此劍靈可入輪迴？」
后土帝君執掌天下黃土輪迴之事，聞言上前細看天問，沉吟片刻：「可入，但需十二品功德蓮座為引，再配我搜魂輪迴之術，方能助其化為真身。」
「善。」元始天尊手掐法訣，虛空中浮現一座金光流轉的蓮座，「就以此物助她。」
后土帝君手持玉簡，口中念念有詞，玉簿上突然浮現一個名字：「高陽」。他頷首道：「此為天定因緣，她當名高陽。」
就這樣，劍靈天問經過搜魂輪迴之術，化為了有血有肉的仙子，賜號「高陽」，身披星光羽衣，髮綰九天雲，眉若遠山黛，諸神皆譽為九天清麗仙子。
奇妙的是，自高陽從輪迴池中甦醒，每夜夢境總有一處景致揮之不去——那便是首山，孕育她靈體的銅礦之地。夢中常有清泉流響，松風拂動，一種難以言喻的牽引力，讓她心神不寧。
「夢中之地，吾當親往。」某日清晨，高陽輕撫額前一縷微涼的朝露，決心尋訪首山。她指尖輕彈，雲光一閃，身形已破空而去。
縮地成寸之術轉瞬即至，高陽立於首山之巔，感受著微風掠過面頰。眼前春光如夢，一汪碧潭倒映著天光，宛若天上的琉璃盞落入塵間。山腰處幾株黛樹青翠欲滴，松濤陣陣如私語。山間雲霧若隱若現，遠觀似一條玉帶纏繞，近看如輕紗浮動，為首山平添幾分縹緲仙氣。
「好一個『山下春波綠，遠看驚鴻來』。」高陽輕嘆，感覺每一寸肌膚都與這山水共鳴，彷彿血脈相連。
她輕盈落於那黛樹之下，一陣清香撲鼻而來，不是花香，也非樹香，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天地靈氣，純淨而悠遠。霎時間，一股奇異的衝動湧上心頭，她不禁開口，唱起了一首不知從何處來的古調。
「蒼天無言，碧水長流，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HDaH9KJXx
誰解吾心，孤獨長愁。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IqbLel9g
劍影成雙，魂飄何處，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SRTWUx540
他朝重聚，不知何秋...」
她的歌聲如玉珠落盤，清脆中帶著些許哀愁，不似天界那般高遠，卻有一種塵世的溫潤質感。兩鬢青絲隨風輕舞，遮掩了半邊如玉面容，那吳儂軟語，如雨打芭蕉，細膩而綿長。
恰在此時，幾朵潔白的石蒜花從山坡上悄然落入碧潭，微波漾開，花影搖曳，彷彿在為她伴舞。她的歌聲漸漸染上了一抹傾城色彩，牽動著天地靈機，連天邊的雲彩都為之停留。
一曲終了，高陽輕撥鬢角垂髮，唇邊浮現一抹淺笑，卻又很快化為惘然。她望著平靜的水面，喃喃自語：「好一處有情山水，可惜無人共賞，無人共鳴。」
就在她出神之際，一道破風聲劃過天際。黛樹上方的雲層被猛地撥開，金紅色的光芒如流星般直衝而下。高陽微微挑眉，卻未顯驚慌。她生而為劍，又得元始天尊親授仙法，就算是洪荒異獸當前，也無需畏懼。
那道金紅流光在她面前十步外猛然止住，激起一陣旋風，吹得周圍松針紛飛，碧潭泛起漣漪。高陽抬眼望去，只見一隻體態優美的鳳凰立於岩石之上，通體燦若朝陽，羽翼如火如荼，燎燒天際。最令人驚異的是，那鳳凰的眼瞳並非一般禽鳥的圓形，而是如人般的雙重瞳孔，內瞳金色如炬，外瞳紅如烈焰，流轉間仿佛有星辰隕落。
「咦？」高陽微微側首，細細打量著這不尋常的靈禽，「山澤之間常有鳳凰現身，卻未聞有重瞳者。」
那鳳凰也凝視著她，目光灼灼若有所思。牠緩緩收攏燦爛的翅膀，在岩石上踱步，似乎在緩解某種激動的情緒。片刻後，鳳凰微微昂首，竟開口吐出人言：「美麗的仙子啊，這歌聲竟能穿透九重天闕。敢問仙子高姓大名？」
那聲音既非男女，卻兼具剛柔之美，如金石相擊，又如山泉淙淙，令人聽了便難以忘懷。
「高陽。」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轉間，突然覺得眼前這位神獸，若不顧其氣勢磅礡，其實就像一隻羽毛特別鮮豔的大雉雞，不禁掩唇輕笑，「你又是何方神聖？」
「在下涅槃。」鳳凰驕傲地抖了抖頸項的金羽，「乃是火靈之主，重瞳鳳凰。不瞞仙子，吾自出生以來，從未聽過如此動人心魄的歌聲。」
鳳凰說話時，重瞳中的金焰不斷流轉，竟有幾分孩童般的天真熱切，與其威嚴外表形成奇妙反差。高陽被這份率真所感染，不由得放下了幾分仙家的矜持。
「涅槃...」她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感覺舌尖有股奇特的溫熱，「若是喜歡，改日我再來為你唱。」
「真的嗎？」涅槃一振翅膀，激動得幾乎要騰空而起，那雙重瞳中的光芒比之前更盛，「那吾便在此山守候！」
高陽望著鳳凰那雙古怪而真摯的眼睛，不知為何，心頭湧起一陣暖意，點頭應道：「好啊，你若喜歡，我便日日來唱給你聽。」
誰知這一句輕易的承諾，竟成了千年之後唯一未被磨滅的記憶。
當絕地天通，諸界分離，當高陽被某位曾信任之人奪去仙籍、毀去靈身的那一刻，記憶如碎玉般四散迸裂。千百段往事在靈魂深處支離破碎，唯獨首山的那一幕，如同頑石，歷經劫波而不滅——她對那雙重瞳鳳凰許下的諾言，像一道符印，深深烙在殘存的意識中：
「你若喜歡，那我便日日來唱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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