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少年開始興奮的自我介紹，「您好，我叫8960120454373，非常高興能夠認識您！」
「你叫89……？」我聽不完那麼多數字。
「是，我叫8960120454373，我的壽命還有九十三年，絕對能夠服侍您，成為您一輩子最忠實的夥伴！」
「你叫什麼名字？」我再問一次。
「8960120454373。」他堆起了大大的微笑。
「我是說名字，或是綽號也可以。我叫小莫，你呢？」我先自我介紹。
「您叫小莫！真是太好聽了！我是創生人，不能跟原生人一樣取名字，這您是知道的，您就別再拿我尋開心了。」
「我……」我很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
「小莫先生，現在我們得先離開這裡，您大概是來下層旅遊的吧，這裡一到夜晚，就會變得很黑，我先送您回到城市裡好嗎？您住在哪個區域？」
「我……其實我迷路了。」我摸摸頭，不好意思道。
「沒事的，上層的原生人在這裡很容易迷路，您放心，」他正色道，「爸媽雖然剛走，但命運卻為我帶來了您，我一定會好好服侍您，這是我的榮幸！」
他拿出一顆球狀的純白色材料，往地板一丟，只見那顆球在地上攤開來，剛好形成一個可以容納兩個人的平台，宛若一個大型的滑板。
「請吧。」他恭敬的站在一旁。
我裝作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跟著他站上平台，那材料的底部像是波浪一樣開始湧動，就這麼推著平台前進，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我剛剛出來的地方。進入市區後，我們腳下的平台自動跟城市的地面融合在一起，這些白色波浪托著我們的腳，推著我們前進，我才恍然大悟，難怪在市區都看不到車輛，原來整個城市的地板都是他們的交通工具。
「到了這裡，您有印象了嗎？您住在哪個大樓？」他邊乘著地板波浪邊問。
「唉，算了，」我還是決定將實情長話短說，「我不是這裡的人，我來自其他時空，所以關於這裡的事情一無所知，我需要你的幫忙。」
「真的？」他眨眨眼睛，看起來一點也不訝異，「這是原生人的特權嗎？有什麼是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嗎？」
「首先，我到底該怎麼稱呼你？」我問。
「8960120454373。」他重複第四次。
我翻了翻白眼，「你說，你不能跟原生人一樣取名字，是什麼意思？」
「噢，我們生下來名字就已經定好了，沒辦法自己決定。」
「好，那我幫你取個綽號吧！」我想了想，「你一直說你是8960什麼的，我也記不得那麼一長串數字，我只記得開頭的數字是8，以後我叫你小八，可好？」
「您居然幫我取一個綽號！我一定要跟我的朋友們說！」他熱淚盈眶，「我爸媽在天上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以我為榮。」
「你別這樣，只是一個綽號，這樣太浮誇了。」我不好意思道。
我們邊滑行邊聊，沒幾分鐘，地板波浪就停在一棟純白大樓前。
「我家到了，先上來坐坐吧？」小八跳下波浪。
我抬起頭，看著整排長得完全一樣的建築物，不禁在想他們到底要如何區分自己家在哪裡。
小八領著我進入公寓大樓，這裡跟亞瑟住家的大樓一模一樣，我們走到牆邊，牆面的材料自動形成一個空間，待我們進去後，便層層推送我們上去，看起來就像是把我們吸上去一樣。
「老婆，我回來了！」我跟小八從某層樓的地面浮出來，來到另一個純白空間，迎面走來一個女人，後面還有一個小男孩。
「你帶了朋友回來，歡迎！」那個女人熱情的與我擁抱，但我跟她都同時像觸電般向後跳開，對我而言她太冰了，對她而言我卻太熱了。
「這是……」她雙手捂著嘴巴，不可思議地盯著我，接著流下了眼淚。
「為什麼？」她轉頭面向小八，「上次隔壁2548961325850的遭遇，還沒讓你學乖嗎？現在跟以前的年代不一樣，我們如果沒有被分配到上層，不能這樣隨便跟原生人交朋友。」
「妳聽我說，」小八牽起她的手，「我沒有違反規定，小莫先生迷路了，他主動來跟我說話的，我當然得要好好幫助他，對吧，艾卡？」
「是的，在喪葬中心時，你並沒有違反初級接觸規定，這是一次合法的接觸。」艾卡的聲音從天花板傳來。
我覺得艾卡實在是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但我大概了解了這裡的運作方式。你可以把艾卡想像成一個超級Google，除了全時監聽監控這些Google的基本功能之外，艾卡還跟整個城市的實體相結合，他存在於整個城市的每一個分子之中，也能夠控制這些白色材料去滿足人們的需求。於此同時，因為整個城市就是艾卡，他也可以同步在多地判斷居民有沒有違法，甚至我懷疑他可以隨時執行執法權。
