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說了嗎?席茲娜公主明天前來城裡探訪蟲毒的狀況。」
「當然聽說了,城裡到處都是軍隊呢。不過話說回來,公主今年才十八歲,就這麼積極治國,真是百年難遇的一位賢君呢。」
在阿奎爾城商區邊緣的一個窮困角落,兩位賣菜婦女談論的話聲,乘風捎進骯髒狹小的巷弄裡。
卡爾克蜷縮在一堆腐爛的垃圾中,身體清臞,因極度飢餓而歪曲。他的臉頰早已不只是消瘦,皮膚緊繃在顴骨上,呈現不健康的灰色。
他的眼睛——曾經明亮有神的雙眸——如今只剩下兩個空洞般的漆黑窟窿,無神地盯著天空。幾隻肥大的蒼蠅和蛆蟲在他裸露的傷口和臉上爬行,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揮趕它們。
這是第幾天了?卡爾克已經完全失去了時間感。五天?一週?或許更久。他的嘴唇乾裂到流血,喉嚨因缺水而如針刺般疼痛。
窩在發霉、佈滿蜘蛛絲的角落,與老鼠和蟑螂爭奪腐敗的食物殘渣,竟然成了他的日常。曾經的溫暖床鋪和安穩睡眠,如今成為遙不可及的奢侈。
城裡的戒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森嚴。
鐵蹄踩過青石板路,士兵行軍時鋼靴刺耳的聲響,時而在夜晚突如其來,時而在白晝。有時與馬車的車輪聲、市販的叫賣聲混在一起,每一絲聲音都讓他的心臟抽跳,神經癲狂。
昨天,或許是前天——她記不清了——飢餓感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剜著他的腹部,使他終於鼓起勇氣,從攤販那裡偷了一塊發黑的硬餅,然後囫圇吞下,在劇烈的腹痛中度過了整夜。
為什麼要這樣卑賤地活著?為什麼還要繼續忍受這種非人的痛苦?死亡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脫。卡爾克望著從狹窄巷道上方投下的一線天光,思緒漸漸飄遠。好想就這樣躺在這裡,閉上眼睛,永遠不再醒來。
身心交瘁的折磨撕扯著卡爾克的靈魂,只有當她想起那些記憶越來越模糊的親人的面容,才能暫時喚回一絲活下去的意志。
好想和他們再見一面——卡爾克在心裡如此祈禱著,淚水混合著污垢從她的臉頰滑落。就在這時,他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飄起一點一點的金色光點。
是飢餓致幻,還是死亡的降臨?
「小露娜。」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巷弄中突然出現一個人影,站在卡爾克面前。
他身材高瘦,留著一把金色鬍子,語氣中包含著溫柔與關切,那是卡爾克最熟悉的暱稱。
他背後是金色的光暈,在這晦暗的巷道裡顯得如此耀眼,如夢似幻。
「⋯⋯」卡爾克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起來。
「露娜,回家吧。」那熟悉的聲音溫柔地呼喚著。
卡爾克感到胸口一陣熱流,是他的父親,那個在他童年時代總是將他高高舉起,讓他騎在肩上的高大身影。那段記憶如此鮮明,父親的笑聲、溫暖的大手、安全感,一切都回來了。
「爸爸⋯⋯」卡爾克啞著嗓子呢喃。他微微起身,伸出枯瘦如柴的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及父親的手時,一股寒意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的父親早就死了。
那是——
兩年前,他被家僕隨扈匆忙帶著逃命,月夜下,他眼睜睜看著祖宅被無情的大火吞噬,火舌中傳來親人的淒厲慘叫。
「你是⋯⋯」卡爾克瞳孔收縮,他的父親身後,站著三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盔甲的亮面上折射著無生息的白光。
「席茲娜。」
