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八十三章：離心

　　太傅府坐落於鬧中取靜之處，門前大紅燈籠高掛，一陣疾風驀然襲來，將燈籠吹得搖搖欲墜，似在說著風雨欲來之兆。

　　廂房內，府醫方為唐旭昇診治完畢，揹起藥箱，朝面色沉重的唐太傅一禮後退下，屋中只餘父子三人。

　　唐太傅走至榻邊，滿眼心疼地望著昏迷不醒的幼子。唐旭昇臉色蒼白，眉間尚有驚懼，口中囈語斷續，似仍陷於夢魘，掙脫不得。

　　「你怎能將自己弟弟打成這個樣子！」唐太傅終是怒目瞪向唐天睿，語中滿是責斥。

　　他對這個二兒子，素來愛重，卻也最失望。

　　「我早已囑咐他不可碰王小妹，他不聽……我是一時失控……」唐天睿眉心緊鎖，語聲低啞。

　　他承認那一夜的自己確實動了殺心，只是……只是一切積壓太久，終於找到了出口。

　　唐太傅替昏迷的唐旭昇掖了掖被角，目光一轉，從柔和驟然變得陰沉，重重放下帳幔，抬步往門口走去。

　　屋外已陰沉，烏雲蓋頂，疾風過耳，更讓這四周氣氛降至谷底。

　　「誰允你動手的？他要王小妹，給他便是！」

　　「爹？」唐天睿怔住，一股冷意從心底升起，疾步追上前去，「王小妹是我們引顧氏入局的關鍵，怎可隨意棄了？」

　　他的語氣著急，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這一步棋，他籌謀良久，王小妹是極重要的一子，怎能為了唐旭昇，一夕斷送？

　　「我們設局這麼久，眼看就快要成功，怎能——」

　　唐太傅臉色一沉，目光如寒回身逼視他，問著。「怎的？少了王小妹，你便無計可施？少了王家一子，你便不會下這盤棋？若是如此，不如滾回靜州！」

　　「爹！」唐天睿幾近怒吼，雙拳緊握，滿目不可置信。

　　從六年前那場墜崖開始，從云宿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便接下這盤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棋局。他一日不敢鬆懈，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只為能扳倒那個總將自己壓在腳下的顧行之！

　　王二、王小妹，是他費盡心思才牽來的線，如今棋至尾聲，顧氏即將敗，自己的父親怎能，怎能因一人之私，毀他全部的佈局！

　　「如你能為唐家留後——」

　　這一句，才是壓垮唐天睿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藏在父親心底最沉最重的那把刀，終於露出刀鋒，無情地刺入他的心口。

　　唐天睿全身一震，像被雷劈中一般，倒抽一口氣，連呼吸都被這句話斷成兩截。那一瞬間，積壓已久的不甘與怨憤如山洪傾瀉，在他體內洶湧翻騰。

　　為了唐家，他放棄所愛，犧牲自我，忍著那不能認、卻日日夜夜刻在骨血裡的痛。他步步為營，走於刀鋒，只為博得父親的一句認可。

　　如今，卻因一句「不能留後」，便將他所有的付出全數抹殺，像是一切都成了笑話。

　　他眼神恍惚，嘴角浮起苦澀的弧度，既在嘲笑自己，也在控訴命運。

　　「三個兒子裡，為父對你期望最深——可你回報的是什麼？」

　　唐太傅聲音低沉，像是從心靈深處擠出血與恨，一句一句砸下來。「你竟是個斷袖！」

　　像是終於說出了壓在心口多年的恥辱，臉色扭曲、氣血翻湧，一口怒火直衝喉頭，雙拳死死攥緊，指節泛白，青筋暴起，似是強忍著想掐死這個最像他的兒子。

　　「當年為父拆穿顧行之與五皇子，還以為將那齷齪之事斬斷於根！」他咬牙怒斥，聲音沉沉，「結果呢？現在竟成了笑話！我唐家最得力的兒子，居然與他倆一樣！是斷袖！」

　　那聲聲「斷袖」如毒箭，射進唐天睿心頭。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凌遲著唐天睿。

　　他咬著牙，唇微顫，眼神在顫抖，卻沒有逃避。他抬眼直視那張威嚴又滿是對自己厭惡的面孔，喉間像是哽著千斤重石，終於擠出聲音。

　　「爹……喜歡一個人……沒錯……」

　　明知道父親十分厭惡這種關係，但自己卻控制不住心頭上那股悸動。

　　「您說過——說過顧氏一倒……我和——」

　　「閉嘴！」唐太傅大喝一聲。「不要再讓我聽見那種話！」

　　他手一揮，像是要將這個讓他蒙羞的兒子，徹底從唐家的族譜中剔除。

　　　唐天睿委屈得像個失去所有的孩子，低著頭，想從顫抖的唇中擠出些什麼，此時，傳來下人疾步而來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情緒。

