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代碼 Re:Code - 第6回《失控的身體.exe》

　　我沒能完全躲開那顆電球。

　　我用右腳一蹬讓自己彈開，但力度不足以使我的右手臂脫離電球的飛行軌道。電流擊中手臂的瞬間，肌肉彷彿要爆裂的劇痛使我眼前一陣慘白。幸好此時我的左手已經按在了身後儀器的金屬外殼上，才沒讓電流通過心臟，但代價是我的雙手都失去了運動能力，動彈不得。

　　「唔……呃!」

　　我痛嘔一聲，原本扶著儀器的左手使不上力，失去平衡的我，背部碰的一聲撞在儀器上，偏偏此時又是一顆球型閃電飛了過來!

　　無路可退的我索性一坐，以驚險的距離閃過了電球，頭皮甚至還殘留著電場的刺麻感。

　　「反應挺快的嘛。」

　　躲在儀器狹縫間的人影走了出來，手中握著正在製造電弧的裝置，並且用它直指著我的心臟。電場強到可以感受到心律竟然開始混亂起來，其中又有一部分的混亂來自於眼前，散發著比交流電更加強烈的氣場的少女。

　　「妳、妳是……特斯拉!」

　　「沒錯，」特斯拉直勾勾的怒視著我。「正是我。」

　　可惡，當初Bytego擔心我能不能自保，怕的就是現在這種狀況!

　　「為什麼……妳要襲擊我?」我壓抑住雙臂的劇痛，向特斯拉拋出了問題。

　　「這還要問嗎?」特斯拉的呆毛閃爍著藍白色的電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實驗室裡遊蕩，還破壞了研究用的重要文物!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

　　不行……不能說!

　　雖然被冤枉了，但是絕不能把愛妮薇的事說出來!

　　「……是愛迪生叫我過來的。」我胡謅了個謊話，「他跟我說這一區……」

　　「你撒謊。」

　　沒想到，特斯拉居然毫無猶疑的拆穿了我的謊!但是木已成舟，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

　　「妳怎麼能斷言我說的不是實話?」我試圖從她的說法中找出反擊的破綻，「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不料，特斯拉對我的質疑無動於衷。「因為，叫我過來制止你的人，就是那個老頭子!」

　　糟了……情急之下掰出的謊言果然不可靠!

　　「你難道不知道，老頭子帶頭研發的『天眼』已經錄下了你的所作所為了嗎?」

　　「天眼……」

　　Bytego在寧路德實驗室有答應要幫愛迪生把工作事項跟我說，所以那時植入意識映像時她也把這方面的資料傳輸給我了。「天眼」就是「Exgazer」，是一種可以拍攝到一切與其所在空間相連通的地方的影像。換句話說，哪怕是隔著一座山，只要土壤中有一點點縫隙，天眼就能拍攝到山內部乃至對面的影像。

　　難道，我和Bytego的事也被錄下來了嗎?

　　「說!」看到我眼神飄移，特斯拉對我怒斥一聲，「你的目的是什麼!」

　　「唔……」

　　不行，謊言已經被拆穿，又不可能正面跟她的雷電對抗，這正是我最討厭的怎麼走都是死路的選擇題啊!

　　「你要是不肯從實招來的話……」裝置產生的電場已經強到使我身後的儀器幾乎全數短路，我也被電流刺激到開始輕微抽搐，「我就直接把你電暈帶回去審問算了!」

　　可惡，要是再不趕快生出法子……

　　「給你三秒鐘!」

　　特斯拉開始倒數，大腦卻是半個點子也壓榨不出來!

　　「三!」

　　快啊，我的大腦!快點想出些什麼東西啊!

　　「二!」

　　我可不能就這樣束手就擒啊!

　　「一!」

　　我，可是——

　　「時間到——」

　　艾倫·圖靈啊——!

　　青色的交流電弧展開如一面致死的蜘蛛網，電場強烈的麻痺感彷彿神經毒液在體內每一寸血管流竄。眼看特斯拉的攻擊毫無閃避的可能，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電網鋪天蓋地而來——

　　哈啊……果然還是沒辦法啊。

　　就在我以為已經完蛋之時，眼前的一切突然慢了下來。慢動作鏡頭般的世界變得寧靜，接著腦內響起了音叉般的單調雜音，頻率越來越尖銳，尖到漸漸超出人類能聽到的範圍。

　　當腦內的聲音一停止，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一切又再度恢復正常速度，然後——

　　我的身體，居然自己動了起來!

　　憑空出現的銀白色晶體組成了半球狀的護盾隔絕了電流，接著圓盾自動分解重組成一把鋒利的雙刃劍，操縱著我的身體的不明存在二話不說，居然強迫我那難以施力的右手，抓住了劍往特斯拉的頸部揮去!

