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三十八章　星辰映途

　　寒涼的風順著窗縫湧入，冷冽的空氣瞬間吞噬了房內殘留的暖意。

　　那股風不只是冷，還帶著夜間獨有的潮濕與寂靜，仿佛來自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將這間房間與外界切割開來。

　　室內與夜色的交界線，就這樣撕裂了開來。

　　陳禹謫的衣角微微飄起，黑色的布料在冷風中輕顫。

　　他目光微垂，視線穿過窗框，落向那道沉浮於夜色中的星辰。

　　——是雲顥辰的陣。

　　陣法浮動在空氣之中，白金色的星紋隱約可見，宛如潛伏於黑暗中的流光。

　　它並非靜止，而是不斷變換形狀，彷彿夜幕中緩慢游動的銀絲，整個夜空被這片流動的符光映襯得更為深邃，無形之中勾勒出一片超脫現實的奇幻畫面。

　　這一條早已準備好的路。

　　是雲顥辰為他鋪就的道路。

　　陳禹謫的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遲疑。

　　他毫不猶豫地躍出窗口。

　　腳步踏離地面的瞬間，寒氣席捲全身，帶來失重的墜落感。

　　耳邊的風聲驟然放大，疾速掠過耳廓，指尖與衣袖皆沾染上夜色的涼意。

　　陳禹謫的身體順著氣流下墜，而點點星光已在下方鋪展開來。

　　氣流托住他的身形，減緩墜落的衝擊，力道柔和卻不失精準。

　　「禹謫。」

　　清澈的嗓音從旁傳來，穩定、平靜，沒有急切，卻擁有一種讓人下意識安心的力量。

　　這聲呼喚穿透夜間冷意，沒有多餘的語氣起伏，也沒有刻意壓低或拔高，只是自然地落在耳畔，卻在那一刻穩穩地將陳禹謫從墜落的餘韻中拉回現實。

　　落地瞬間，一隻手已經穩穩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並不強硬，卻極其穩定，像是某種無須懷疑的支撐，讓他順勢向前踏穩步伐。

　　指節貼在皮膚上，溫度與冷風形成鮮明對比，風是寒的，但這一點觸感卻是溫的，帶著現實感的溫暖，也帶著無法動搖的堅定。

　　一股細微的真氣滲入脈絡，幾乎是在無聲無息間探入體內。

　　那氣息熟悉，帶著雲顥辰一貫的沉穩，並不急促，也不具侵略性，像是水流般輕緩而細密，沿著經脈輕輕流動，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態。

　　這股真氣的流動感覺並不陌生，但它的停滯卻讓他察覺到異樣，像是遇到了某種難以立刻破解的阻礙。

　　是撞上一層無形的屏障，緩慢滲透，卻無法順利化開。

　　他看了雲顥辰一眼。對方的表情沒有變化，依舊淡然。

　　夜色中，那手了收緊半寸，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卻牢牢地將陳禹謫拉住。

　　沒有多餘的廢話。

　　雲顥辰只是抓住他，然後毫不遲疑地帶著他朝一旁的紫色轎車奔去。

　　此時一道寒光破風而至，氣勁如洪流席捲，直劈而來！

　　凌濤的身影宛如夜間出鞘的刀，速度極快，長刀挾著強悍的勁力，朝二人斬落！

　　鋒刃未至，刀氣已經撕裂空氣，壓迫感驟然籠罩。

　　一道人影從側邊襲來，長棍迅猛揮動，力道沉穩，狠狠砸向凌濤！

　　破空聲頓時爆發！

　　同一時間，雲顥辰側身一帶，將陳禹謫擋在身後，雙指成劍訣，星圖在指尖浮現，將迸裂的氣勁化消。

　　「咚——！」

　　一旁路燈被波及，應聲而斷，燈罩翻飛，碎裂聲響起，昏黃的燈光驟然閃爍，照亮夜色中兩道人影交鋒的輪廓。

　　看似斯文的青年，戴著一副眼鏡，齊眉的長棍握在身側。

　　站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的氣質沉穩而低調，卻隱藏不了他身上的鋒芒。

　　「在外面打壞路燈，應該沒關係吧？」

　　他手中的長棍微微一震，棍身輕輕敲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響，彷彿蓄勢待發的戰鼓。

　　「古利利！」陳禹謫喊道。

　　他是隸屬於執鋒衛，陳禹謫最為倚重的下屬之一，也是時常並肩作戰的戰友。

　　古利利聽見陳禹謫的聲音，微微一笑，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手指輕扣鏡框，順手將眼鏡摘下，收進口袋。

