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地下城的冒險者們 - 27.甩也甩不掉

　　「唔……嗯？」

　　茵蓮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不熟悉的鐵架病床上，四肢疲軟，連動根手指頭都使不上勁。

　　……難、難道說……！？

　　她一下子驚慌起來，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深恐自己又回到了被囚禁在無力病弱的軀體中的那段日子。

　　好在身體只是疲累，並非真的動彈不得。在血脈活絡開來之後，手臂便遵從她的命令，掌心撐著床墊，緩緩地支起她的上半身。

　　茵蓮拍拍胸口，吁了一口長氣，想起自己方才慌亂的模樣，慚愧地笑了。

　　……明知對不起蒔茵，她卻更害怕回到那樣嬴弱的身體裡。怎麼會有這麼自私的人呢？

　　「……妳醒了？」

　　「嗚、嗯。早安，師傅。」

　　頂著暈暈糊糊的腦袋瓜，茵蓮呆呆地抬手，對不知為何坐在床榻旁的若霖道早——沒想到，若霖卻一把捧住了她的手。

　　「身體怎樣？有哪裡疼嗎？」

　　這倒是讓茵蓮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沒、沒、沒有。」她結結巴巴地答道，感覺一股熱流從被握住的掌心傳到臉頰。

　　「真的？妳這丫頭總是把事情藏在心裡，讓我瞧瞧。」

　　若霖說著湊近身來，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腕、足踝之處，輕輕抬起、左右移動又放下，像是在檢查珍貴的古董娃娃是否有瑕疵，又像是在給不會說話的小貓小狗看診、檢查是否有受傷似地。

　　茵蓮給若霖看的不好意思，臉上一陣暈紅，急忙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師、師傅不也一樣嘛！都沒有告訴我欣潔是你的——」

　　她才一出口，遇襲之際的可怕回憶便隨之復甦。她身子一顫，宛若遭到雷殛一般蜷起身子，按住頸間曾被欣潔以匕首割裂之處，哆嗦著。

　　若霖想要安撫茵蓮，但她卻像是被紅炭燙到一般，縮身躲了開去。若霖見狀，痛苦地閉上眼睛，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先離開，讓妳安靜休息一會兒。」

　　「不——」茵蓮拉住若霖的衣角，「不要走，師傅。我、我只是……一下子，有點嚇到……沒事……真的……」

　　若霖回頭看見茵蓮怯弱的模樣，遲疑片刻，坐回原位。

　　「慢慢來，我等妳。」

　　「嗯……嗯。」

　　茵蓮點點頭，閉起眼，深深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再度睜眼之時，心緒已然平靜不少，還有餘裕衝著若霖擠出一抹微笑。

　　「所以後來，嗯，是……師傅趕跑她了？」

　　「算……是吧。」

　　茵蓮見若霖面露難色，頓時知道說錯了話，但見師傅那麼在意一個屢屢傷害自己的人，一張小嘴不禁噘了起來。

　　「……我、姑且也是師傅的弟子喔。」

　　若霖詫異地回望茵蓮，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茵蓮衝動之際脫口而出，一下子也不知該怎麼接，支支吾吾地續道：

　　「唔、呃，所以呢，就是，還、還有我在呢！」她慌亂地擺手。「就算跑了一個，這裡不是還有一——不對，加上蒔茵是兩個，呃……」

　　茵蓮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這是哪門子的安慰方式？又不是小孩子玩具娃娃弄丟了，再買了個新的補過就好——而且，這對被弄丟的那個娃娃也太過殘酷了。

　　「……呵。」

　　就在茵蓮還在糾結要不要為自己說出口的話道歉時，頭頂突然傳來被什麼東西壓住的感覺。

　　「小丫頭這是嫉妒了？」若霖揉揉茵蓮的小腦袋瓜，苦笑道。

　　「什……！我我我才不是在嫉妒呢！我只是，是看師傅一臉難過，想要安慰——哼！不過就是個師傅，我才不希罕，你去找那個欣潔什麼好了。」

　　茵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臉頰鼓的澎澎地，躲開若霖摸頭的手。

　　「也對，早知道那時候我就應該追上去的。」

　　「哎！？」茵蓮驚呼一聲，「師傅好薄情——」

　　「——呆子，妳倒是說說我現在人在哪？」

　　若霖戳了戳茵蓮鼓起的臉頰，強制放氣。

　　「在……在……」

　　茵蓮耳根發熱，嘴巴一開一闔，卻吐不出後續的言詞。『在我身邊』這句話，打死她也是不可能說得出口的。

　　若霖再次摸摸茵蓮的頭。這次茵蓮沒有抗拒，而是高興地瞇起了眼。明明還有很多想問想抱怨的……有時候她不禁想，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好對付呢。

