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字句輕如夢話囈語,其意所指卻讓老管家心頭一頓,儘管如此,周鵬也只是欠身回道:「遵命,老爺。」
姜冶吐出一口鬱結之氣,步伐匆匆地往家祠走去,廊道的小廝丫鬟們見了,都有自知之明地讓開,也免了行禮。
他來到祠堂面前,卻不由自主地腳步一滯,他看那祠堂裡幽幽的紅光燭火,一時也說不上是害怕還是愧疚使他卻步。
本以為自己能毫無懸念地逕直走進去,沒想到他還是在外頭躊躇了片刻,等到一路的焦躁都散去後,他才徐徐地走上前,跨過龍門的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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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裡只點了角落的燈和桌上紅燭,火光在他開門進入時幢幢搖曳,一個個姜氏先祖的名姓在光影之下明滅,像是在對來者齊聲道:「你來了。」
空氣沈鬱而陰森,對姜冶來說,那些名字一個個都代表著他的親人,卻好似也在提醒,留在世上的只剩他了。
姜冶先是換了茶水,再來拈香,在先祖牌位前下跪凝神,照禮節先三拜父母,他喃喃道:「阿爹阿娘,兒子姜冶⋯⋯」
他一事不漏地回報,姜家在雲峰、鹿南的生意正蒸蒸日上,還說來年海禁再放寬,民間就能出海行商,甚至波瀾不驚地提到楊家後人尚在雲峰此事。
「兒今日查到,楊家長孫仍在雲峰,就在城外的小荷茶肆裡。」
「已遣人通知九爺,請他借我人手,除去世仇之後。請爹娘⋯⋯」他停頓,這種不義之事,怎麼能請父母保佑順利?豈不可笑又不孝。
姜冶自嘲似地一哂,拜了三拜,又對兄長牌位道:「兄長,姜家很好,您不必擔心,當年害您的人都不在了,只是沒想到有漏網之魚,是弟弟辦事不利。」
燭光照亮了牌位上的「姜仁」二字,那是姜冶兄長的名,在昏暗的光影下模糊又刺眼,使他的視線迷離惝恍了片刻。
姜仁之死本可避免,可當時原本與姜家交好的楊家,卻偏偏在關鍵時刻一聲不響地獨善其身;楊家人全身而退,而其他士族子弟,包括姜仁,卻都殞身在那一片兵荒馬亂中。
可最終機關算盡,使得楊家家破人亡的,卻是存活下來的姜冶自己。
多少的業障,多少的不公不義,全都落在他一人的背上,重如泰山。
父親臨終那時,最掛念的是走得早的長子,一會泣血呼喊著兄長的小名,一會叫著姜冶,千囑萬咐即將成為家主的他替姜家報仇。
那時父親睚眥必報的模樣讓他想起了姜仁生前曾提過,父親戾氣重,處事不仁,未來自己若當上家主,定要引以為戒。只是姜冶自幼不受父親待見,成日騎射打獵好玩樂,又流連市井酒樓,當下聽完後他也不過是聳聳肩,左耳進右耳出。
畢竟可以在錦繡叢中活得無憂無慮,誰還要去花心思煩惱未來怎麼當家主?
後來兄長驟然離世,母親傷心過度也跟著去了,父親一瞬衰老,痛徹心扉地把不成器的次子勉強捏出一個家主的形狀,讓他娶妻成家後沒幾年,便油燈燃盡,跟著兄長的腳步走了。
瞬間所有的家族破事都交到了他這個扶不起的紈褲身上,要不是當時有鐘彩在,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將當時的姜家拉拔起來。
姜冶對兄長的牌位低聲道:「小弟知道,兄長守仁抱德,定厭惡小弟所做之事。可我謹遵父親遺願,替姜家報仇,不敢有違。」
他心虛得不敢看兄長的名字,他恭恭敬敬地再三拜,心裡卻突然冒出一句:「兄長,你回來做家主好不好?」
可姜冶不敢脫口而出,活生生將這話吞回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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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看向鐘彩的名字,靜默了片刻才輕輕吐出一句話:「彩娘,鐘家有意談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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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家主想要麗麗嫁回去,嫁給鐘珍的獨子。」
「彩娘,阿震的病一直不見起色,可我沒有放棄,九爺說他在鹿南有認識的道長,治病靈驗,問我是否要一試。」
「你與鐘三娘的約定我一直都惦記著,只是阿震身體太虛弱了。」
「若先讓麗麗成親,是否能給阿震沖沖喜?興許病情會好一點。」
「可麗麗是我們最後一個孩子。」
「彩娘,如今麗麗也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跟你長得真像,有你的五官和眉眼,整個人都像你。可是個性卻不像,倒是比較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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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冶一股腦地說了一連串話語,簡直就是把各種問題丟給隔世的人,任是誰在天之靈都要不得安寧;可這人偏偏是鍾彩。
他又沈默下來,縷縷細煙從線香飄出,恍如紅塵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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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掉了一節香灰。
姜冶看了好一會她的名字,才又接著上一句話道:「你當初是否早就知道,所以才留了一封家書,叫我再續妻室。可你只有一個,世上再無人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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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娘,是你的話又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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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天沒有忽然打雷,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風吹草動,甚至叫個不停的夜鷹都安靜了這麼一會。沒有任何的回答或暗示,鍾彩的牌位僅僅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座落在原地,像一段不管如何哭喊都喚不回頭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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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冶等不到答案,只是想起了那張數十年來不敢再看的遺書與兩個孩子,最後朝鍾彩拜了三下,起身後拉著袖子上香。
他踏出虎門之前又回頭看了看鍾彩的牌位。
「就算是看到個鬼影也好。」姜冶黯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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