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到痛處的美妮尚未緩和過來,巴頓沒讓她有喘息的空間,繼續進攻:「看妳這反應,不想傷害同伴這件事倒是真心。」
「我倒沒想過長官會懷疑這一點,似乎我的評價比想像中還要低。」美妮不想默不作聲,並非急著要辯解,而是她認為必須繼續透過對話來尋找可能性。
簡單來說就是說得越多,越容易犯錯,美妮得尋找當中的破綻,更何況美妮本身也得要摸清巴頓的想法,推斷那一條妥協的底線到底是什麼。
「評價有很多方面,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得捨棄什麼,在這方面妳可是有著極高評價,我還沒忘記被槍口指住的感覺。」
「長官被槍指住的經歷還會少嗎?能分得清楚哪一次啊?」
「被自家人指著,跟被敵人指著還是有差別的。」巴頓應該是在開他那風格的小玩笑,「另一方面,妳的魅力超乎妳自己的想像,妳沒看到剛才那些『姊妹』,一副要跟我玉石俱焚的氣勢,所以才會覺得妳真的有打算走到那一步。」
「這……」
「不,應該說是後備計劃吧?假如妳一人獨挑大旗的計劃失敗,而被我說服的理據假如是戰力不足導致成功率過低,可能就會拉上部份人員……準確來說就是蒼彈與藍蝶。」
這一刻美妮真的無話可說,果然自己那個小小的腦袋,是無法超越巴頓的智慧,一切都被他算到了。
這時候巴頓突然伸手朝自己的褲袋摸了摸,掏出了一包香煙,動作看起來不太俐落,搖了幾下才順利抽出一根,而他也沒有拿出打火機,甚至沒有把香煙湊到嘴邊,僅是在手上把玩。
「雖然我是教導妳們不能恐懼的人,但我有時會想,讓那種『怪物』跟自己產生肌膚的接觸,並且發揮著可謂不屬於自己甚至是不屬於人類的力量,真的能不感到害怕嗎?」巴頓凝視著手上那表面潔白的香煙,「在這之上,妳們甚至主動提出改造自己的身體,腦袋真的沒有問題?該不會長久與『未知』的接觸,已經對妳們進行了洗腦又或者精神改造?」
美妮不認為巴頓在說的話是他真正在想的事情,這番話的內容恐怕不太重要,真正重要的是——
「巴頓在害怕?」美妮對於腦袋裡浮現的這個想法,更準確來說應該是內心所感受到的情感,雖然找不到理據去支持,但就是這麼覺得。
為什麼會害怕?理由當然可以有很多,而最常見的其中一個理由,那就是在面對「未知」的時候。
這個未知不是外星生物的統稱,而是人類一生不得不持續面對的存在。
就連下一秒也可以說是未知。
此刻纏繞著美妮的問題還有一個,就是巴頓一直以來都在極力隱藏自己的情感,為何現在會這樣輕易地曝露?
年齡的差距,人生經歷的多寡,美妮被迫面對這個赤裸裸的現實。
「黑刀,妳真的明白要在太空戰鬥是什麼意思嗎?我知道這是白問,妳一定明白實際上要怎樣執行,但這真的是『明白』嗎?」那根香煙一直停留在巴頓的手指之間,從未點燃也沒湊近過他的嘴巴,此刻他稍微抬起頭呼氣的模樣,卻像是吐出了一層灰茫茫的煙霧。
美妮還在努力消化事態急劇的轉變,即使聽得懂巴頓在說什麼,但要她給出有助於談判的反應還是太勉強了。
「人類的身體不可能在太空生存,想要在太空作戰,首先要做的就是改造身體,而從蒼彈與藍蝶的事件中讓妳知道,可以拜託『未知』來達成,簡直像是科幻作品情節的人體改造,為了在太空戰鬥的生化兵器……」巴頓停下幻想中的吞雲吐霧,重新望向目瞪口呆的美妮,「屆時就絕不可能再稱之為人類,地球再無妳的容身之所,我不是在談什麼從月球回來地球的問題,而是精神層面上永遠的放逐,妳會陷入永遠的孤獨。」
正因為巴頓清楚,所以無法真正理解美妮到底是抱持怎樣的想法或心情,主動提出要執行這樣的作戰。
「作為囚犯,被監禁還是有囚犯的尊嚴,即使是死囚,被處死的時候,妳至少能作為人類而逝,妳不是一直追求以死贖罪嗎?變成怪物就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是說妳就是因為覺得這樣的懲罰更勝於死亡,才會欣然選擇這樣的未來?」巴頓終於吐出了心底話。
隨著巴頓的話越說越直白,美妮更能感受到一服滾燙的熱力撲面而來,熾熱的情感正衝擊著她,而她也終於理解到,巴頓確實在困惑著,並渴求得到她的解釋。
——到底是為了什麼做到這個份上?
自己又該怎樣回應這份真摰的情感?
美妮的頭微微垂下,躲避著那凜然的目光,看起來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
只是美妮隨即意識到自己沒做錯事或者虧心事,便重新抬起了頭,迎向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即使嘴巴依然像被黏合劑封住而張不開,唯獨不能逃避那道目光。
美妮下意識理解到,這是二人能夠交流,傳達真正想法的機會。
到底過了多久?可能是短短幾秒,但也像過了半分鐘甚至幾分鐘。
美妮的嘴巴終於張開了,因為她已經有話語想要傾訴:「巴頓,你是想說我僅是因為罪惡感的關係,而做出這樣的補償性行為吧?」
聽見美妮不是公務性地喊「長官」而是使用自己的名字,巴頓依舊沒有露出多餘的感情,只是一如往常地以沉默,加上小幅度的點頭示意美妮說下去。
「確實,聽起來確實如此呢。」美妮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她總算有找回些許步調的感覺,「不過要是我說我的想法,或者說我的願望,就是如何最大利用這條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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