　　「稟老爺，二少爺——高指揮使來訪。」

　　唐家父子同時一愣，相視一眼，眉宇皆帶著幾分驚訝與狐疑。

　　唐天睿率先開口，「高指揮使可有說明來意？」

　　下人微微搖頭，回得小心翼翼，「未明言。但……今晨有一事尚未來得及稟報老爺與二少爺。」

　　唐太傅聞言，神色微變，像是嗅到了某種不尋常的氣息，沉聲問道，「何事？」

　　「高指揮使獨子，高劍星——死了。」語氣雖謹慎，卻如一道驚雷，炸響在這父子二人耳邊。

　　「什麼！」唐天睿猛地一震，眼眸驟縮，聲音忽地提高。「怎麼死的？」

　　「……傳言是馬上風。」

　　「馬上風」這三字一出口，四周一片死寂。

　　唐太傅與唐天睿不約而同地望向屋內，隔著紗幔，盯著那個昏迷未醒、眉頭緊蹙、口中仍囈語不休的唐旭昇。

　　這個讓唐太傅頭疼不已的幼子。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昨夜是與高劍星在一塊？」唐太傅真是恨，成才的兒子是個斷袖，能留後的兒子不成氣候，又愛惹事。

　　「是。」

　　唐太傅眸光陰寒，氣得幾乎咬碎了牙，卻又只能仰頭低笑，笑中帶著滿是諷刺與怒火的絕望。

　　「呵……哈哈哈哈……」

　　真是我的好兒！

　　唐太傅著實被這幼子給活活氣笑。

　　高英朗，是他費盡心機經營多年的棋子，而他這個混帳兒子，就在這節骨眼上弄死了人家唯一的兒子！

　　唐天睿見狀，想為父分憂，沉聲請命。「爹，不如由孩兒出面應對高指揮使。」

　　兩人都明白，如今高英朗登門，定是為子請命，只是不知昨夜城郊宴席那攤事，他又知曉幾分。

　　唐太傅略抬手，阻止了他，「不必。此刻若為父不出面，反會引人疑心。」

　　他語氣雖平靜，眼底卻風浪翻湧，緩緩看向身旁的下人，吩咐著，「好生招待高指揮使——老夫隨後就到。」

　　「是。」

　　下人應聲退下，腳步利落，將這場風雨前的寂靜拉開了第一道帷幕。

　　目送下人離去，唐太傅忽地想起數日前的命案，眉心一沉，開口問道，「吟月樓那兩名女子之死，可與旭昇有關？」

　　唐天睿神色微變，略點了點頭。「是。命案發生時，南城府衙原本接手調查，是兒子讓高指揮使介入處理。」

　　此刻，唐天睿已有些後悔當初這步安排。想必高英朗如今已察覺，自己兒子的死，與那兩名女子的死狀相似。

　　唐太傅也想到一處，仰頭深吸一口氣，胸口沉重如壓著石，明白他與高英朗之間的裂痕，恐怕已然不可逆轉。

　　「為父親自見他，你在暗處觀察，切莫輕舉妄動。」

　　「是。」唐天睿低聲應下，眉眼中仍有擔憂未散。

　　大廳中，氣氛冷得如凝結的寒霜。

　　高英朗神情憔悴，滿眼死寂，坐在堂中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雙目佈滿血絲，眼眶仍有未乾的淚痕，悲痛幾乎滲進骨子裡。

