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清晨的空氣冰冷刺骨,比前一夜更加濃重的霧氣將小木屋團團包圍。我從窄小的窗戶望出去,只能看見一片灰白的混沌,連最近的樹木都隱沒其中,宛如被世界遺忘的孤島。
「情況不太樂觀。」F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站在半開的門前,手中捧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賈戈說這是十年來最嚴重的霧季。」
我接過其中一杯,熱度透過陶瓷杯壁滲入指尖。「會影響我們的行程嗎?」
「他建議延遲出發。」F啜了一口茶,目光透過霧氣望向不可見的山脈。她的側臉在晨光中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彷彿也被這霧氣部分消融。「但娜塔莉堅持按原計劃行動。她說曉竹已經等了太久。」
我理解娜塔莉的焦慮。自從接到曉竹那條關於遺跡發現的加密訊息後,時間彷彿變成了一種有形的壓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們。某些秘密無法等待,某些真相需要被即時揭露。
背包中的八角鏡傳來微弱的溫度,甚至穿過了我用來包裹它的那件羊毛衫。這種溫度自從踏入山區後就持續存在,不高不低,如同某種提醒或警示。我還沒有告訴F或其他人關於鏡中所見的那些流動壁畫。有些經歷太過私密,難以用語言準確描述;有些認知太過模糊,連我自己都不確定其真實性。
「你還好嗎?」F的聲音將我拉回當下。她的眼神銳利,捕捉到了我短暫的思緒飄忽。
「只是有些頭痛,」我輕描淡寫地回答,「可能是海拔變化的關係。」
F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我知道她並不完全相信這個解釋,但她選擇尊重我的隱私。這是我們長期合作形成的默契。知道何時追問,也知道何時保持沉默。
木屋的門被推開,娜塔莉和賈戈走了進來,帶進一股濕冷的霧氣和松木的氣息。娜塔莉的金髮被霧水打濕,貼在額頭上,但她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行程確定了,」她宣布,將一張手繪地圖攤在桌上,「我們將採用北側小徑,繞過『霧之谷』。路程會稍長,但賈戈認為這是現在唯一安全的選擇。」
賈戈點頭確認,他的表情依然如昨夜般嚴肅。「北側小徑較為陡峭,但霧氣較薄,能見度會好一些。如果我們保持穩定的步伐,中午前應該能到達曉竹的營地。」
「營地的確切位置是?」F問道,手指在地圖上移動,尋找可能的標記。
「這裡,」賈戈指向地圖上半部的一處平台,「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平台,位於主峰東側。曉竹小姐選擇在那裡建立營地,因為它距離她發現的洞穴入口最近。」
我研究著地圖,注意到平台位於三條山脊的交匯處,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幾何形狀。「為什麼她選擇獨自前往?為什麼不等我們一起行動?」
「她不是獨自前往,」娜塔莉解釋道,眼神中掠過一絲擔憂,「她帶了兩名助手。一位符文學專家和一名能量場分析師。他們三人組成了先遣隊,負責初步勘察。」
我們迅速收拾裝備,準備出發。F在檢查武器的同時,低聲對我說:「有種不好的預感。山中這種不尋常的霧氣...總覺得不只是自然現象。」
「同感,」我回應,手掌輕撫過背包中八角鏡的輪廓,「這座山似乎有種奇特的活力,就像它在呼吸。」
F若有所思地點頭,沒有深入追問。這種感覺很難用常規科學解釋,但經歷過冰島事件後,我們都知道這世界上存在著超出常理的現象。
「準備好了嗎?」賈戈站在門口問道,他的獵槍已經背在肩上,目光警覺地掃視著外面的霧氣。
我將八角鏡妥善收入背包最深處,確保它被足夠的衣物包裹,既是為了保護它,也是為了掩蓋它偶爾發出的那種微弱光芒。「準備好了。」
