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城外,塵心湖靜臥於群山環抱之中。
初秋的陽光散落湖面,在微風吹拂下波光粼粼。
這湖甚是奇特,自東北流來的清泉澄徹如玉,而西南匯入的山澗水卻濁若墨汁。兩股水流在湖中交匯卻不相融,形成黑白分明的奇觀,彷彿一幅天然太極圖,蘊含玄機。
莫鳴歧在送走風采誠一行人後,未隨他們入城,而是獨自踏入了塵心湖畔的山徑。今日恰逢十五,月圓之夜即將來臨,他體內那股不安分的「何羅魚」陰氣又開始蠢蠢欲動。
何羅魚,非魚非獸,《山海經·西山經》有載:「何羅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魚而食人魂,居幽冥之地,日啖九魄。得其分靈者,月圓之日必遭其噬,若不壓制,終生為奴。」
莫鳴歧腳步踉蹌,額頭冷汗涔涔。他必須尋一處清淨之地調息,否則夜幕降臨時,那分靈之毒便會發作,如千萬根針刺透五臟六腑,痛不欲生。
「前頭便是塵心湖深處了,」他喃喃自語,「聽聞此湖有療靈之效,或許能壓制體內這孽障...」
順著山間小徑前行,群山層巒疊嶂,蒼翠欲滴。忽然間,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赤紅如血的石蒜花海鋪展開來,妖豔濃烈,竟是有種妖邪之美。
紅蒜花開至濃處,透出一股幽幽清香,沁人心脾。花瓣有些掉落水中,隨波漂蕩,順流而下,彷彿一道道血痕,最終匯入湖中黑白交界處,形成奇異的漣漪。
老一輩人常說:「心有所求者,入塵心湖可得解答;心有所懼者,入此處或可見真妖。」傳言黑白交界處是通往另一世界的門戶,能見生死、觀過去未來。然真相如何,無人得知。
莫鳴歧剛踏入花海深處,體內那股何羅魚陰氣便翻騰得更加劇烈,宛若千百條毒蛇同時噬咬。「嘶!」他單膝跪地,牙關緊咬,發出低沉的嘶吼聲。
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小巧的身影竄了出來——那是一隻通體銀白的小猴,毛絨絨的身子不斷抖動,一雙如紫荷般的眼睛充滿擔憂地注視著莫鳴歧。
「阿白...」莫鳴歧強忍劇痛,喚了一聲。
阿白似乎感知到主人的痛苦,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頭蹭了蹭莫鳴歧的掌心,以示安慰。然而,當它看到莫鳴歧眼中冒出的森冷白光時,又露出了畏懼神色,彎曲著尾巴,退回到茂密的草叢中。
「連你也...怕我嗎?」莫鳴歧苦澀一笑,「也是,這何羅魚分靈若發作,連我自己都難以自控...」
紫荷色的眼眸,這不是阿白第一次流露出這種擔憂的神色。莫鳴歧閉上眼,思緒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那是十年前的雨夜,村莊陷入一片混亂。原本和睦的鄰里變得面目猙獰,彷彿被某種力量所控,相互廝殺。他躲在家中,年幼無知,卻見母親眼神詭異,口中喃喃著「孽種」二字,纖細卻有力的手掐住他稚嫩的脖頸...
「娘,我是鳴歧啊!你認不得我了嗎?」他哭喊著,卻換來更加用力的窒息感。
就在他即將昏厥之際,一道紫光閃過,母親的手忽然鬆開了。朦朧間,似乎看到一雙紫荷色的眼眸,充滿悲憫地望著他...