「太好了，你嚇死我了，孩子還那麼小，我們才剛貸款八十年買了這個家，」女子鬆了口氣，「我們一定要守規矩，踏踏實實地努力工作，才不會像2548961325850那樣，連房子都被沒收了。」
「等一下，」我忍不住舉手發問，「小八，你不是說，你的壽命還有九十幾年，怎麼貸款就要八十年？」
「啊？」小八夫妻同時愣了一下，「這不是本來就應該的事情嗎？我們大家都要貸款買房，努力工作，才能確保我們這輩子都能夠盡力服侍原生人，這樣才是成功的人生。」
我無言以對。
「艾卡，」我乾脆問他比較快，「麻煩你詳細解說一下原生人與創生人的區分。」
「好的，沒問題。」艾卡道，「所謂原生人指的就是像您這種，最天然的人類，也就是人類的元祖，從肉胎誕生，由血液、肌肉、骨頭組成自然人體，並以碳水化合物、脂質、蛋白質、水分維生的人；創生人則是像他們這樣，通過機胎誕生，由熱核漿、鈦合金、微仿神經束、類肌肉群組成創生人體，以核電球、鈾元素維生的人，」他解釋道，「兩者雖然外觀上沒有差別，但運作上不太一樣，最明顯的區分就是體溫，創生人為了穩定體內核漿溫度，在類肌肉群裡面流動著大量的冷卻液，所以肌膚都是冰的。」
難怪他們的體表總是那麼冰。
艾卡接著說，「另外有一種人，我們稱為新生人，是原生人跟創生人結合的後代，但這類人比較少，在初級接觸規定發布之後，目前新生人的數量更少了。」
「所以你們是機器人？」我回頭問小八。
「什麼是機器人？我們就是正常人啊，只是組成方法跟原生人不太相同而已，其餘都是一樣的。」他歪著頭，「您的時代難道只有原生人？這樣就真的太酷了！」
我發現我目前的思維方式，的確無法理解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生物，因為我也是從小被教育，所謂的「人」，必須具備靈長類的特徵，但或許這個時代有另外的定義方式。
只是現在好像有比這個更重要的問題。
「對了，現在是什麼年代？」
「星元六千三百四十三年，您的年代呢？」
「我是從……」我發現亞瑟的時空概論完全正確，因為我實在無法確定我到底是來自過去或未來，「算了，很遙遠的年代就是了。」我接著問，「所以在這裡，你們一般都如何生活？」
「大家都是一樣的，就是讀書考試工作，越優秀的人，越能夠獲得分配到上層世界的機會，近距離的去服侍原生人，像我們這樣的普通家庭，一般就只能在下層世界打工餬口。」
小八的老婆插嘴道，「我們就是不夠優秀，都已經五十多歲了，還在下層從事能量生產這種工作，等到房貸繳完，我們壽命也差不多到了，只能期望孩子將來爭氣一點。」她溫柔地看著站在他身旁的小男孩。
「你們五十多歲！？」我嚇得跳了一下，因為他們倆夫婦怎麼看都像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對啊，我們每個人的壽命都是150年，時間到了就得送到喪葬中心去接受葬禮了，不像你們原生人那樣，能夠慢慢地老化然後死去。」小八說著嘆了口氣，「唉，如果死後有來生，真希望下輩子也能夠當原生人看看。」
人間四苦，生老病死，在他們的眼裡，竟是一種奢望。
我看著眼前這個狀似幸福美滿的小家庭，陷入了另一番沉思。
我不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到底是什麼，但他們生下來就被教育要努力付出勞動，為了在下層世界掙扎活著，必須背負不合理的貸款，耗盡自己的生命去供養上層世界，直到他們的利用價值隨著時間降低，到了固定的年限後，再被強制清理掉，這樣的生命，究竟有何意義？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可是他們真的知道什麼叫做幸福嗎？他們有夢想嗎？他們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嗎？難道他們所認為的幸福，就是每天毫無尊嚴的像奴隸般生產，卻努力撐著滿臉笑容跟身旁的人說「我過得很好」嗎？
決定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究竟是其組成方式，還是其生活方式？在我們時空的人們，又有多少人真正活得像個人？
萬千思緒在我腦海中盤旋，一時竟忘了說話。
「要不，」小八見我沒反應，「我們先用餐好嗎？」
「這間屋子沒有原生人的餐點。」艾卡適時的提醒我們。
「沒事，下層世界時不時會有原生人來旅遊，也有一些餐廳供應原生人的餐點，我們可以出去吃飯。」小八提議道。
我想到亞瑟家裡那個便當。
「不了，反正我現在也不餓。」這句話卻是真的，自從來到這個時空，我一直覺得精神很好，體力充沛。
「那您要去哪裡？」小八從牆壁裡面取出一顆小小的玻璃珠，裡面看起來放著黃綠色的閃電，小八將玻璃珠一口吞下。「我吃飽了，我可以帶你去。」
「老公，你這樣吃太少了。」他老婆在旁邊嘟噥著。
「沒關係，我回來再吃正餐就好。」小八走到我旁邊，「小莫先生，您放心，不管您要去哪裡，我都會陪著您。」
