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三十二章　鈴鐺輕響

　　夢鉑酒店，一二零八號房。

　　黑暗，如同一層厚重的幕布，將所有視線遮蔽得密不透風。

　　陳禹謫的意識逐漸甦醒。

　　冷。

　　不知是來自於皮膚接觸到的冰涼空氣，還是某種更深層的寒意，順著背脊一寸寸滲透進骨髓。

　　四肢無法動彈。

　　手腕與腳踝傳來束縛感，並非金屬的冰冷觸感，而是柔軟的布料，卻勒得死緊，如某種細緻卻絕不會輕易鬆脫的繩索，將他牢牢固定在床上。

　　他試圖調動內勁——

　　但空氣依舊沉靜，沒有任何回應。

　　氣息卡在丹田，筋脈如同被層層鎖住，寸步難行。

　　筋脈被封了。

　　「叮鈴——」

　　此時，一聲輕細的鈴音響起，彷彿從虛空中飄來，在死寂的房間裡突兀得令人戰慄。

　　不是風聲，不是錯覺。

　　是什麼東西，在動。

　　「叮鈴——」

　　這一次，聲音更近一些。

　　像是某種異樣的存在，悄無聲息地移動。

　　這房間裡，有「其他東西」。

　　他的呼吸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平穩，脈搏不快不慢，像是仍沉浸於昏迷之中。

　　但他的思緒，已經開始瘋狂推演。

　　是人嗎？不是——那種移動方式不像人。

　　是蛇？是某種怪物？還是……

　　「叮鈴——！」

　　這一聲響在耳邊！

　　那人，或者什麼東西，正伏在他身旁。

　　頸側泛起一股細微的冰涼氣息，如同涼風拂過皮膚，卻比正常的呼吸更寒、更詭異，沒有溫度，也沒有起伏。

　　不像是活物的氣息。

　　那麼……是什麼？

　　「沒醒？」

　　低語聲在耳側響起，極輕，幾乎像是貼著他的皮膚滑入耳中。

　　音色清冷，不辨性別，語氣裡沒有疑惑，沒有焦急，沒有情緒，像是單純的陳述。

　　「死了嗎？」

　　如果可以，陳禹謫很想繼續裝死。

　　鈴聲再次響起，冰冷的氣息貼著他的頸側，如同有什麼正在嗅探他的體溫，像是在「確認」他的存在。

　　陳禹謫指尖微蜷，卻仍舊努力維持呼吸的平穩。

　　不能動，不能露出破綻。

　　這東西沒有呼吸聲，沒有腳步聲，甚至沒有任何能證明它是人的動作。

　　它只有鈴音。

　　它在等什麼？

　　「凌濤哥哥說，你應該要醒了。」

　　這次的語氣依舊輕飄飄的，像是在跟誰閒聊，聽不出任何敵意，卻莫名帶著一股詭異的壓迫感。

　　鈴聲在床沿滑動，繞行，移動速度緩慢，像是在繞著某種獵物打轉。

　　一圈。

　　又一圈。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沉悶的靜默讓他的心跳微微錯亂。

　　「你不餓嗎？」

　　這一次，聲音又是貼在耳邊。

　　冰涼的氣息輕輕掃過他的耳廓，帶著詭異的溫柔。

　　「餓」？什麼意思？

　　他……是指他？

　　這個東西，想讓他「餓」？還是……它餓了？

　　這是威脅？還是……！！！

　　一個極其危險的念頭閃過腦海，心臟狠狠一縮。

　　陳禹謫呼吸一滯，睜開雙眼！

　　是一雙金色的豎瞳。

　　瞳孔狹長，如蛇，如貓，如某種不該存在於人類身上的東西。

　　光線暗淡，卻無法掩蓋那雙眼的異樣。

　　幽幽地，靜靜地，凝視著他。

　　冰冷，異樣，深不可測，沒有敵意，卻讓人無法忽視。

　　房間內仍然死寂，唯一能聽見的，是那道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輕語——

　　「就說，你明明醒了。」

　　稚氣未脫的聲音，帶著幾分純然的笨拙，卻又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那雙金色的眼睛向後退了一些，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少年。

　　不，應該說，是長得像少年的東西。

　　燈光微弱，陰影橫斜，他的身影隱沒在光影交錯之間，稚氣的五官在昏暗環境下卻顯得格外精緻。

　　陳禹謫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頓了一瞬，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回歸清明。

　　這個少年的長相過於「乾淨」了。

　　皮膚蒼白無瑕，五官端正到有些不真實。穿著連帽上衣與棉褲。

　　脖子上掛著手機、鈴鐺……還有一個看上去有點可怖的草人娃娃。

　　然而，真正讓他感到異樣的，是那一雙金色的瞳孔。

　　那不該屬於人類的雙眼，在房間微暗的光線下，竟如貓眼般折射出細微的光芒。

　　豎瞳。

　　彷彿只是錯覺，當他再定睛一看時，卻發現少年的眼神純然無害，帶著幾分天真的探究意味。

　　那股詭異的不安感，仍在心底盤踞。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對方沒有立刻動手，說明……這不是純粹的監禁。