奉茶的侍女戰戰兢兢，氣也不敢多出，怕觸怒這位剛喪愛子的將軍。

　　悲傷雙眼無意義的落在前方地面，一動未動，直到聽見廊下傳來穩重腳步聲，才眨了眨眼，緩緩抬首，目光由沉哀轉為陰沉狠厲。

　　唐太傅如往常一般步入堂中，神情慈和，帶著幾分哀慟與體恤，像一位正欲安慰亡子父親的長者。

　　「英朗，劍星之事，為師都聽說了，怎麼......」

　　「先生，旭昇在哪？」高英朗打斷他，聲音低啞，卻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怒意。

　　他的寶貝兒子就是與他的兒子在一塊，才會落得如今下場，他兒子憑什麼躲著，而他又憑什麼偽善！

　　倏地被截斷話話，唐太傅眼中閃過一瞬不悅，但臉上依舊保持著和善。「旭昇？旭昇他病了。」

　　他知眼前這位男人此來不善，話語中處處帶刺，避不得，只能步步為營。

　　「病了？」高英朗低笑一聲，笑意中盡是嘲諷，「昨夜還能與劍星飲酒作樂，今日就病倒了？這病，來得可真巧。」

　　唐太傅心中微震，意識到高英朗恐已探知昨夜郊外之事，想要將唐旭昇撇清，恐怕已難全身而退。

　　「昨夜旭昇和劍星......同席？」唐太傅斂目假思片刻，才像是忽地想起什麼。「對、對，昨日是劍星生辰。他說要出門，原來是去替劍星祝壽。」

　　他語氣不緊不慢，話鋒一轉，又補上一句。「不過，旭昇途中就覺得不適，約莫酉時便提前離席返府了。」

　　「酉時……」高英朗喃喃自語，眼神更冷幾分。

　　他雖知兩人昨夜同在郊外，卻不知唐旭昇是否待至最後。如今聽來，對方倒是早有推脫準備。

　　「先生說旭昇病了，患了何病？」

　　「風寒。」唐太傅答得自然，語氣中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心疼。「昨夜回府就發起高熱，至今都還未退，也未醒，老夫......憂心不已。」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可高英朗卻一句也不信。他抬眼看著唐太傅，那雙曾滿是敬意的眼，如今卻只有刺骨寒意。

　　「英朗，既是如此，不如到內院去看看旭昇？」

　　這句話，說得坦蕩無懼，倒讓高英朗心頭一震，頷首答道。「那便叨擾了。」

　　這話一落，倒讓唐太傅眼尾微抽，神色微變。

　　未料高英朗竟會應下。

他原以為對方會如往常那樣婉拒、避開，沒想到此番竟當面接受。

　　這舉動太不尋常。

　　他心底那股深藏的戒備驀地升起，眼神也隨之陰沉幾分。那雙飽含心計的眸中，已不再掩飾防範與冷意。

　　——他這學生是要與自己生份、劃清界線了。

　　兩人穿過曲折迴廊，步入內院，高英朗心中竟泛起一絲酸澀。

　　他曾與這位深受敬重的恩師在此談笑風生，談理想、論朝政，言語間皆是信任與敬仰，如今卻離了心。

獨子昨夜那番言論，猶如一柄利刃，將掩蓋真相的簾幕殘忍劃破，清晰得令人無所遁形，也將昔日情分一刀兩斷。

　　走入唐旭昇的臥房，高英朗隔著紗幔細細審視榻上的人影。雖看不清面容，但從衾被起伏與低低夢囈可知，唐旭昇氣息急促，神情驚懼，顯然病得不輕，並非是假。

　　高英朗對唐太傅略略一禮，隨著先生退出廂房，站在廊下，仰望著滿佈烏雲的天幕，語氣淡淡。「先生不必過於憂心，旭昇年輕，定能熬過這場病，人還在，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口中雖是寬慰之語，可一想到獨子死時那慘不忍睹的模樣，他心頭的怒火便再度湧起，難以平息。

　　「英朗，節哀。」唐太傅語帶關懷地道。

　　聽這聲節哀非但未讓高英朗感到一絲安慰，反而讓那胸口怒火燒得更旺，原本下壓的唇角微微抽搐，終是壓不住。

　　「先生，可知劍星死因為何？」他低聲問道，語氣壓得極沉，幾乎貼地而來。

　　唐太傅眉心微動，斂了神色，語調不變地回應，「據說是「馬上風」？」

　　「是。」高英朗眼神銳利如刀，緊盯著眼前這張曾讓他無比信服的面孔，一字一句問道。「可是先生，我兒不過剛過弱冠之齡，氣血方剛，怎會因馬上風而亡？」

　　唐太傅也一臉不畏懼，與他對視著。「是啊！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先生是否又知——劍星之死，與吟月樓兩名青樓女子死狀相同？」高英朗話音如寒刃緩緩劃出，步步進逼。

　　唐太傅眉尾不動聲色地抽了一下，語氣仍帶淡笑。「英朗此言何意？」

　　高英朗不疾不徐，語調卻比冰雪還冷，每一字都如錐入骨。「『涼冥香』。龍血一滴，入骨三分，慾生慾死——太傅，此物您應當認識。」

　　唐太傅眼中算計未消，卻也染上明顯的寒霜，眉宇間掠過一絲沉重。

　　眼前這人，果然是來問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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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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