　　當沒有鏡片遮掩時，那雙眼露出本來的銳利，寒光閃爍，殺意如同野獸剛剛甦醒——

　　「禹謫哥、副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晚點見。」

　　話音剛落，他腳下踏步，手中長棍一旋，轉瞬之間再度朝凌濤攻去。

　　凌濤眼神一沉，氣息陡然凝聚，刀鋒一翻，力道彷彿要將對方整個碾碎。

　　長棍在古利利手中靈活變幻，棍影交錯間，每一記擊打都似無形，卻蘊藏著難以捉摸的巧勁。

　　刀棍相擊，激起一陣沉悶的震響，空氣中的勁氣翻湧而開。

　　雲顥辰見狀，嘴角微微一勾，目光閃過一絲讚許。

　　「走吧。」

　　陳禹謫沒有猶豫，當即順勢跟上。

　　他沒有再回頭看。

　　他相信古利利不會輕易落敗，而且他很清楚，這場戰鬥本就是為了他的逃離在爭取時間。

　　夜色中，長刀與長棍交擊的聲音仍在響起，回蕩在街道之間。

　　陳禹謫跟隨雲顥辰的步伐，兩人身形迅速沒入暗處，奔向停靠在不遠處的紫色轎車。

　　車輛停在暗處，車身隱沒在夜色中，玻璃反射著遠方微弱的燈光，車門半掩，內裡的燈光隱約映出座椅的輪廓　

　　「上車。」

　　雲顥辰的語氣冷靜如常，沒有多言。

　　這種默契，本就不需要多餘的話語。

　　陳禹謫的步伐仍然沉穩，沒有絲毫倉促，也沒有顯露出狼狽的姿態。

　　車內的空間不大，卻帶著一種與外界完全隔絕的靜謐感。

　　引擎的低鳴聲緩緩流淌，與窗外夜風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車門闔上的瞬間，溫度與氣息都變得平穩下來，車內瀰漫著微弱的皮革與淡淡的金屬氣息，那是機械與人的活動痕跡交融後的味道，帶著現實感的踏實。

　　這與他剛才所處的環境截然不同。

　　沒有束縛，沒有被監視的感覺，沒有潛藏的威脅。

　　他安全了。

　　他終於「回到自己的人」身邊。

　　陳禹謫低低地吐出一口氣，身體微不可察地往後靠了一下。

　　那一點細微的鬆懈，幾乎稱不上明顯，只是身體無意識地做出這個細小的動作，像是某根緊繃的弦終於稍微放鬆了些。

　　「怎麼樣？」

　　駕駛座的方向傳來聲音，語調低沉平穩，不徐不疾，與車內的環境一樣穩定，不帶任何急躁的意味。

　　雲顥辰沒有回頭，但他的聲音很穩、很沉、很安定，卻又帶著屬於他的風格的淡淡關心。

　　但他不問「你還好嗎」。這不是雲顥辰的作風，這句話對陳禹謫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還活著。」

　　陳禹謫偏了偏頭，語氣淡淡的，甚至帶著一點輕描淡寫的調侃。

　　但雲顥辰聽懂了。

　　他沒有追問，只是微微側頭，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深色的瞳孔映著車內微弱的燈光，閃過一瞬的打量。

　　皮膚仍然有些蒼白，脈搏不至於虛弱，但顯然這幾天沒休息好。

　　沒被折磨，這樣就好。

　　雲顥辰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低而沉穩，像是在確認什麼。

　　他沒有多說話，只是目光微微一閃，收回落在後視鏡的視線，然後淡然地抬手拉下手煞。

　　引擎發出低沈的震動聲，腳下油門輕踩，車子平穩地駛離原地。

　　夜幕沉沉，霓虹燈的光影從車窗外掠過，斑駁的燈色映在車內，流光交錯之間，車廂內的氛圍卻異常安靜。

　　雲顥辰握著方向盤，視線專注地落在前方的路況，語氣平靜地開口——

　　「禹謫，讓你久等了。」

　　話語沒有多餘的起伏，也沒有刻意的情緒鋪陳，像是單純的事實陳述，卻在這一刻帶著一絲無需言說的默契。

　　陳禹謫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微微停留片刻，然後才移回前方。

　　「確實。」

　　語氣不急不緩，帶著一種早已習慣這種局面的坦然。

　　「要是再快些就太好了。」

　　話語輕淡，不見埋怨，反倒透著一絲調侃，

　　雲顥辰聞言，嘴角微微一勾，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只是握穩方向盤，油門再度加深一點，車速悄然提高——

　　他沒有多說話，但行動總是足夠明確。

　　沉默在車內蔓延了幾秒，只有路燈的光影不斷從車窗外劃過，時而明亮，時而暗沉。

　　氣氛並不算沉重，但也沒有刻意的輕鬆。

　　雲顥辰一向不會主動說無意義的話，而陳禹謫此刻也不想多說，他只是安靜地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街景，感受著自己真正離開了那座囚籠。

　　車內的氣氛靜謐，只有輪胎與柏油路面的輕微摩擦聲伴隨著引擎的低鳴，構築出一種沉穩的安定感。

　　窗外的夜色不斷後退，遠方的燈光在車窗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明暗交錯，如同一場尚未散去的夢境。

　　「須臾呢？」

　　話語出口的瞬間，他自己微微一頓。

　　這問題在腦海裡盤旋已久，但當真的問出口時，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猶豫。

　　畢竟，他仍然不確定須臾與北聯，與雲顥辰，究竟處在怎樣的關係之中。

　　臨時合作？互相利用？還是，某種更深層的聯繫？

　　他沒有答案，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答案。

　　但話語已經落下。

　　而雲顥辰只簡短應道：

　　「他自有脫身之法。」

　　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需懷疑的事實，甚至沒有多作解釋，顯然不認為這個問題需要更多的補充。