　　「等一下啊——!」

　　想喊，卻喊不出聲。話語只是在腦中空虛地迴盪，身體仍然不受控制。

　　「唔!」特斯拉敏捷地向後一閃，才剛拿穩手裡的造雷裝置，揮空的雙刃劍的另一端馬上向上一拐，再次瞄準了她的頸動脈!

　　發覺來不及閃避的特斯拉乾脆直接把裝置橫持做格檔，並且在我的身體最接近時放出高壓電流。但，手中的劍又再度重組為盾，將電流拒之盾外。眼看攻擊沒奏效，特斯拉馬上又射出電球，在電球擊中盾的瞬間，電球爆炸，強大的電磁脈衝破壞了半徑五公尺內的所有儀器，大量火花噴濺，電線燃燒的塑膠味漸漸瀰漫，連頭頂的日光燈都被完全炸碎，然而經歷了如此猛烈的一波攻擊，晶體盾仍然是屹立不搖。

　　「你一開始，難道是故意裝弱嗎!」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特斯拉怒吼道。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

　　「可惡，你要玩真的是吧……」特斯拉的雙眼瞪的斗大，「欺人太甚!」

　　只見特斯拉揮舞裝置，接著散落一地的金屬碎片竟然如同有意識般懸浮起來，然後化為高速的子彈朝我射了過來!

　　子彈撞擊在盾上的力道不小。和純粹能量的電系攻擊不同，子彈不斷的試圖以物理形式破壞盾。雖然晶體盾看上去仍然十分穩固，但為了抵銷晶體的位移，我的體力也隨著時間快速下降。看來要長時間維持晶體的組態是相當耗能的。反觀特斯拉雖然不斷進行輸出，但額頭上連滴汗都沒流，倘若繼續僵持下去，顯然局勢會傾向對我不利!

　　然而，我相信我的身體是不會輕易被打敗的。

　　雖然很虛無飄渺，但仍能感覺的到身體並非盲目地在戰鬥，而是有策略性的。無論是揮劍的巧妙角度，抑或是靈活的武器切換，其流暢度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反應快速」來解釋了。一切都是計畫好的行為。

　　我的身體，自己在思考。

　　「怎樣，你還有辦法撐得下去嗎?」特斯拉半嘲諷地說著，「勸你乾脆投降吧!」

　　面對特斯拉的挑釁，看來身體打算用實際行動來回答。

　　只見晶體盾開始收縮，縮到幾乎緊貼在我的身體上。突然，晶體盾向外爆裂開來，將周遭的金屬片全數彈開，製造出足夠的緩衝區。接著，一部分的晶體在我手中凝聚成了一把匕首，其餘的晶體則在空中高速飛舞，將不斷襲來的子彈一一擋下!

　　每擊中一片金屬片，晶體就應聲碎裂，但碎裂的晶體反過來包覆住了金屬片，並硬生生地拖著子彈嵌進牆中。這種玉石俱焚的自殺式防禦以驚人的速度消耗著我的體力。

　　但，只需留一擊的體力就夠了。

　　我的身體，彷彿這樣跟我說。

　　「什麼……!」發覺當作子彈的大小金屬片全數都動彈不得的特斯拉大吃一驚，連忙張開了電網，以為已經沒有多餘體力的我不可能防禦的了這波攻擊。

　　但我的確沒有防禦。

　　我毫不猶豫地向前衝刺，任憑高壓電流刺激著全身神經，硬生生的直接穿過電網!

　　「你瘋了嗎?!」不敢相信我居然採用自殺式攻擊的特斯拉慌張的想要閃躲，但已經為時已晚。

　　遭受電擊，幾乎失去意識的我靠著衝刺的殘餘慣性，將手中的匕首刺入了特斯拉的胸膛。

　　「唔咳——」特斯拉顫抖著握住右手腕，吐出一口鮮血，吃力地說道:「單子遮罩……解除!」

　　說完話的瞬間，從實驗室的邊緣開始，天藍色的半球狀光幕開始向內收縮，光幕掃經之處的事物竟都變回了原狀。而當光幕最終縮入了特斯拉的腕機中，實驗室已和初來時沒有不同，儀器正常運作著，金屬碎片和晶體都消失無蹤，特斯拉胸前的傷口也完全復原，唯一沒有復原的是我和特斯拉的記憶和透支的體力。

　　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我愣住了。「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特斯拉一臉不爽。「什麼怎樣?你贏了啦怎樣!」

　　「不是啦……」我尷尬地苦笑一下，笑完後反而覺得更尷尬了。「實驗室……怎麼回復原狀了?」

　　「你連『單子遮罩』是什麼都不知道?」特斯拉摀著額頭，「天啊，老娘居然被一無所知的菜鳥按在地上磨擦，奇恥大辱啊……」

　　用字遣詞拜託文雅點好不好?!