踏出小木屋的瞬間,霧氣立即包圍了我們,濕冷的觸感滲入每一寸裸露的皮膚。視野被大幅壓縮,最遠只能看到約五米的距離,再遠處就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聲音也在這種環境中發生了奇特的變化。近處的聲音被吸收、悶滯,而遠處的聲響卻能清晰傳來,形成一種空間感的錯亂。
賈戈在前方引路,娜塔莉緊隨其後,我和F則走在最後,保持著對周圍環境的警覺。每個人都套上了賈戈提供的細繩,連接成一個小型的人鏈,防止在濃霧中走散。
小徑一開始還算平緩,但很快就變得陡峭起來,地面由鬆軟的泥土轉為嶙峋的岩石。空氣中瀰漫著松脂和潮濕苔蘚的氣味,偶爾會有山間的鳥鳴聲從遠處傳來,在霧中顯得格外縹緲,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隨著海拔的升高,霧氣的密度開始出現變化。有時厚重得幾乎無法穿透,有時又變得稀薄,讓我們能夠瞥見遠處山脊的模糊輪廓。這種不規律的變化違背了自然規律,彷彿這霧氣本身具有某種意識,在刻意引導或迷惑我們。
「這霧不尋常,」賈戈在一處轉彎處停下,聲音壓得很低,「它的流動模式...有問題。」
他是對的。作為一個長期在野外執行任務的特工,我對自然現象有著敏銳的觀察力。這霧氣的移動確實不符合山區常見的氣流模式。它不是從山谷向上流動,也不是隨風飄散,而是呈現出某種近乎有規律的脈動,如同呼吸。
「能量場波動,」F輕聲說,「就像冰島時一樣。」
這個比較讓我的肌肉不自覺地緊繃起來。冰島的任務中,在接近饕餮所在地時,空氣中的能量場就曾出現過類似的異常波動。那種記憶依然鮮明。空氣中充斥著靜電般的觸感,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在吸入某種帶電的粒子。
「繼續前進,」賈戈決定道,「但提高警覺。山在觀察我們。」
這本應是個帶有神秘色彩的隱喻,但在這異常的環境中,卻讓我感到一種奇特的真實感。彷彿這片山脈確實擁有某種集體意識,正透過這霧氣的眼睛審視著我們這些闖入者。背包中的八角鏡似乎響應了這種想法,溫度略微升高,讓我背部的皮膚感到一絲不舒適的熱度。
我們繼續攀登,路徑變得越來越險峻。某些段落需要手腳並用才能通過,岩石表面濕滑,增加了難度。霧氣的濃度持續變化,時而稀薄到能見度提高到十幾米,時而又濃重到伸手不見五指。在這種條件下,時間感和方向感都變得模糊不清,唯一可靠的是賈戈熟練的引導和我們互相連接的繩索。
「休息一下,」在攀爬了約兩小時後,賈戈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岩石平台,「我們已經完成了一半的路程。」
我們放下背包,短暫休整。從這個高度俯瞰,山谷被霧氣填滿,如同一片白色的海洋。周圍的山峰若隱若現,在霧氣的縫隙中時現時隱,形成一種超現實的景象。
攀爬途中,我注意到山石上開始出現一些奇特的紋路。乍看像是自然風化的痕跡,但仔細觀察,這些紋路呈現出某種規律性,某種人為的特徵。我停下腳步,用手指輕觸其中一道紋路,感受到一絲微弱的震顫,如同觸碰到某種活的東西。
「不要停留太久,」賈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在霧中逗留會迷失方向。」
我點頭,收回手,繼續前進。但那種觸感依然殘留在指尖,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就像回憶起從未經歷過的記憶。
霧氣開始出現一種異常的行為。它在我們周圍形成了細微的漩渦,如同水中的微型漩渦,但違背了所有氣象學原理。這些漩渦不隨風向移動,而是彷彿固定在特定的位置,形成某種路標。
「我見過這種現象,」賈戈低聲說,停下腳步觀察,「通常是在接近特殊地點時出現。當地人相信這是山脈的呼吸,或者是某種引導。」
「引導向哪裡?」我問。
「通往山的記憶。」他的回答模糊而神秘,但此刻卻顯得合理。
