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醒了,紫羅蘭色的大眼睛看起來人畜無害,眨巴兩下,然後看向身旁的男人。
臧十一直都在,自從她入院以來的幾乎每天都待在這裡。明明說了沙發床不好睡,栩巍也勸說過回家沒關係的,偶爾來一趟聽醫生說話就行了。
「小巍,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帶了番茄燉牛肉和白飯。」
在那之後Coréia 收起來了,地卻還沒賣掉。他有時候會過去使用那裡的廚房煮點東西再帶來醫院給栩巍吃。他知道女孩喜歡吃他做的菜,他自己也喜歡待在那裡。
比起空無一人沒有家人的家,醫院和酒吧好多了。
扶著她坐起身,現在是晚上六點,晚餐時間。
保溫盒裡頭裝著溫溫的番茄燉牛肉湯和分開放的白飯避免泡爛掉。栩巍第一次吃這道菜,對臧十來說卻不是第一次做。
那天在Coréia 辦歡迎會順便煮的牛肉湯,雖然是帶回家了,卻因為大家沒辦法找個時間一起坐下來吃,而最後幾乎是臧十一個人吃掉的。
那是只有他和寧知道的味道。
這次為了要拿來給栩巍吃特地不加紅酒,這樣便少了一個淡淡的酒香,不過也沒關係,因為他以後或許也不需要做任何加酒精的料理了,他又不喝酒。
不過偶爾做小小一碗自己吃,可能也不錯吧。需要多加一點糖。
栩巍的狀況越來越好,預計這週末就能出院了。因為他在上週女孩手術部位恢復得差不多之後向院方多加了一項全身健康檢查,而幾小時前正做完了一個需要麻醉的項目現在才醒來。
醫生說可以吃東西了,他便從酒吧帶來這些晚餐,但其實他自己也還沒吃。
幫女孩搬了床上桌過來,還拿了餐具。他也挺想和對方一起吃的,只不過也可以等等聽完昨天的檢查報告之後再去買別的,畢竟這裡還是病房,不是父女聚餐的地方。
「爸爸,」女孩乖順地接過湯匙,舀了一口飯再浸一下牛肉湯,撈了幾塊肉,第一口晚餐是先遞向爸爸那裡。「啊~。」張嘴。
病人服下軟軟的小手努力伸長,另一手彎曲放在湯匙下方避免紅色的湯滴出來了。
男人怔了下,想說讓她自己先吃的話吞回了肚裡,順應對方的話張嘴吃掉那口拌飯。
「嗯,好吃。」
牛肉好像能再軟嫩一點,再更入味一點。番茄更多會有水果的酸甜,紅酒的香氣也很搭的。
做這道菜的時候腦中在想什麼呢?和第一次做的味道根本比不上。
男人看著女孩滿足吃著自己帶來的食物,同時舌尖也沾附了番茄牛肉的味道。
明明就是很棒的一道料理,到底是少了什麼。他用了和第一次一樣的番茄量、一樣的牛肉部位、一樣品種的糙米飯。一樣讓人餵了一口溫熱的飯菜,為什麼感覺差那麼多?明明那酒味不會有這麼大影響的。
他情緒有些緩不過來。這兩個月來他常這樣,就算沒有對栩巍明說,聰伶的女孩肯定也會自己看出什麼。
他硬是撐了一個笑容給她,說自己暫時離開一下去聽醫生的報告,讓栩巍自己先吃一下飯,他很快就回來。
男人交代完之後便邁著長腿離開病房。彎出純白走廊、跑上樓梯,一路到了染上深藍夜色的頂樓。
臧十微微喘著氣,在一旁自動販賣機買了礦泉水,靠在電子欄杆上就喝了起來。
不冷不熱的無味開水大量灌入喉裡,沒兩下便去了半瓶,卻沒有解到渴。
那熱度就像他目前的狀態一樣,就像在白天被曬燙的鐵欄杆,在傍晚時會恢復到不冰涼卻也不熱燙,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一點都不好,他多想來個人打暈他,或是打醒他。
炎炎夏日,傍晚倒是有微涼的風,不至於太熱。而那樣的溫度,就好像他一直牽著的那名青年的手。
「啊……。」原來他是在想這件事嗎。
已經離開好久的人不會回來了。他最近也因為都在醫院照顧栩巍而沒有意識自己有想起他,但情緒不會騙人,他現在確實很不好。
他好寂寞、好害怕,好想要寧的抱抱。不確定少了月亮,剩下沒有光的星星和燦爛卻殘缺的太陽能不能在明亮的白天相互扶持走下去。
