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雕花窗櫺，在榻上織出斑駁光影。無瑕半倚於錦緞軟枕上，烏髮如瀑散落，映襯著玉膚勝雪。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纖指輕揉太陽穴，眉間微蹙。
「又是那個夢...」她閉目低喃，聲如蘭蕙，「首山的夢，縈繞不去。」
無瑕自小便做著同一個夢——高聳入雲的山脈，潭水似碧玉，松濤如私語，還有那雙燃著金焰的異瞳。夢中，有人在唱歌，歌聲清亮如玉珠落盤，而她總在即將看清歌者容顏時驚醒。醒來後，頭痛便如影隨形。
「是誰...在召喚我？」無瑕輕嘆，撥開簾幃，起身淨面。窗外庭院中，一株千年老梅悄然綻放第一朵花苞，似有所感。
千里之外，首山巍峨如昔。
首山為道教聖地，三門分立：青冥門司天象，丹霄門掌靈藥，玄淵門通幽冥。此三門雖同為道門正宗，卻各有法脈，互不相犯。而今夜，青冥門的寂靜被一道破空劍虹撕裂。
劍光如血，直貫青冥門後山伏魔殿。殿內石柱上刻滿符文，每一道都閃爍著微弱青光，壓制著萬年妖氣。最深處，一道人影被九條隕鐵鍊索縛於石台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那是滅度真人——青冥門前任掌門的嫡傳弟子，當代「赤霄劍」。此刻，他如枯槁般蜷縮著，一頭標誌性的赤髮黯淡無光，面容被一團妖氣籠罩，再無昔日俊朗風采。
石階上，另一道身影緩步走來。那人身著青冥門碧霜道袍，腰間懸一柄古樸長劍，劍鞘上一道金線勾勒出日輪圖案，正是北斗七星之一的向陽劍。來者不過三十出頭，面如冠玉，眉目如畫，唇角卻總帶著幾分邪氣，在道門中頗具爭議。
「師兄，滅度師兄...」高罡真人立於石台前，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神色。他輕撫長劍，低聲道：「時間不多了。熒惑入侵已有七日，若再不驅除，師兄的元神便要徹底被吞噬。」
向陽劍在鞘中嗡嗡作響，似在催促主人。高罡躊躇片刻，終是下定決心。只見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籙，張口咬破中指，在符上點了三滴心頭血。符籙瞬間化為灰燼，一縷翠綠色的煙霧繚繞於高罡周身。
「借天地之力，引心魂入境。」高罡身形一震，掐出一道複雜法訣，掌心凝聚出一縷翠綠魂光，如游絲般飄向滅度額頭。
片刻之間，高罡的意識已然脫離肉身，進入滅度的識海。
與他想像的幽暗沉寂不同，滅度的識海竟是一片光明耀眼的世界。無邊無際的金色光海中，時有如蝶般的光斑飛舞，卻在飛至遠處時猛然消散，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存在吞噬。高罡神識凝聚成形，發現遠處有一座幽黑的深潭，潭面上張著一張巨大的蛛網，不斷吸收著周圍的光斑。
「果然是熒惑...」高罡低喃，腰間向陽劍發出陣陣警示般的嗡鳴。
熒惑，上古妖魔，能分靈入人識海，吞噬精氣神。相傳曾令三皇五帝之一的顓頊大帝走火入魔，幾乎毀了人族氏族。若非后土娘娘以搜魂術相助，顓頊帝早已成為熒惑的傀儡。
「師兄向來道心堅定，為何會被熒惑入侵？」高罡心中困惑，卻不敢遲疑，朝深潭疾行而去。
越靠近蛛網，妖氣便越發濃重，如同實質般黏稠，每走一步都彷彿踏在泥沼中。高罡神識之眼望去，只見蛛網中心懸掛著一個人影——那正是滅度真人的元神所在。
滅度的元神神色痛苦，閉目不語，全身已有大半被蛛網的絲線纏繞，每一根絲線都深深刺入他的元神，汲取著神魂精華。滅度原本熊熊燃燒的赤髮，此刻僅餘根部一絲微光，如行將熄滅的燭火。
「師兄！」高罡一驚，再不遲疑，拔出向陽劍。
金光四濺，向陽劍化作萬千流光，斬向那些絲線。蛛網似有靈智，立刻飛射出數道猩紅光束，直奔高罡而來。
高罡身形一轉，避開光束攻擊，卻發現那些光束如影隨形，無論他如何閃躲都緊追不捨。「合璧劍陣！」他低喝一聲，向陽劍瞬間分化為九道劍影，環繞周身，形成一道金色護盾。
紅光撞上劍盾，發出刺耳嘶鳴，被逐一擊碎。高罡抓住機會，再度出劍，劍氣縱橫，如同暴雨般斬向蛛網。蛛絲在劍光下紛紛斷裂，蛛網面積迅速縮小，滅度元神的束縛也漸漸鬆動。
眼看即將功成，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忽然響起——