我們沿著這些奇特的霧氣漩渦前進,路徑變得越來越明確,彷彿有一條無形的線在指引著我們。背包中的八角鏡此時幾乎是灼熱的,即使隔著厚厚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如同一個沉默的提醒。
「快到了,」賈戈指向前方一處較大的漩渦,「那後面應該就是平台。」
我們穿過那個漩渦,霧氣突然變得稀薄,視野開闊起來。一個寬闊的山間平台出現在眼前,周圍是陡峭的岩壁,一側是看不見底的懸崖。平台上有明顯的人為活動痕跡。幾頂帳篷,一些研究設備,還有散落的物資。但整個營地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混亂狀態,彷彿被某種力量無情地破壞過。
「天啊...」娜塔莉在看到這景象時低聲驚呼。
我們謹慎地接近營地,每個人都進入了戰鬥狀態的警覺。帳篷被撕裂,設備被砸碎,地面上散落著筆記和研究資料,部分已經被風和霧氣損壞。但最令人不安的是營地邊緣處的一具屍體,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態倒臥在地。
F立即上前檢查,專業地評估情況:「死亡時間約十二小時,男性,三十歲左右。」她指向屍體胸前的名牌,「莫凡,符文考古學助理研究員。」
死因非常奇怪。他的皮膚上佈滿了藍色的能量紋路,如同某種電流燒灼的痕跡,但以一種異常精確的模式排列,幾乎像是符文。
「這裡還有一個。」賈戈的聲音從營地另一側傳來,語調沉重。
我們快速移動過去,發現另一具屍體藏在一塊大石後面。這是一名年輕女性,死亡姿態同樣扭曲,身上有相同的藍色紋路,但分佈模式略有不同。她的工作牌顯示她是「林薇,能量場分析師」。
「曉竹呢?」娜塔莉焦急地在營地中搜尋,「她應該也在這裡。」
我掃視整個營地,尋找任何可能的線索。沒有第三具屍體,這可能意味著曉竹要麼成功逃脫,要麼被帶走了。考慮到營地的破壞程度和兩名研究員的死狀,後一種可能性似乎更大。
「這裡,」F在一頂倒塌的帳篷下發現了什麼,「曉竹的筆記本。」
我們圍過去查看。那是一本深藍色的筆記本,封面上繡著古老的符文圖案,是曉竹一直使用的工作日誌。F小心翼翼地打開它,裡面的頁面記錄了她對遺跡的初步研究。最新的幾頁寫於昨天,內容令人不安:
「七個門的假說得到證實。遺跡中的符文顯示,這裡是七個能量節點之一,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網絡。我們發現了入口,但需要特定的激活序列。莫凡認為貿然進入可能危險,林薇則主張盡快展開深入研究。我決定先映射表層符文,等重明到達再一起探索內部。」
「他們找到了入口,」娜塔莉低聲說,「但顯然有人或某種東西搶先一步。」
「問題是,曉竹在哪裡?」F環顧四周,尋找更多線索。
我仔細觀察地面上的痕跡。在混亂的腳印和拖曳痕跡中,有一組格外清晰的足跡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們從帳篷區域延伸向平台另一側的一面岩壁。那面岩壁表面佈滿了風化的紋路,看似普通,但直覺告訴我那可能就是曉竹筆記中提到的「入口」。
「那邊,」我指向岩壁,「那些足跡通向那裡。」
賈戈立即前去查看,他的獵人本能讓他能讀懂最細微的痕跡。「確實有曉竹小姐的足跡,」他蹲下分析道,「我能認出她的靴底紋路。但還有其他的痕跡...」他停頓了一下,表情變得困惑,「非常奇怪,完全無法辨認是什麼生物留下的。」
我們順著足跡來到岩壁前。近距離觀察,那些看似風化的紋路顯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它們排列過於規律,線條過於精確,彷彿是某種古老文字或符號系統。某些部分被刻意強調,形成了一個隱約可見的圖案,但全貌仍然模糊不清。
「這些符文,」F的手指輕觸岩壁,「與曉竹身上的那些很相似,但更原始。」