老實說他還不習慣像現在這樣沒有寧的日子,所以才不敢回家。害怕回家看到了寧常用的那個馬克杯、淡黃色又有淡淡肥皂味的睡衣、偌大柔軟的枕頭和淚水。充滿了寧曾經活著證據的他們的房間,他會沒有勇氣走進去。
寧死了,不會回來了。臧十卻還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用力敲下淡淡發著光的欄杆,受到攻擊的機械嗶嗶著發出警告聲,他便嘆了口氣放開手。
玻璃窗外的台北亮著一盞盞燈,刺眼奪目,看得令人不舒服。
夏楠曾經說過他不希望夏林走了,這個世界卻一如往常地呼吸,一如往常地旋轉,好像這個人的生死沒有影響到其他人。
他現在好像也更能理解這番話了,但他氣的是自己。
為什麼寧走了、離開了他的生活,他卻沒有什麼實感?他討厭沒有寧在身邊卻一如往常活著的自己,好像那個人的生死對他沒什麼影響,但時不時想起來的瞬間,就好像惡魔在懲罰他一樣,心痛得不得了。
口袋裡震動著的手機打斷的他的思緒,但臧十現在實在沒心情接電話。震動和響鈴聲停下,留下了多兩聲震動,多半是訊息。
他本來沒有想要理會的,但沒幾秒之後手機又響了起來。男人面無表情,似是也懶得咂嘴了。
沉沉夜色如整座城市逐漸下潛至深海。涼爽感並未驅走他的不安和痛苦,反而悶悶地令他本能想要壓抑,或許寧就是這種感覺。
「……什麼事。」
「臧十,你怎麼不在病房?」
「……。」
「你還好嗎?人在頂樓?」
「不——」
對方掛電話的速度之快,他那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就已經被切斷了。臧十著實不太喜歡這樣,但他也知道夏楠也是擔心他,畢竟他們幾乎是在登月成功之後就沒有再見面了。
登月計畫分成兩部分進行,而夏楠和駱警官帶兩個孩子在宅邸那裡的情況比他們所想的還要糟。根據夏楠的事後說明,兩台仿生機器人都在他們那裡一邊保護韓姐一邊攻擊他們,蕭織為了保護岳染葬生戰場,駱警官則是為了追韓姐而擅自背離計畫逃出宅邸,不幸被敵方狙殺。整場計畫到後來幾乎是崩解,以臧十他們那裡確實擊斃目標之後才算是暴力地結束了。他們這邊也損失不少,算不上是贏了這場戰爭。
以韓姐為中心的系統崩壞,夏楠暫時住在大宅,並且擔任宅邸的主人處理其餘天使祭司與雛鳥的雜事,同時領養了岳染作兒子。
只不過那人也不是整天都在忙公務,臧十清楚對方確實曾經找過他幾次在辦公室見面,或是其他咖啡廳或酒吧等等,只不過都被臧十以栩巍今天有檢查迴避拒絕了。
久了夏楠也知道他狀態不好,並不是因為栩巍,而是不告而別的寧。
以天使祭司關係人來說,死亡的寧和蕭織其實算是好的,能夠埋葬和辦個簡單的後事。不過這兩人的都是由夏楠和岳染代辦,臧十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到場。
醫院頂樓的門被一名戴著粗框眼鏡的男人推開,看到面無表情的臧十,夏楠蹙眉嘆了口氣,上前就奪過他手上剩下幾口水的寶特瓶。
「顧好天使餘黨的心理健康也是現在的我的責任。」夏楠抓著他下樓不讓反抗,經過栩巍病房在的那層樓時卻沒有讓電梯停下來,直直下到了一樓。「我讓岳染在病房陪她。要不要一起去喝點酒?不會讓你喝過量,放心。」
現在是該喝酒的時候嗎?寧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會做些什麼?夏楠想念夏林的時候都做什麼?
他不太清楚這方面的事,畢竟寧是第一個影響他這麼深的人,這是他的初次。
男人點頭應答,夏楠便帶著臧十上車,黑轎車融入夜色,猶如他現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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