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代碼 Re:Code - 第8回《50%的白老鼠.exe》

　　五年前，在加爾實驗室的深處，飼養著一隻白老鼠——不對，應該說是兩隻「50%」的白老鼠，簡稱半鼠，是愛因涅拉研究人格與意識的早期產物。牠們的意識是由一隻普通白老鼠的「靈魂」一分為二而成，無論是技術上還是概念上在當時都過於革新，為了避免引起道德上的爭議，這項研究一直都對外保密，甚至於對內也只有當時直接參與研究的研究人員們知道而已。至於為什麼我會知道，我想不必多說了吧?

　　嘛，總之這兩隻半鼠呢，一隻是繼承了母體的「感性」人格……還是鼠格?反正是受到情緒、慾望、本能所支配的「依德」，而另一隻呢，則是擁有純粹的智慧與邏輯，繼承了母體「理性」的「舒本依格」。話說這兩隻半鼠雖然思考迴路迥然不同，但是對牠們來說，牠們的意識只為了同一個目的而存在，那就是「生存」。由於各自沒有了另一個人格的調和，牠們處理問題的模式往往會走向極端。

　　舉例來說，同時餵食兩隻半鼠抹了辣椒的飼料，依德會毫不猶豫地一口吞下，然後事後才像是屁股著火般到處找水，在籠子裡東奔西跑，跑一陣子後又餓了，又回去啃飼料，然後繼續去找水。要是一直不給牠水喝，牠大概會變成永動機吧。而舒本依格的風格則完完全全與依德相反，牠一聞到辣味就堅決拒吃，即使在牠旁邊放水給牠配也是如此，大概是認定食物有毒吧。直到幾天過去，牠已經瘦得皮包骨，確信自己要是再不進食就會餓死，牠才肯不放心地咬了一口，真的就一小口，大概是只能提供一小時活動量的份量。一小時後，牠才又回去咬一小口，然後繼續窩在角落一動也不動。這已經超越冬眠的等級了。

　　牠們處理危機的方式也截然不同。研究人員將擬真的遙控機器貓放入籠內，並且觀察牠們的反應。起初沒有見過天敵的牠們還沒有升起危機意識——嚴格來說舒本依格有啦，牠有湊過去聞幾下。依德則向餓死鬼似的跑過去咬下一撮人造貓毛，發覺不是食物後把貓毛吐在一邊。此時，研究人員遙控機器貓對牠們進行攻擊，結果有趣的事情發生了——依德選擇反擊，即使對手比牠大上數十倍;舒本依格選擇逃跑，因為對手比牠大上數十倍。這想來其實頗有意思，因為人類不也是如此嗎?有人遇到了困境便懦弱的選擇逃跑，有人則蠻勇的選擇面對。至於何者是比較好的選擇，那就得看情況了。

　　然而，這整套研究的精華，居然不在於牠們的「生」，而在於牠們的「死」。

　　牠們的大腦內植有微晶片，可以偵測牠們的腦電反應，讓研究人員可以藉此還原出牠們大致上的思考過程。牠們死前幾小時內的腦電圖顯示，牠們的腦活動都在臨死前急遽上升，然後驟降為零——此時牠們已經進入腦死。一向走在兩個極端的牠們，死前卻似乎經歷了一樣的心路歷程。然而，對於這個結果，研究人員壓根柢感受不到驚訝。他們連驚恐都來不及了。

　　因為，依德和舒本依格都是自殺而死的。

　　依德的死相極其驚悚。牠咬破了自己的腹部，腸子和膽汁都流了出來，血肉混著鼠毛糊成一團，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性命。儘管研究人員極度恐懼，他們還是硬著頭皮還原了依德的意識活動。最後還原出來的結果是:

　　「痛苦的事物會致死。」

　　「沒有致死的事物就不會死。」

　　「致死的事物不可能消失。」

　　「那麼只要停止痛苦就好了。」

　　「只要死了，就不會感到痛苦了。」

　　依德因此粗暴地選擇了自我了斷。你也許會覺得這個決定很蠢——因為怕死而選擇死，這不是很矛盾嗎?但，這是同時擁有感性和理性的我們才能做出的結論。對牠們來說，一旦開始思考，就不得不得出一個最終結論，所以遇到矛盾的情形時，牠的大腦便因為無法理解而失去控制。

　　舒本依格的死法相對平和——牠是絕食而死。然而牠選擇死亡的理由卻和依德的想法一樣恐怖。

　　「活著就是擁有生命。」

　　「死亡就是失去生命。」

　　「要先擁有才能失去。」

　　「那麼不要擁有就好了。」

　　「只要死了，就不再擁有了。」

　　這樣的理由簡潔，甚至優雅。牠就像一個思考人生為何物的哲學家一樣，只是，牠和依德一樣，無法中止尚未得出結論的命題。所以當牠的大腦負荷不住，牠便停止了思考和生命。要是有感性的調和，牠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至此，研究人員下了一個結論:理性和感性一旦分離，後果不堪設想。

　　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僅憑理性或感性而生存著。人之所以對眾多事物感到疑惑，正是因為人同時擁有理性和感性。當感性或理性失控的時候，另一者便會被激活並暫時中斷思考，所以對於某些事物，我們永遠得不到結論，而那正是，矛盾存在的證據。

　　半鼠之死，這兩個被矛盾所吞噬的靈魂之事，儼然成為禁忌的故事。不是因為上級施壓，更不是良心譴責。研究員們，只是單純的感到來自深淵的恐懼。

　　恐懼所有人心中的，那兩顆未爆彈。

　　聽完故事後，我良久不能說出半個字。

　　「嗯，我早料到你會有這樣的反應。」

　　一改隨興的語調，教授的口氣明顯收斂。我沉思許久後，才緩緩地開了口。

　　「這真的，很難相信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嗯，我第一次用讀心術讀到這故事的時候，也以為是什麼科幻小說的情節。」教授淺淺一笑，「然而要知道在愛因涅拉裡，比這更加不可思議、更不可饒恕的實驗，可是天天都在秘密進行著喔。」

　　講到「不可饒恕」四個字的時候，教授的眉尖沉了一沉。

　　這是在……暗示什麼嗎?