我從背包中取出八角鏡,這個在上海獲得的神秘物品或許能提供一些幫助。當鏡子接近岩壁時,鏡框上的符文開始微微發光,與岩壁上的紋路形成某種視覺上的共鳴。這種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這面岩壁確實隱藏著某種入口。
「能打開嗎?」娜塔莉問道,聲音中帶著緊迫。
我將八角鏡靠近岩壁的不同部位,尋找可能的激活點。當鏡子接近岩壁中央的一組特殊紋路時,鏡框上的符文突然變得明亮起來,發出微弱的藍光。那組紋路看起來像某種鎖或機關,需要特定的啟動序列。
我閉上眼睛,嘗試感受那些紋路背後可能隱藏的模式。不知是巧合還是某種深層記憶的浮現,一個符文序列在我腦海中形成。七個點,需要按特定順序連接。我睜開眼,手指開始沿著那個想像中的路徑在岩壁上移動,觸碰關鍵的紋路節點。
當我觸碰第七個點時,岩壁上的紋路突然亮起藍光,隨後石頭表面開始重組,露出一個黑暗的通道入口。
「不可思議...」娜塔莉輕聲驚嘆。
「古老的機關,」F評論道,眼中閃爍著驚訝和謹慎的光芒,「或者某種更高級的技術,被偽裝成原始機關的形式。」
天空突然變暗,雲層以不自然的速度聚集,遮蔽了太陽。山間的風變得更加猛烈,攜帶著濃厚的霧氣從山谷中湧上來,速度之快令人生疑,彷彿被某種意志驅動。
「這霧不正常,」賈戈警覺地環顧四周,「它的移動方式違背了自然規律。如果它完全籠罩這個區域,我們將失去所有方向感。」
「曉竹可能在裡面,」娜塔莉堅定地說,「我們必須進去找她。」
「同意,」F迅速做出決定,「在霧完全籠罩前進入通道。最壞的情況,它至少能提供一個臨時庇護所。」
「我們需要分組行動,」娜塔莉建議,「我和賈戈在前方探路,你和F跟進,保持通訊暢通。」
我搖頭拒絕:「在這種未知環境中分開太危險了。我們應該保持在一起,至少直到了解內部結構。」
F贊同我的觀點:「團隊分散會增加風險。先一起探索,找到曉竹,然後再決定下一步。」
霧氣以驚人的速度籠罩了整個平台,能見度急劇下降。入口處的藍光在霧中顯得異常明亮,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沒有更多討論的時間了,我們迅速檢查裝備,然後依次進入了那個神秘的通道,離開越來越濃的霧氣。
通道內部出人意料地寬敞,足以容納兩人並肩而行。牆壁由某種光滑的石料構成,表面佈滿了精細的符文。最令人驚訝的是,這些符文發出微弱的藍光,驅散了黑暗,提供了足夠的照明。
「這些符文,」F低聲說,走在我身邊,「它們不只是裝飾,更像是某種功能性的元素。」
「能量導體,」我補充道,「或者信息載體。」F點頭表示認同,她理解我的想法。
賈戈和娜塔莉走在前方,警戒著可能的危險。通道漸漸向下延伸,蜿蜒如同巨蛇。空氣變得越來越濕潤,帶著某種礦物質的氣味。隨著深入,溫度也開始升高,形成一種奇特的微循環。
「聽,」賈戈突然停下腳步,「水聲。」
確實,前方傳來微弱的水流聲,如同輕柔的低語。不只如此,還有一種微妙的振動,傳導過岩石,傳達到我們的腳底。這種振動不是自然地質活動造成的,而是更加規律,更加人為。
「可能有人在活動,」娜塔莉警覺地說,手已經移向腰間的武器,「保持警戒。」
我們放慢腳步,盡量減少噪音,謹慎地繼續前進。通道在前方逐漸變寬,最終通向一個更大的空間。F握住我的手臂,示意我停下。她指向通道盡頭那個開闊區域的地面。有新鮮的足跡和拖曳痕跡,還有幾滴尚未乾涸的血跡。
「有人在我們前面,」她輕聲說,「而且不只一個人。」
「曉竹可能就在附近,」我低聲回應,「我們需要更謹慎地前進,避免打草驚蛇。」
賈戈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保持隊形緩慢推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開可能發出聲響的碎石和水窪。通道的光線隨著我們靠近那個開闊區域而變得更加明亮,藍色的符文光芒似乎在回應我們的接近,變得更加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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