　　特斯拉洩氣的嘆了口氣。「算了……簡單來說，『單子遮罩』會將其範圍內的一切物質和能量活動用偽神代碼模擬。換句話說，剛剛我們是處在虛擬的環境之中，只要解除遮罩，一切就會回到遮罩開啟前的狀態。這樣解釋你聽懂了沒?」

　　「嗯，懂了。」我點點頭道，「話說，特斯拉你不要緊吧?」

　　「……哼。」特斯拉撇過頭去。「老娘不需要你來關心。」

　　什麼啊，我可是出於好心才問你的欸，這副彷彿她才是勝利者的態度是怎樣?

　　「幹嘛這樣……我只是看妳的臉好像有點紅才問的。」

　　「臉紅……廢話!!!」特斯拉面紅耳赤大罵，「還不趕快把你的髒手拿開!!!」

　　「咦……唔喔喔喔?!」

　　當時我把匕首刺進了特斯拉的胸口，而現在遮罩解除了，所以現在的姿勢就變成我的手很自然地按在特斯拉的——

　　「對對對對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我觸電似地連忙把手抽了回去，「我的身體自己會動!真的啦!」

　　「看到女人就控制不住身體?!你果然是禽獸!!」

　　「我是說戰鬥啦!!!」

　　我是同性戀，對女性可沒有感覺啊!還有那個「果然」兩個字是怎樣?妳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就沒把我當成人來看吧?!

　　「不會早點說喔!!」特斯拉反過來把錯推回我身上，然後自行轉移了話題:「要知道，想駕馭韌體代碼是需要經過訓練的。」

　　原來我剛剛的戰鬥是靠我的韌體代碼取勝的啊。這麼說來，我的身體自己會思考戰略，這應該是「人工智慧」概念節點的實作吧?超帥的。

　　「當初我也是沒有辦法正常控制身邊的電場，還因此有一段時間被禁止進出所有實驗室呢。」

　　只能說這決定是對的。

　　「當然，經過努力不懈的特訓後，我已經能夠自在操縱各種形式的電流了。」

　　比如說呆毛的電弧……我為什麼一直在吐槽啊?

　　「要是不能控制自己的韌體代碼，後果是很危險的。」特斯拉嚴肅的雙手抱胸。「我勸你最好也趕快學會控制自己的能力。」

　　的確，在戰鬥的過程中我多少也有發覺到這件事。我的韌體代碼雖然十分強大，但在一切精密的計算背後，卻是純粹理性的領域。只要是為了擊敗眼前的目標，即使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必須犧牲自己，我的身體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執行，彷彿我是西洋棋盤上一隻可以為了保護國王而果斷獻身的小兵一般。要是不能學會駕馭這股力量，遲早有一天，我的生命也會被當作「戰鬥」這場賭局的籌碼。不使用這個能力就保護不了自己和愛妮薇，但使用了又有可能會被反噬。我必須抓住這兩種矛盾之間的平衡點，生與死的中庸之道。

　　「喂!」

　　特斯拉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換你了。」

　　「……嗯?什麼東西換我了?」

　　「交換情報啊!你以為老娘吃飽沒事幹才跟你哈拉這些嗎?別以為你僥倖贏了我一次我就會裝作沒看到你破壞實驗室財產這件事喔?」

　　真的有夠火爆的，雖然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抱歉，唯獨這件事，我不能說。」

　　「你!」特斯拉的火氣飆了上來，但隨後又硬吞了下去。「……算了。那麼至少告訴我，你做的事，是為了好的目的，還是壞的企圖?」

　　「當然是好……」

　　我理直氣壯地想要說出「當然是好事」這句話，卻因為油然而生的心虛而接不下去。

　　我做的事是對的嗎?在特斯拉問我這個問題前，我居然想都沒有想過。

　　愛妮薇為何會失蹤?目前仍是個謎。但，我一直下意識地認為，愛妮薇是無辜的。

　　還沒能釐清事情的真相就胡亂設定立場，這是不對的。

　　倘若愛妮薇真的是犯下了什麼罪刑，然後打算利用我來脫身呢?就因為她只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這種可能性成真的機率就降為零了嗎?

　　天使賜予我生命，我就得報恩嗎?惡魔幫助我復活，我就得為其效忠嗎?

　　這麼做，真的是對的嗎?

　　「……當然不是壞的。」最終，我只能這麼說。因為至少我知道，壞人不會是我

　　「……那就這樣吧。」

　　特斯拉撇開視線，走向了密碼機。「那老頭還在等你回去工作呢。我得留下來檢查實驗室還有沒有什麼異狀，你自己想辦法去跟他解釋吧。」

　　「我知道了。那麼我先告辭了。」

　　我掉頭就走，步伐隨著混亂的內心越走越快。

　　在我踏出恩尼格碼實驗室前，特斯拉拋下了最後一句話。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沒有回應，只是頭也不回地埋首闊步，繼續去找尋那令人不安，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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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失控的身體.e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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