「崗弟...是你嗎？」
那是滅度的聲音，卻又似乎摻雜著些許異質感。高罡心知這是熒惑的詭計，不為所動，劍勢愈發凌厲。
「小崗子，你別太勉強自己...」又一個聲音悄然而至，這次卻是一個女子的吳儂軟語，輕柔如春風拂面。
高罡心頭一震，手中劍勢竟不自覺地一滯。那聲音如同穿越千年歲月，直觸他心底最深處的記憶——一個他以為早已忘卻的名字，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師妹...」高罡喃喃自語，眼中浮現恍惚之色。
就在這一瞬間的分神，蛛網猛然暴漲，無數新生的絲線從四面八方射來，將高罡團團包圍。一個陰冷的笑聲在識海中迴盪：
「呵呵呵...高罡真人，堂堂青冥門首席弟子，道心竟如此不堅？一點舊情就能動搖，還妄想成仙得道？」
那聲音如同千萬隻蟲子同時低語，令人毛骨悚然。蛛網中的滅度元神猛然睜眼，眼眸已完全變成血紅色，嘴角掛著詭異笑容。
「你看，連你師兄都已臣服於我。何不放下執念，與我合為一體？我能實現你一切願望...包括再見那位師妹一面。」
熒惑的蠱惑之言如毒蛇般鑽入心扉，高罡只覺精神恍惚，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情景——青冥門後山的梨花林，一位白衣少女立於花雨中，回眸一笑。「崗哥哥，你說過會陪我看遍天下奇景的...」
「夠了！」高罡猛然驚醒，臉上浮現一抹前所未有的冷酷。他手中向陽劍瞬間變色，劍身由金轉黑，隱約有血光流轉。
「蒼冥哭休劍法...殺！」
這一劍出，識海中的光明瞬間被黑暗吞噬。一股駭人的殺意如潮水般湧出，向陽劍化作一道血色劍光，貫穿蛛網正中。那一刻，時間似乎都為之靜止。
「不可能！這是...禁忌劍法！你竟敢在識海中使用！」熒惑的聲音充滿驚恐，「你瘋了嗎？這會毀掉你師兄的元神！」
高罡不語，眼中血絲密布，手中劍勢愈發狂暴。血色劍氣如狂風驟雨，撕裂了整張蛛網。熒惑發出淒厲慘叫，化作無數黑煙，被劍氣絞碎。
伴隨著最後一聲悲鳴，識海中的黑暗漸漸散去，重新恢復為金光世界。滅度的元神緩緩飄落，被高罡接住。
「師兄...對不住了。」高罡看著昏迷的滅度，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他右手掐出一道複雜法訣，在滅度元神額間一點，一縷微弱的赤色火焰被他摘取，收入袖中玉瓶。
「此為師兄道心真火，暫且由我代為保管。」高罡輕嘆一聲，收起向陽劍，「師兄醒來，怕是記不得近日之事了。也好...有些事，不記得反而是福。」
言罷，高罡神識化作一縷青煙，離開識海，回歸本體。
伏魔殿內，高罡睜開雙眼，只見滅度已恢復正常膚色，氣息逐漸平穩。隕鐵鍊索自動鬆脫，滑落在地。高罡上前查看，確認師兄無恙，這才鬆了口氣。
「蒼冥哭休劍...」高罡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那裡沾滿了道袍上不知何時濺上的墨色污漬，「青冥門禁忌中的禁忌，果然不負其名。」
他撫摸著腰間向陽劍，劍身還在微微顫抖，似乎對方才的一切仍心有餘悸。高罡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師妹當年的聲音...竟還能如此撼動道心。」他自嘲一笑，「道門清規，持劍修行，斬斷七情六慾。我卻因一時恍惚，差點貽誤大事。」
他整理好滅度的衣袍，俯身在師兄耳邊低語：「師兄，醒來後，切莫再想起那些往事。忘記吧，有些記憶...不如當它從未存在。」
高罡轉身離去，背影在燭火中拉得很長。伏魔殿門外，夜幕低垂，星光黯淡。向陽劍在鞘中不安地震顫著，似乎隱藏著某種不詳的預兆。
無人知曉，當高罡施展蒼冥哭休劍的那一刻，遠在千里之外的無瑕，竟在睡夢中驚醒，冷汗淋漓。她恍惚間看到一道血色劍光劃破長空，而那劍光的盡頭，似乎站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首山的秘密，才剛剛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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