　　他仍有機會交涉。

　　「你是……？」

　　聲音低啞，帶著剛清醒時的乾澀，但目光仍然銳利。

　　他試圖判斷對方的立場，試探對方的來歷。

　　然而，少年只是微微歪頭。

　　嘴巴微微張開，眼神茫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然後才抬起頭。

　　「喔，我叫子慕！」

　　語氣輕快，甚至帶著點孩子般的驕傲。

　　他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

　　「是子慕予兮的子慕。」

　　陳禹謫沒料到這麼一個詭異的場景裡，對方居然還會解釋自己的名字典故。

　　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能順著回道：「……我是陳禹謫。」

　　「喔。」

　　子慕懷抱雙膝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金色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房間內一時間陷入詭異的寂靜。

　　陳禹謫的目光迅速掃過四周——

　　這是一間典型的五星級酒店套房，裝潢低調奢華，家具擺設簡約而講究。

　　室內光線柔和，頂燈鑲嵌於天花板的暗槽之中，投下細緻而均勻的暖光，幾乎沒有任何陰影死角。

　　然而窗戶被封死，厚重的窗簾緊緊閉合，連最細微的縫隙都沒有留下

　　酒店房間內應該有的夜景，應該有的遠方車流燈影，甚至應該有的微弱外界聲響，全都被完全隔絕。

　　沒有日光的變化，也沒有城市的喧囂，彷彿時間停滯在這片無聲的空間裡。

　　外面究竟是晝還是夜？

　　無法得知。

　　房間內陳設一應俱全，高級的木質書桌擺放在窗邊，桌面光滑無塵，筆記本、酒店客房指南整齊擺放，連水晶製的裝飾都擦得沒有一絲指紋。

　　而陳禹謫被綁在柔軟的天絲大床，床位於房間中央，靠近床頭櫃處擺著兩盞細緻的壁燈，暖黃色的燈光投射在牆面上，襯出一絲不自然的靜謐感。

　　門口處沒有額外的鎖鏈，門板看起來與普通的酒店房間無異，卻異常地安靜。

　　他屏住呼吸，仔細聆聽，卻聽不到門外任何聲響，沒有走廊的腳步聲，沒有低語，甚至沒有電梯或管道運作的細微共鳴。

　　這門後，究竟是普通的酒店走廊，還是另一層禁閉的牢籠？

　　他不確定。

　　而且這個房間內，有術法的痕跡。

　　不需催動內勁，他便已感受到一股壓迫，彷彿整個空間都被束縛在某個無形的結界之中。

　　這不像是北聯的陣法風格，這靈力運轉的方式，比他過去接觸的任何一種封禁術式都不同。

　　這種手法……

　　他的心中一沉，想起在意識消失前的那場戰鬥——

　　那個術師。

　　那時，在河岸邊，那個人幾乎只用了幾息的時間，就讓他的內勁滯塞，識海被強行壓制。

　　那術師的能力，甚至能與北聯的文輔匹敵。

　　現在房中的陣法，大概也是同一人所為。

　　當時雖然有一位刀客的牽制，但即使他能自由行動，也無法輕易脫逃。更別說現在的他，筋脈被封，與普通人無異。

　　陳禹謫壓下心頭的不安，目光轉向房內唯一的另一個人。

　　那個少年。

　　他坐在沙發上，並未露出敵意，但也不像單純的看守者。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合常理的從容與……異樣的稚氣。

　　此刻，少年正低著頭，手中捏著一個掛在脖子上的草人娃娃，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著，看起來就像是在跟它「對視」。

　　房間內一時靜謐無聲，只有少年低頭擺弄著草人的細微摩擦聲響，在沉悶的空氣中顯得格外詭異。

　　陳禹謫一瞬間有些無法判斷這個少年的狀態。

　　他的行為沒有規律可循，既不像傳統意義上的監視者，也不帶敵意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逝。

　　過了一會兒，少年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輕輕抬頭，金色的瞳仁倒映著微弱的燈光。

　　「你答應我，不逃走，不攻擊，我就替你鬆開繩子。」

　　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語氣輕描淡寫，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甚至像是在談論什麼日常小事。

　　陳禹謫眉心微蹙。

　　這是測試？

　　還是某種心理戰？

　　陳禹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向少年，試圖從他的表情裡尋找端倪。

　　然而，子慕只是用那雙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毫無焦躁，也沒有任何其他多餘的情緒。

　　等了一會兒，見他沒答，子慕又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怎麼讓陳禹謫接受這個條件。

　　「你這樣被綁著，很可憐啊。」

　　他忽然補了一句，語氣自然得不像是監視者該有的樣子，甚至有點不耐煩地嘟囔：「如果你發誓不亂動，我就幫你解開，不然這樣應該會很不舒服吧？」

　　陳禹謫的心微微一震。

　　這句話太過「單純」了。

　　不像監禁，更不像審問，甚至不像是一個受過訓練的監視者該有的語言方式。

　　他……真的只是因為「覺得他這樣很可憐」，所以想要幫忙解開束縛？

　　陳禹謫微微皺眉，試圖判斷這其中是否有陷阱，但筋脈被封鎖的狀態讓他沒有太多選擇。

　　此刻最重要的，是先恢復行動自由。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緩緩點頭。

　　子慕露出一抹滿意的神情，他湊上前來，動作迅速地解開束縛，乾脆俐落，甚至沒有絲毫防備的意識。

　　繩索被鬆開的瞬間，陳禹謫的手腕微微一鬆，終於能夠活動。

　　但他卻沒有急著掙扎，而是依舊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這一刻，他心中的疑問不減反增。

　　這個少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敵，還是——比敵人更難對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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