　　……可是，還不能無罪釋放。

　　「……師傅。」

　　「嗯？」

　　「欣潔跟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若霖臉上浮現複雜的神色，好幾次張口，卻沒能吐出字句。過了良久，他才答道：

　　「她是……我曾經的弟子，以前風信子團盟的成員。」

　　「那，為什麼她要——」

　　「我……不確定。」若霖沉痛地搖頭。「但關於這點，我有話要對妳說。」

　　若霖端正坐姿，嚴肅地說道：

　　「我不能再擔任妳的師傅了。」

　　「哎哎！？」茵蓮驚叫出聲。

　　「妳繼續待在我身邊的話，太危險了。這次只是碰巧讓我趕上，但下一次呢？不用擔心，我會幫妳找其他更適合的——」

　　「……不要。」

　　茵蓮鼓起臉頰，斬釘截鐵地拒絕。若霖耐著性子說道：

　　「這是為了妳的人身安全——」

　　「不要。」

　　「……茵蓮？」

　　「就、就算師傅你兇我也沒用。我絕對不會拜其他人為師傅的！」

　　「……妳兩次受傷，都是因我而起。」若霖閉目蹙眉，「我真的很怕下次，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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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霖不知道該如何向面前的少女解釋，更不知該如何啟齒說明自己過去犯下的罪業。

　　「是師傅叫欣潔來攻擊我的嗎？」她問。

　　「當然不是。但……」

　　「那就好啦。」

　　茵蓮微笑著說道，彷彿她受的傷不過是被蚊子給叮一下，沒什麼大不了似地。

　　「我以後會很小心很小心的。師傅也會保護我的吧？」

　　「問題不在這裡。」若霖搖頭。「妳留在我身邊，反而更加危險。」

　　「可是，我想留在師傅身邊。」茵蓮毫不退縮，迎視若霖。「除非師傅討厭我，不要我了，否則請您遵守約定，直到我和蒔茵升格為正式冒險者之前，都不要拋下我們。」

　　「……為何這麼堅持？」

　　「因為，我可是『夾在雨刷上的廣告傳單』、『路上沾到的狗屎』，一旦纏上了，師傅你就算想甩也甩不掉的。」她笑嘻嘻地說道。「而且，或許是我的自以為是也不一定，但是……」

　　茵蓮斂起表情，一本正經地抬起頭來，按著胸口說道：

　　「我不想讓師傅一個人去面對。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姑且也是師傅的弟子喔』。」

　　「……」

　　若霖聽完，第一個反應是差點笑出聲來。小丫頭也太天真，明明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想要陪著他一起面對？

　　但是，看到她一臉關切掛懷的模樣，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化了開來。若霖趕緊抬起臉面向天花板，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