「師尊...」莫鳴歧喃喃自語,「是您那日救了我嗎?」
十年過去,那段記憶仍如碎片般殘缺不全。他只記得後來被一位道者帶離了那座化為煉獄的村莊,來到瓊瓔城,成為了青冥門弟子。
師尊告訴他,那夜村中有妖物作祟,母親並非本意要害他,而是被妖氣所侵。可師尊從未說明,為何唯獨他倖存下來,又為何體內會有何羅魚分靈的存在。
這何羅魚分靈究竟從何而來?那場災禍的真相為何?如何才能讓癲狂的母親恢復清明?這些疑問如同大山,壓在他心頭,讓他夜不能寐。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莫鳴歧深吸一口氣,從背上取下了劍袋。
袋中藏著兩柄劍,一柄是他平日所用的「含光」,通體透明若水晶,鋒利無匹;另一柄則被數百張符籙層層封印,只露出斷裂的劍尖,古樸的銅綠色劍身上刻著繁複的古老花紋,散發著陰寒氣息。
這把斷劍名為「奈落」,是他十年前被救時,在村外一口枯井中所得。師尊曾告誡他:
「此劍名為奈落,與你體內何羅陰氣雖相互共鳴,卻有壓制其分靈效果。瓊瓔城是清氣鼎盛之地,雖無法透過吐納消滅體內何羅分靈,但仍可緩和你心智被蠶食之勢。奈落為上古邪器,雖有吞煞之力,切勿受其劍靈蠱惑,失去初衷...」
莫鳴歧輕輕撫過奈落斷劍,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彷彿觸碰到冰封千年的寒潭。奇異的是,這種寒冷非但沒有加重他的痛苦,反而讓何羅魚分靈稍稍安分了些。
「這把劍...」莫鳴歧凝望著斷劍,「彷彿與我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聯繫...」
他盤膝而坐,雙手握住奈落,開始引導體內的何羅魚陰氣向斷劍流去。一縷縷黯淡的青煙從他毛孔中滲出,緩緩纏繞在劍身上,隨後被吸入符籙之中。
隨著陰氣被抽離,莫鳴歧漸漸平復了呼吸。然而,當他睜開眼睛時,卻驚訝地發現奈落斷裂處竟恢復了約莫一寸長的劍身,原本黯淡無光的銅綠色也變得更加鮮亮,符籙上的古老文字似乎也在微微發光。
「這是...」莫鳴歧心頭一跳,「難道這劍在吸收我體內的何羅魚陰氣後,正在慢慢修復自身?」
師尊從未提及此事,若是奈落真能自行修復,那它完整時又該是何等神通?而當它完全恢復,他體內的何羅魚分靈又將如何?
懷著複雜的心情,莫鳴歧小心翼翼地將奈落重新包裹好,繫回身後。體內的陰氣已暫時平息,他決定繼續深入塵心湖,尋找傳說中的療靈之地。
阿白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身邊,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引路。莫鳴歧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暖意—無論自己多麼不堪,至少還有這個小傢伙不離不棄。
陽光穿透層層樹葉,灑在他的肩頭,斑駁陰影為他的紅髮鍍上一層金輝。莫鳴歧長舒一口氣,彷彿隨著呼吸,心中那些鬱結也稍稍散去了幾分。
此時,一陣細微的聲響忽然傳入耳中,若有若無,似是從湖的深處飄來。莫鳴歧凝神細聽,驚覺那竟是一縷歌聲,空靈縹緲,如天籟泉韻。
「有人?」莫鳴歧微微一怔,「在這荒山野嶺,怎會有人歌唱?」
出於好奇,他循著那歌聲的方向行去。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繞過半山腰的一棵古老油桐樹,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開闊的湖面映入眼簾。四面八方的流水匯聚於此,形成黑白交錯的奇異紋理,宛如天然八卦圖案。湖畔點綴著無數紅蒜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彷彿無數只紅色蝴蝶在翩翩起舞。
而湖心處的一塊平坦岩石上,端坐著一位女子。
女子背對著莫鳴歧,烏黑如瀑的長髮垂至腰間,隨風飄揚。她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近乎透明,若不仔細看,幾乎與周圍景色融為一體。
正是她在輕聲歌唱,那曲調婉轉悠長,不似人間樂音,更像是某種古老的祭祀歌謠。歌詞飄渺難辨,似是某種莫鳴歧從未聽過的古老語言,如同呢喃低語,卻有一種奇異的催眠力量,讓人聽了便心神寧靜。
莫鳴歧駐足岸邊,不敢貿然打擾。可就在此時,阿白忽然興奮地叫了一聲,撲通一下跳入湖中,向那女子游去!
「阿白!回來!」莫鳴歧大驚,低聲喚道。
歌聲戛然而止。
女子緩緩轉過身來,一張如玉般精緻的面容映入莫鳴歧眼帘。那雙眼眸如黑曜石般深邃,卻帶著一絲不屬於人間的冷冽。她靜靜地注視著岸邊的莫鳴歧,唇角微揚,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
「十年...」她的聲音輕若游絲,卻清晰地傳入莫鳴歧耳中,「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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