我其實不討厭這種備受尊崇的感覺，這讓我受寵若驚，畢竟在我的時代，大概只有比爾蓋茲或馬斯克那些人能夠獲得這種對待，但我更希望他是發自內心的想跟我當朋友，而不是被教育來服侍我。
我想起此行的目的，應該是要找到軍事家，照目前的這種節奏，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馬月，而我也不可能運氣那麼好，總是遇到願意幫助我的人，在找到軍事家之前，我得先想辦法在這裡過生活。
「我要去上層世界。」我說出結論。
「同意，」小八附和著，「原生人本來就應該住在上層，您到那裡應該會舒服許多。」
「我該怎麼去？」
「您得去市政大廳，那裡有個出入境管理局，原生人們都是從那兒進出下層世界的。」
艾卡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需要帶你們到市政大廳嗎？」
「好。」我道。雖然不確定去那邊能夠幹嘛，但是聊勝於無，就算沒有什麼進展，好歹也可以吃上一頓正常的餐點。
小八走到家裡一隅，那些奇妙的材料自動組成了一台看起來像是一條樂高吐司的交通工具，似乎又是另外一種移動方式。
「上來吧！」小八一腳踏進去，向我伸出手。
我踏進他的車，這台車沒有輪子，裡面沒有座位也沒有駕駛艙，簡單說就是一個白色簍空長方體，接著牆壁自動出現一個與外界連通的洞，讓這台車得以穿出去。
「走吧，去市政大廳。」小八在車內向艾卡下達指令。
車子騰空而起，內部的材質將我們完全包覆住，看起來像是在長方體內的兩個「蛹」，不得不說這種固定方式比安全帶還要穩當許多，畢竟我們連動都不能動。
我們只花了三十多秒，就抵達市政大廳。
車子的移動方式很奇怪，既不是靠動力推進，也不是靠磁力懸浮，硬要說的話，比較有可能是類似於追蹤者大船的反重力推進法，然而不同的地方在於，這裡的車子與其說是在空中飛，更像是分段瞬移，首先騰空飄浮起來，接著乘客會感受到一股力量開始推動，然後不到幾秒就停下來，如此這樣反覆個四五次，就到了目的地。
市政大廳的建築本體出乎意料的並不是那些純白色的材料，而是另一種類似黑色大理石的結構，讓市政大廳與外面的純白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彷彿在跟下層世界說：「非請勿入」。
車子停在門口，自動解離並跟白色地板融合。
我站在門口朝裡面看去，喧鬧的人群看起來十分正常，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問題是，創生人長得就跟我們一模一樣，以致於除非跟他們物理接觸，否則我根本無法分辨一個人是什麼種類的人。但轉念想想，到底是原生人或是創生人，或許也沒那麼重要，我應該用更開放的心胸去看待每一種型態的生命，才不會受限在我們時空所定義的框架裡。
「我的服務只能支持到這裡，一旦進入市政大廳，就是上層世界的入口，下層的我不被允許進入。」艾卡道，「創生人除非是原生人的僕從，否則擅自進入也是非法的。」
「這簡單。」我拉著小八，「他是我的僕從。」
沒等艾卡回答，我就拖著小八往裡面走，我感覺到小八的眼神裡面帶著一點不知所措，也帶著一點感動。
我們逕直走入市政大廳，人群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們上哪找入出境管理局？」嘈雜的環境讓我不得不提高音量。
「上樓，在二十樓。」小八指著大廳櫃檯旁邊的樓層告示。
我們跟著人群走到一樓的最裡面，那是一個超級挑高的空間，人們在此搭乘電梯。我看大家搭乘電梯的方式跟外面一般大樓沒有什麼區別，也是對著牆壁講出樓層，讓牆壁自己騰出一個空間成為電梯，我推測構成這棟大樓的黑色材料跟外面是同一種東西，只是後台的人工智能有所不同。
「二十樓，入出境管理局。」小八對著牆壁說道。
「身分不允許。」牆壁出聲回應。
小八抓了抓頭乾笑兩聲，「哈哈，果然行不通。」
「我來試試。」我側身上前，「二十樓，入出境管理局。」
牆壁沉默著，沒有拒絕我。
不一會兒，牆壁向內凹入，形成了一個電梯空間，「請注意您的腳步。」
「哇！」小八流露出傾慕的眼神，「不愧是我的主人。」
「別這樣，走吧！」
我們進入電梯，出入口自動封上，將電梯推升到二十樓，門一打開，我就感覺到了跟下面樓層明顯的不同。
首先是裝潢，從我進入這個時代以來，舉目所見皆是那種純白色的神奇材料，不管房子車子桌子椅子，都是由這種材料隨時變形而成，用完就融合回到牆壁內。但在這裡，我見到了大面積的地毯，柔軟的沙發，以及各種各樣生活用品。
其次更令我感動的是，我終於不用再對著天花板或牆壁的人工智慧自顧自的講話，這裡竟然有服務員，而且還不只一個。
這裡明顯更有「人」味。
「您好！」接待櫃台的服務員湊上前，「請問您要辦什麼業務？」
ns13.59.149.79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