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二O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哥德洛克:
曾經有多少人在我身邊陪伴著我,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而且我已經不是人,是一頭牛。
若不是蘇佛幫我把空間打開,我至今還沒清醒。看我每天慢慢地、慢慢地走在草地上吃草,那只是我牛身的樣子,空間裡的我還在過以前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正在受苦,也不知道我的靈魂已經被困在牛身之中。
小時候,老師要我們每位學生介紹自己的家人,不論是上台發表,還是寫成作文,我第一句都是「我爸爸很有錢」。我說的沒有錯,我爸爸真的很有錢,從小對爸爸的印象就是「爸爸的口袋會生錢」,不管我什麼時候找爸爸,跟爸爸要多少錢,他絕對都能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錢來,而且給我的錢都比我開口要的還要多,所以我知道「爸爸很有錢」。
我感到很榮耀,自己有一位有錢的爸爸,這讓我很威風,所以我很喜歡老師要我們介紹自己的家庭,我第一句話就要告訴大家:「我爸爸很有錢。」七歲時,有同學曾經問我:「你爸爸到底多有錢?」我回答他:「你需要什麼跟我講,我明天馬上叫我爸爸買給你,你就知道我爸爸多有錢。」這些同學一聽,全都好興奮,一個個來找我登記,告訴我他們想要什麼。回到家,我將單子拿出來給爸爸看,爸爸立刻說:「走!馬上去買!」這一刻,我感覺爸爸好帥氣,我怎麼有這麼帥、這麼有錢的爸爸!我們立刻開車出門去採買每一個同學要的東西。
隔天,爸爸請人幫我把所有同學要的東西全都帶去學校,當同學們看到這一大堆東西時,全都發出讚歎的聲音。我拿出單子,一個一個喊名字來領東西,我覺得自己好威風,好有面子,從來沒有人能像我爸爸這樣,要什麼就有什麼!這些同學收下爸爸送給他們的東西之後,對我更是畢恭畢敬,什麼都讓給我,對我說話也非常客氣、恭敬,就連屬於我要做的打掃工作,每天都會有人代替我去做。我坐的桌椅,每天也會有人幫我擦過,我感覺自己的身分瞬間升級,比老師還要受尊敬,在不知不覺中,我也愈來愈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我喜歡受人敬重的感覺,我喜歡在大家面前表現我自己,我喜歡別人羨慕我的樣子,我喜歡成為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一位。這一生,我都在追求這些,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變過,我的生命中只有「贏」,沒有「輸」,別人只能讓我,不能跟我搶。
二十歲那年,就想自己出去創業,我其實沒有什麼本事,但是當時的我一點都不這麼認為,覺得自己很能幹,也相信我絕對能闖出一片天,而且我的後台有最支持我的父親,不管我要做什麼,我的父親都一定會挺我到底。透過父親的幫忙,我一次經營了三家公司,一家建設公司,一家紡織廠,一家銀行,花了父親非常多錢,我信誓旦旦地告訴父親:「我很快就會把錢再賺回來!」
我所有的建設為了節省成本,都自以為聰明地偷工減料,整棟房子外觀看起來好看,但裡頭卻暗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祕密,這些節省下來的錢,足以讓我再用來投資另一個建設,讓我瞬間賺了好多錢。我的紡織廠,所有的原料都是最便宜的,經過加工之後,才做成一件件賣出去的成品。我經營的銀行,到處和商家合作,但是我絕對不會讓自己虧本,在所有合作條件的背後,都絕對是我贏,不會輸。
我將我的成果報告給父親聽,父親非常滿意我的表現,他對我說:「真不愧是我的兒子!」我好高興聽到父親對我的讚美,因為從小父親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我曾經對自己說過,長大以後,我也要像父親一樣的有錢,我也要讓人看得起我,現在我就是朝著這個目標在努力前進,我相信我絕對可以成功!