　　「抱歉，雖然說好了要幫助你，卻只能提供你這麼隱晦不明的情報。這是為了保護你，也是為了保護我自己。」

　　「保護……?」我對教授的用詞感到疑惑。

　　「嗯，保護。」教授重複一次我說的話。「我大可以把最關鍵的線索直接透露給你，但要是這麼做，很可能會將你置於險境。」

　　沒想到，指引人類走向光明未來的愛因涅拉，背地裡居然有足以使人賠上性命的黑暗存在嗎?

　　「當然，為了救出愛妮薇，你遲早得面對那份真相。」教授雙手抱胸，「但只有等你確定做足了準備，才能去將其揭露出來。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

　　就和Bytego給我的忠告一樣，如果連自保都做不到，那去拯救愛妮薇也不過是癡人說夢。教授不直接說出真相，也是為了避免我過早暴露於致命的危險之中。

　　畢竟……我連控制自己的戰鬥都做不到。

　　「謝謝你的幫忙，教授……」

　　腦中彆扭了一下，這才想起一件事。

　　「對了，我還不知道您的大名呢。」

　　「啊啊，名字啊……」教授若有所思的轉過身去，「你等等喔，我想一下該怎麼自我介紹比較好。」

　　教授的雙腿開開合合，偏長的指甲輕敲著塑膠扶手。最後，她轉了回來，帶著神祕的笑容說:

　　「就叫我『夢魔』吧。」

　　「咦?」我感到一陣錯愕，「喔、喔喔，我記住了……」

　　也是，既然這個案件這麼危險，不想透露真名也是無可奈何的嘛……

　　「以後還需要幫忙的話，就來這裡吧。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夢魔站起身來，「回去吧，我送你。」

　　我再次向她道謝，夢魔以輕柔的淺笑回應，同時將手腕靠近了門旁的感應區。

　　然而，門才剛打開一個小縫，夢魔就觸電似的將手抽回，然後警覺地大喊:

　　「找掩護!」

　　我沒搞清楚狀況，只聽見門外一道粗獷的聲音透過門縫穿了進來。

　　「單子遮罩，開啟!」

　　夢魔敏捷地向後空翻一圈，接著下一秒，辦公室的門居然硬生生地被猛力擊碎!

　　隨著碎片崩落，一個健壯，厚實的身影緩步走了進來。他全身的肌肉密度高的不像話，即使身上穿著海軍藍的警衛制服，久經鍛鍊的肌肉線條仍然清楚可見，手臂更是比常人的大腿還要粗壯，上面還沾有門板的碎片。他的右胸前別著金色的盾型勳章，似乎是某種機構的標誌。

　　「我聽研究人員說，艾倫·圖靈就在這裡，是吧?」

　　那是客氣的說法。雖然用的是疑問句，從他的語氣聽得出來，他很肯定我就在這裡，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幸好我當時趁亂躲到桌子底下，希望能蒙混過關。

　　「哎呀哎呀，真沒想到身為『守衛者』的您竟然親自蒞臨，而且還是用如此充滿男子氣概的方式呢?」

　　「呵呵，畢竟俺可是全愛因涅拉行動力最強的男人，人稱『獵犬』的查理斯·達爾文嘛!」

　　達爾文?不正是那位提出了進化論，以「天擇說」成功解釋演化模式的知名學者嗎?不過那外貌和身材的確是不折不扣的野獸系……

　　「嗯，真想知道是誰提供情報的呢?」夢魔拐彎抹角的問道。

　　「是一個叫西莉的妹子。」

　　我又多一項K她的理由了。

　　「啊啊，原來是西莉啊~」夢魔無限拉長尾音。「她誰?」

　　裝傻戰術?!

　　「喂喂，同一齣戲演一百次，外行人也看得出破綻。」達爾文逼近一步，光是氣勢就足以使人停止呼吸。「別再跟老子玩這套。」

　　聽懂話中半威脅的訊息，雖然她的表情依然輕浮，但雙眸中的金色光芒也銳利起來。「西莉……我想起來了，她是新來的，我以我對她的印象還不是很深。是說她啊……」

　　「夠了!!!」

　　達爾文重重的槌在桌面，差點將桌面擊破。

　　「先是裝傻，再是拖延……一樣的套路玩不膩啊!」

　　奇怪，為什麼聽起來好像你們兩個好像不是第一次這樣對峙的樣子?

　　達爾文握緊了青筋暴露的拳頭。「艾倫·圖靈被通緝了，妳想成為共犯嗎?」

　　什、什麼?!通緝?!

　　從達爾文口中說出的的話太過於衝擊，我頓時無法思考，連呼吸都忘了。

　　愛妮薇救援行動才剛開始，我居然已經被當成了罪犯，這根本是雪上加霜啊!

　　不對，更重要的是，我的罪名是什麼?

　　想起夢魔有讀心術，於是我在腦內想著:

　　「幫我問問看罪名。」

　　「請問，他到底是犯了什麼罪，才讓你如此大動肝火呢?」

　　夢魔成功讀取到我的想法，代為向達爾文提出其實自己也想知道的問題。

　　只是沒想到，達爾文的回答，卻冷血的粉碎了我的信念，取而代之的是憤怒與絕望。

　　「這傢伙，是愛妮薇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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