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客套一番,馬羨仁最先表示退意,於是我們各自散回房。往回走的路上見到有家長接走補習的學生,原先圍坐而滿的大桌子只餘下三位學童。孔文東搖首嘆息,平常他不是搖頭就是抓頭,我常常害怕他的脖子會斷掉,又或是面臨地中海危機。
「孔乙己,又在煩惱甚麼事?」大家同是中文系出身,雖然他是天之驕子的中文大學畢業生,我是無藉藉名的珠江大學畢業生,學歷文憑差天共地。但不約而同處一屋中,也就是天涯比鄰。
「唉,不要提了。」孔文東習慣成自然,又是這句作開場白:「剛才叫學生背九因歌,他居然不肯背。學校老師說沒需要,所以他不背。」
「不是吧?九因歌不是必定要背的嗎?而且又不是很難。」
「唉,如今的學生和以前完全不同。我們上學是唸書,他們是浪費時間。學校要講求業績盈利,老師都是受薪僱員,學生是花錢消費的大爺,哪裡會有老師敢令學生難受?」
我拉來一張椅子坐下:「想當年我都考慮過做老師,可是知道老師不能打學生,就沒有興趣了。」
「你很想打學生?」
「天理循環,小時老是被老師打,長大了當然要做老師打學生,方可發洩心頭之恨。」孔文東投來愕然的表情,我揚揚手表示否定:「說笑罷了,教不嚴師之過,小孩子不狠狠地打他們是不會長性聽話的。」
「誒,這些道理上面的人哪裡懂呢?別說老師,連父母都不能打小孩,孩子更可以光明正大報警控告父母,真是不知道該怎樣教我們的下一代。」孔文東沉吟半晌,拍拍我的肩膀:「還是老兄你最爽,在報館工作,都叫一展所長。」
這裡的租客只知道我在報館工作,當然不知道是在風月版當編輯寫小說,亦難以啟齒。
「這樣也叫一展所長?」自己知自己事,對於他人羨慕的目光不予苟同。
「以前不聽老人言,現在悔恨少年時。父母親戚均言中文系無前途,所言非虛。中文系畢業出來可以選擇做甚麼工作?不是編輯就是教書。老師這行業不景氣,香港近幾年更屢次殺校,學校一間接一間減少。老一輩富經驗的教師都找不到教席,更何況我這些毫無經驗的新人?編輯更不要說,說來就火冒三丈。你知道我上個月去《文薈報》應徵見習編輯的經歷嗎?」
「有這回事?」
上個月應該是我在報館忙得天昏地暗,晚出早歸的時候,那時幾乎與同屋租客見不到面。現在的工作最喜歡員工要具有「多工處理」能力,我像人形足球踢去好幾個部門當臨時編輯處理各版內容,但仍然當成臨時員工發時薪,而且是只有原本的那份。由於沒有合約,投訴無門,何況我根本找不到另一份工作,連辭職離開的權力都沒有。需知道尋找工作都要時間,當你每天工作超過十小時連同來回通勤時間,幾乎超過十二、十三小時,變相每天屬於你的私人時間只餘下不足十二小時。其中你至少要六小時睡眠,一至兩小時打理儀容洗澡吃飯之類。折算下來還有四小時?別太天真了,這四小時你需要思考翌天工作的內容,是變相的無償加班。即使你偷閒利用這四小時尋找招聘廣告,亦未必有時間去面試。
男怕入錯行,因為一入行就永無翻身之日。像我這樣履歷表上有報館工作經驗的人,跳出去亦只能找回報館的工作,很難轉去另一個行業尋找新天地。我更加羨慕孔文東,補習時間可以自由調度,每天自由時間比較多,更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言談間有學生問他作業問題,解答完後回頭續道:「你知道嗎?當初我收到電話說《文薈報》要求面試,內心非常高興。雖然它是左派報紙,但好歹穩定又有聲譽。它的總部在對岸的漁暉灘海傍道,我前後轉了兩程車,花了接近一小時才到。嘿,去到接待處表明來意,居然說沒有紀錄!」
「無紀錄?開玩笑嗎?」
作為同行都略知各報館的事,但從未聽聞會鬧出這樣的誤會。同樣作為求職者,這樣會令我們對目標公司帶來惡劣印象。畢竟求職者都是人,不是呼來喝去的奴隸。2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IfLs9Vj4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