不到一年的時間,我經營的事業開始出現危機,所有的祕密開始被一一揭露,是我底下的員工出賣我,他不滿我對他的待遇,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對我展開報復。在真相被發現後,所有的顧客、合作的商行全都對我提出告訴,他們要我賠償所有的損失,也要我對自己的不信用做出最大的懺悔和彌補。我闖出了大禍,但是我還是不以為意,我始終相信全天下最有錢的,就是我的父親,他絕對有辦法拿出錢來幫助我,讓我順利度過這次的難關。只要有錢,什麼都好辦事。
當父親知道後,他完全束手無策,父親說,這三家公司是用父親的名義來做擔保,現在出問題了,連同父親經營的事業也全都受害,這些年來的努力全都毀了。我以為父親在跟我開玩笑,因為從來沒有看過父親這個樣子,不相信父親沒有辦法,我告訴父親:「你一直以來都是全天下最有錢的爸爸,快把錢拿出來給我!」父親搖搖頭,沒有說話,不管我說了什麼,父親還是一副無奈的樣子,我真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我因詐欺等罪而被判刑入獄時,我心中起了恨心,我恨的人是我的父親,我恨他為什麼不拿錢出來救我,為什麼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入獄,我還這麼年輕,就背上這種罪名,這又叫我將來如何繼續做人?我將所有的過錯都怪在父親身上,覺得父親是故意這麼對待我。每次父親要來獄中看我時,我都避不見面,就算真的見面了,我也從不正眼看父親,一句話也不說,因為我還在生氣。我不相信我不能成功,還不認為我失敗了,相信這是種幻覺,很快就會過去!
刑期三年結束後,我出獄了,沒有回去那個家,也沒有和父親見面,雖然身上沒有錢,但是我相信我以前那些朋友可以幫忙我。我用各種方法去找到以前的朋友,向他們借錢。這些朋友一見到我,都好像看到什麼可怕的怪物一樣,有幾個還立刻把門關上,有幾個甚至跑給我追,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當年不是都互稱是兄弟嗎?
我到處碰壁,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幫忙我,我的性格變得越來越怪,我的想法也越來越扭曲。我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想害我,他們都想要我好看,所以刻意戲弄我、嘲笑我,這些全都是他們設計出來的騙局!我被他們害了!我被他們騙了!
我的人生從高峰跌落到谷底,我好像從夢境中突然被拉回殘酷的現實,我沒有辦法接受!我開始在大街上奔跑、叫喊,甚至還動手傷人。很快,我就被抓進精神病院裡,我還是非常激動,用盡全力地掙扎,我被十多個男人架起來,綁在床上,醫生快速地在我身上注射藥劑,沒過多久我便昏昏睡去。
當我醒過來時,我看到玻璃窗外站著正在看我的人,是我的父親。我立刻大聲喊叫:「騙子!」我的雙手、雙腳還是被綁住,醫生看我又開始激動起來,又再施打一針。在我還沒昏睡前,我看到父親在流眼淚,我不知道這個騙子在哭什麼。
醒來後,我已經沒有看見父親,從那天起,都沒有再看見。我一個人在精神病院裡過生活,每天吃藥,看電視,來來回回地在走道上走來走去,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就會非常激動,醫生又會把我抓去打針,睡了一覺後才又醒過來。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我只見得我的頭髮開始長出白髮,我的臉也變老了,但我不以為意,因為我還是活在昏茫之中,這些藥物讓我沒有活力,常常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三十六歲那年,我的身體突然出現緊急狀況,精神醫院裡的醫生把我送入急診,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就快結束。當我躺在病床上,全身無力,奄奄一息,剩下最後一口氣時,我看到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用最後的力氣看他一眼,是我的父親。
在我看到父親的這一刻,我哭了,老天爺讓我在剩下最後一口氣時,頭腦恢復清醒。我哭著告訴我的父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但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快死了!」父親看我這樣,他哭得好傷心,我捨不得他一把年紀為我難過。父親對我說了好多話,我才知道我父親有多麼愛我,而且我的父親有多麼後悔沒有教好我,我用我最後的力氣告訴父親:「這輩子我欠你的,下輩子做牛做馬都要還你。」就是這句話,讓我死後真的成了一頭牛。
當牛幾十年的時間,我的靈魂一直都在一個痛苦的空間裡,這個空間讓我恐慌、害怕,所以我的牛身看起來也很驚恐,和其他牛不一樣,我總是容易受到驚嚇,而且吃的草也不多,長得很瘦。我曾經造下的過錯,都在當了牛之後,一筆一筆地償還。
我其實很常望著你們這棟發亮的屋子看,我也很常聽你們的念佛聲,讓我的心很安心;但是我不能做什麼,我還是繼續走來走去。現在你們幫我把空間打開,我才能說出這麼多話來,也才能看清楚自己真的就是一頭牛。
所有的後悔,都已經來不及挽回,現在我只有把握當下。謝謝你們幫助我,我絕對不會讓過錯再次發生。
訪問內容由佛弟子釋法菁主筆所收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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