　　這讓陳禹謫微微眨了眨眼，沉默了一瞬。

　　也對。

　　須臾的本事，他不會懷疑。

　　即使他不問，須臾也不會有事。

　　於是，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他微微垂下眼，指尖在膝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緒，隨後語調平靜地開口：

　　「顥辰。」

　　雲顥辰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陳禹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偏過頭，看向車窗外疾速掠過的燈影。

　　數秒的沉默後，他才緩緩開口：

　　「我很意外你們會合作。」

　　語氣平穩，沒有真正的疑問，反倒像是一種輕描淡寫的陳述。

　　但話語落下後，他自己又輕輕笑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輕笑——

　　「但好像，又不是很意外了。」

　　雲顥辰聞言，嘴角微微揚起，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

　　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透過後視鏡看了陳禹謫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像是玩味，又像是某種未出口的默契。

　　然後，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哈。」

　　那聲笑意輕淡，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餘韻。

　　片刻後，他才開口，語氣不緊不慢，像是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你被關的地方，是夢鉑酒店。」

　　陳禹謫本來平靜地望著窗外，聞言，微微一頓。

　　然後，他偏過頭，眉心輕蹙，像是短暫沒反應過來，但隨即，他眨了一下眼：

　　「幽夢閣的產業？」

　　他搖了搖頭，覺得這件事荒謬得有些可笑，卻又完全合乎邏輯。

　　雲顥辰點頭，語調依舊平穩：「既不會暴露山海一線的根據地，也會讓我們在調查的時候有所阻礙。」

　　陳禹謫微微皺眉，輕輕吸了口氣，指尖不自覺地在膝上摩挲著。

　　「雖然幽夢閣是殺手組織，但在江湖上意外地有公信力。」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旗下酒店本就是江湖人信賴的落腳處，安保極為嚴密。」

　　他目光微微閃了閃，腦海中迅速過一遍幽夢閣相關產業的內部規則，隨即語氣微頓，帶著一絲若有所思：「並且內部不允許爭鬥……」

　　話音未落，他眉心一跳，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語氣裡透著點無奈的笑意：「難怪剛才古利利會說什麼『打壞路燈有沒有關係』，我還在想，他什麼時候這麼在意公共設施了。」

　　雲顥辰瞥了他一眼，微微勾唇，輕描淡寫地補充道：「在夢鉑酒店內開戰，就等於和幽夢閣為敵，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不適合節外生枝。」

　　陳禹謫沒有立刻接話，低頭沉思了一瞬，語氣平靜：「所以須臾負責帶我出來，而你們在外面接應？」　

　　雲顥辰的語氣沒有太多起伏：「只要我們確保戰鬥發生在酒店之外，幽夢閣就不會多說什麼。」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淡，像是在陳述某種再自然不過的邏輯，沒有半點不確定的遲疑。

　　他早已算好了這條退路，並且確定幽夢閣的反應會在掌控範圍內。

　　陳禹謫垂下眼，輕輕吐了一口氣，像是感慨，又像是無奈。

　　「……聽起來可真是合理。」

　　這句話裡沒有太多情緒，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質疑，更沒有稱讚，反而更像是一種「你果然會這麼做」的預期。

　　雲顥辰的佈局，總是在這些「理所當然」的運作裡推動局勢。

　　這本就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

　　短暫的沉默在車內流動了一瞬。

　　雲顥辰忽然開口：

　　「你相信我是來救你的？」

　　語氣仍然平穩，卻帶著若有似無的探尋，像是在確認什麼，卻又像是隨意一問。

　　陳禹謫聞言，微微偏過頭，視線在雲顥辰側臉停留。

　　車內的燈光隨著外頭的霓虹閃爍不定，時而將他的輪廓勾勒得銳利，時而又被陰影掩映，讓他的表情顯得更難以讀懂。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動了動手指。

　　手腕上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

　　那不是力道，而是一種帶著體溫的感知，在冷風掠過肌膚後，仍能清楚分辨出的溫度差。

　　那股溫熱是短暫的，卻未曾完全散去，像是某種現實的印記，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一切。

　　提醒著，在他墜落的瞬間，這個人準確地護住了他。

　　陳禹謫垂下眼，眉宇間沒有遲疑，嘴角輕輕揚起：

　　「不然呢？」

　　這句話並沒有真正的疑問語氣。

　　是一種潛意識裡的信任，一種對彼此默契的確認。

　　像是在說——「除了你，還有誰？」

　　這是習慣，是長久以來形成的信任，是一種即使不言說，也已經根植於心底的默契。

　　雲顥辰輕笑一聲，眼底掠過一抹極淺的弧度。

　　他沒有再說話，手指輕敲一下方向盤，轉過一個彎，然後腳下踩下油門，車速隨之一提，像是這場對話已經得到了滿意的收尾。

　　車燈穿透夜色，光束拉長，在疾馳而過的道路上投下流動的影。

　　夜色寂靜如墨，而暗潮湧動，棋局方才落子，未來已悄然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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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星辰映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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