　　「師傅？」

　　「……吵死了。」若霖按著茵蓮的小腦袋瓜，令她無法繼續仰頭上望。「剛剛明明還怕的要死，現在竟然這麼不要命地蹭過來是鬧哪樣？」

　　「剛、剛才是剛才，我心情還沒有整理好嘛！」

　　「再說，妳有問過蒔茵的意見嗎？」

　　「……啊。」

　　「呆子。」

　　「蒔、蒔茵人那麼善良，一定不會撇下師傅不顧的！」茵蓮握拳強調。「而且，能夠接受我跟蒔茵這種奇怪……我是指，這種特殊狀況的，也就只有師傅了！」

　　「……哦。原來妳腦子還是有在思考的嘛。」

　　「什麼嘛！師傅好過份！」

　　茵蓮氣鼓鼓地朝若霖扔出了棉被。若霖連忙檔下，順勢抹了抹眼角。為了不被茵蓮發現，他咳了一聲，換了個話題。

　　「蒔茵那邊再跟她好好確認一下吧。至於妳嘛……反正孫小姐已經答應收妳為徒，突然推辭掉也挺奇怪的——」

　　「孫小姐？是指紅龍浴場的女主人嗎？哎哎！等一下！原來師傅留在那邊那麼久，就是為了把我給賣掉……嗚噗！？」

　　若霖突然按住茵蓮的臉頰，害她發出奇怪的叫聲。若霖沒好氣地說道：

　　「有妳這丫頭在，還真連懊惱感傷的時間都沒有。就是為了精進妳的本事，我才留下來拜託人家的。畢竟外顯型的魔法我雖然有涉獵一些，終究不是專門者，正好孫小姐擅長火系的外顯型，我才請人家來教妳。」

　　再怎麼說，都是光靠自己就能將浴場的水加熱到煙氣四溢的程度。而且入口處的龍骨也不像是假貨。

　　「緣、沿萊茹呎……」

　　若霖見她發音不清，暗暗好笑，便鬆手饒了她。茵蓮雙手捧著臉頰揉了揉，傻呼呼地笑道：

　　「嘿嘿，師傅待我真好。」

　　「……想太多，我只是嫌麻煩才把妳扔給別人。」

　　若霖嘴巴上說的難聽，但茵蓮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早已習慣若霖「言不由衷」的習慣，當下也不戳破，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若霖給她瞧得渾身不自在，瞪了她一眼，正欲發作時，茵蓮突又大叫了一聲。

　　「啊！等一下。這樣的話，蒔茵也要跟著孫小姐學習嗎？她那麼怕生，我們倆個又有各種狀況……」

　　「她擅長注存型，自然是跟著我。」

　　「那就好……」茵蓮安心撫胸，但還安靜不到半晌，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又叫了出來。「哎！等一下！這樣不公平！」

　　「別動不動大呼小叫的，這裡是醫療室。」

　　「嗚。」茵蓮連忙縮頭遮嘴，壓低了聲音說道：「不……不公平……我也想給師傅教——嗚噗！？」

　　「……」

　　若霖無言以對，伸指在她臉上又戳又捏，茵蓮閃避不開，慌忙之間拿起被子，躲在後頭充當臨時盾牌遮檔來自若霖的攻擊，連聲討饒。

　　「唉。」若霖拿她沒輒，搔了搔臉頰道：「蠢丫頭，當個冒險者要學的東西多著是，魔法之外的東西妳還有得學呢。」

　　茵蓮從棉被上緣微微探頭，露出一對靈動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嘿嘿。」

　　「……我看妳好像沒事了嘛。」

　　若霖見她一臉得色，起身便要離開時，左手卻被茵蓮一把抓住。

　　「幹嘛？」

　　「師傅也沒事了嗎？」

　　若霖沒好氣地回過頭，卻見茵蓮抬起頭，關懷地望向自己。若霖知道她想問自己關於欣潔的事，但他還沒準備好適當的答案。

　　「……妳沒事，我就沒事。」

　　「嗯，那我沒事了。」茵蓮雙腿移到床緣外，小心翼翼地落到地上，站好。「我們一起回團盟房間吧。」

　　「不再休息一會？」

　　「沒問題的！」

　　明明還有些站不太穩，她還是露出開朗的笑容回答若霖。就因為她總是這樣，反而讓若霖覺得難以應對付。

　　其實，他很想要拋下一切去找欣潔，但就算見到了，現在的若霖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更何況……

　　「果然還是不行，嗎？」

　　他能就這麼扔著不管嗎？扔下面前這個強顏歡笑，但仍微微發顫，其實並未從被襲擊的恐懼下緩過來的丫頭。

　　「……好吧，順道吃個晚餐？」

　　他對茵蓮伸出手臂。茵蓮楞了下，隨即高興地抱住，把體重分擔到若霖身上。

　　「嗯！師傅請客喔！」

　　「……我看晚餐還是喝水好了。」

　　「誒誒！」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Q1SmDg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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