這個名字從他乾裂的唇間滑出,如同一句詛咒。
話音剛落,眼前「父親」的形象瞬間崩塌,猶如被看不見的風吹散的沙堆。金色的光暈扭曲、瓦解,轉而化作一團不祥的黑霧。
黑霧漸漸凝聚,重塑形體,色彩轉為嬌嫩的粉紅色。一位束著馬尾的少女現身,她的面容精緻得像瓷娃娃,身著華麗的白色裙裝,衣襬上點綴著金色的花紋。
席茲娜·艾蘭迪絲公主。
席茲娜・艾蘭迪絲(Shizna Elrandis)
(善郎溫柔的公主)
塞納里亞帝國的繼承人,十八歲的年輕統治者,智之聖女,民眾口中「賢明」的象徵。可此時此刻,她卻仰天大笑,笑聲令人膽寒心驚,那絕非善類應有的表情。
「啊哈哈——啊哈哈啊——!」她的嘴角咧得過大,幾乎延伸到耳根,笑聲像是在尖叫。「妳竟然認得出我,我倒是快認不得妳了。」
「你——」卡爾克喘息著,幾乎發不出聲音。
「意外嗎?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挨個巷子慢慢找的。」
席茲娜輕盈地靠近,彎下腰來,伸出白皙的手指,一把捏住卡爾克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
「露娜·盧米涅斯(Luna Luminis),真是華麗的名字啊。」席茲娜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道出了卡爾克真實的名字。「盧米涅斯一族現在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三年前甚至比戴兒莉妮一族勢力還要強大吧?」她轉頭望了一眼衛士。「您說是嗎,雷歐諾·戴兒莉妮王衛騎士長。」
「正是如此,公主殿下。」雷歐諾沉穩的聲音從頭盔中傳出。
「天啊,妳真的很臭。」刺鼻的臊味使席茲娜皺了皺鼻子。「喬裝成男性在街邊行乞,泡在自己排泄物堆裡的逃亡生活,真虧妳想得出來。果然是精靈族,就算是與人類雜交的雜種,生命力還是如此頑強。」
「妳沒資格污辱我,放開我!」露娜掙扎著想要脫離她的鉗制,但席茲娜的手指只是更加用力地陷入她的皮膚,痛得她哀嚎連連。
「妳知道嗎?我一直很好奇,妳怎麼能這麼賤啊?」席茲娜歪著頭說,「為了自己能夠逃亡,不惜讓艾波爾廣場遭受魔物入侵。有多少無辜的貴族、平民死在那天?妳的心難道一點都不會痛嗎?」
露娜的眼中既是委屈又是憤怒,這是她心中難以平復的傷痛,她無助地哭了起來。「果然是你製造那場襲擊的⋯⋯妳這個冷血的魔鬼。」
「妳不要東躲西藏的,我也不用這麼傷腦筋。」席茲娜輕輕鬆開手,露娜無力地倒回垃圾堆之中。「好了,是時候用妳這顆會發光的頭顱去照亮靈之樹了。」
「靈之樹已經開始枯萎了嗎⋯⋯」露娜虛弱地問道。
「是啊,沒有靈之樹,這世界就難以支撐下去。為了眾生著想,就委屈妳了。」席茲娜語調輕柔。
「所以艾蘭瑟森林的守護者聖女已經⋯⋯」露娜咬緊牙關,恨不得立刻殺了眼前的女人。
「反正妳也要死了,說了也無妨。路西法(Lucifer)和貝利亞(Belial)已經幫我把她解決掉了。」席茲娜神情自得。
「妳果然勾結魔族⋯⋯」露娜震驚地瞪圓眼睛,「席茲娜,妳不會得逞的。主不會讓妳這樣對待祂創造的世界!」
「主?」席茲娜挺直身軀,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露娜。「妳的主對妳可真好,讓妳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讓世人將妳視為製造魔物襲擊的女巫,永遠憎恨妳。」
「而我呢?祂期待我創造一個理想的烏托邦,充滿愛的世界,一個魔族、人族、天使族與各異族能夠彼此擁抱的美麗世界。這才是真理!」她說著說著,面頰亢奮得整張潮紅。
「雷歐諾,動手吧。」
席茲娜轉身,冷酷地下達命令。「手、腳先切下來,以免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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