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黃粱泊漸遠。晚霞如血染雲天,餘暉灑落在眾人背影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風采誠背負著無瑕,每走幾步便稍作歇息,額頭細汗涔涔。
「風先生,」莫鳴歧緩步上前,「何不讓在下替你背負夫人一程?」
「不必,」風采誠神情溫和卻堅定,「賢內助乃我心頭肉,還是我自己照顧為好。」他目光柔和地看向無瑕,那眼神中的深情如清泉般純淨。
無瑕虛弱地靠在丈夫背上,聞言只是輕輕搖頭:「夫君小心腰傷舊疾...」
「說起來,」何允文插口,大嗓門在山林中迴盪,「青冥門到底是個什麼來頭?咱雖是修習武學,卻也聽聞過修道一脈有三大派系,青冥門便是其一?」
風采誠神色略顯複雜,沉吟片刻才道:「青冥門,又號『清明』,立於首山一線峰上的洞天福地。相傳三皇時代,女媧娘娘煉石補天時曾駐足於此,以大地靈脈為基,開創此門。」
「首山一線峰?」何允文挑眉,「那不是傳說中『一線穿靈霄,峰頂接蒼天』的仙境嗎?」
風采誠微微頷首:「峰中有三殿十二闕,殿分『天問』、『逍遙』、『捭闔』三脈。天問殿主修丹道,逍遙殿善通悟禪,捭闔殿則精於符籙禁制。各殿各有所長,卻同奉一脈相承的『青冥心法』。」
「風先生出身...」莫鳴歧狀似隨口問道,雙眸卻閃爍著探究的光芒。
「天問殿,」風采誠言簡意賅,「擅長丹藥煉製之術。」他語調平和中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落寞。
何允文好奇道:「那豈不是能煉長生不老藥?」
風采誠聞言失笑:「俗世多有誤解。丹鼎之道追求的是『內藥』而非『外藥』,以藥引心性,以心煉天地,究其根本,不過是尋一個『不死不生』的境界罷了。」
「這麼深奧?」何允文抓抓頭,「那青冥門現今威名如何?為何聽風兄言談,似乎...」
風采誠幽幽嘆道:「青冥門今非昔比...數十年前,時任天問殿主徐玉京因妻女遭遇不測,欲起死回生,竟違背祖訓,取萬物之三魂七魄入藥。」他面容嚴肅,「此乃煉丹大忌,逆天而行,有悖道法自然。捭闔殿主鬼九親自上報掌門,真相大白後,青冥門聲名重挫,逍遙與捭闔殿無奈自立門戶,青冥門自此徒有其表。」
莫鳴歧聽得專注,時不時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風采誠的表情變化,似乎在尋找什麼破綻。
「約莫數十年前,」風采誠繼續道,「在下因緣際會拜入天問殿。師尊見我於丹道一途略有根基,收為入室弟子。時間荏苒,不知不覺便成為殿中丹藥長老,專修療傷續骨丹藥。」
無瑕忽然輕聲道:「其實夫君還研製了不少救人性命的丹方,曾救活過許多瀕死之人...只是他從不張揚罷了。」她話語中滿是驕傲。
風采誠溫柔一笑:「無瑕過譽了。」
山路漸平,眾人步入一片竹林,修竹婆娑,如翠浪起伏。何允文忍不住問道:「那瓔珞...不,補天印,是何來歷?」
「補天印乃天問殿鎮殿之寶,」風采誠神色凝重,「相傳為女媧補天時所用神器殘片,自開派祖師得之後,便代代相傳。此印雖貌似尋常頑石,卻有不可思議之能。以它為媒介所煉之丹,常有非比尋常之效用。」
莫鳴歧瞳孔微縮:「比如...淨化魂魄?」
「正是,」風采誠目光微閃,「傳說補天印完整時,甚至能起死回生,但此乃逆天之舉,歷代殿主皆敬而遠之,多用於救死扶傷、淨化邪祟一類。」
此時天色已暗,山間迷霧漸起。莫鳴歧肩上的阿白忽然警覺地豎起耳朵,發出低沉的「嘰嘰」聲。
「何事?」莫鳴歧低聲問。
阿白指向前方密林,神情緊張。莫鳴歧手按劍柄,低聲道:「前方似有異動,諸位小心。」
「容後再敘,」風采誠護住無瑕,「山中多妖魔餘孽,還是儘快下山為妙。」
眾人警惕前行,一路無話。待出密林,已見山下燈火點點,一座小城依山傍水,樓閣參差。
「忘川城到了,」風采誠松了口氣,「諸位在此稍作歇息,待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
尋得一處僻靜茶館,風采誠安頓好無瑕,這才正色道:「數月前,天問殿突生變故。掌管御劍一脈的滅度真人帶領手下弟子叛變,殺害殿主與忠心長老,自立為『天尊』。」
莫鳴歧眉頭緊鎖:「滅度真人...此人何許人也?」
「此人本是天問殿外門弟子,卻因天賦異稟,被破格收為真傳。奈何此人野心勃勃,不滿御劍一脈在殿中地位不高,密謀多年,終於發難。」風采誠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妄圖煉製失傳已久的『九轉金丹』,欲證就地仙之境。為此,竟將在下囚禁,逼迫助其煉丹。」
「那風先生是如何脫身的?」何允文好奇問道。
「滅度篡位後不久,補天印不知為何從殿中失竊,且化為數塊器物散落四方。滅度真人大怒,率眾出山尋找,在下趁機帶著內子逃脫。」風采誠看向無瑕,深情道:「若無內子相助,恐難脫困。」
風采誠轉過身,望向遠方黃粱泊所在的方向,眉宇間流露出深深憂慮:「自逃出天問殿後,在下輾轉尋找補天印下落,聞此地有蹤,便前來探訪。不想卻誤入妖穴,反被囚禁。」
他握著瓔珞,神情凝重:「補天印碎片流落八荒六合,若不及時尋回,恐有大禍。此物乃仙家法器,若為凡人所得,恣意煉丹施法,恐釀無窮禍端,如黃粱泊妖魔之亂便是明證。」
何允文爽朗笑道:「采誠大哥別擔心!洒家願隨你一道尋找那補天印!」他揮舞方天戟,頗有豪氣,「管叫那滅度狗賊有去無回!」
「文弟別胡鬧,」風采誠苦笑,「若非你與無瑕偷偷跟隨上山,何至於落入此境?此去兇險萬分,你還是先回家去。若你執意要來,我便修書一封予你大哥,請他應允。」
「大哥」二字如同驚雷炸響,何允文瞬間臉色慘白:「哎呀呀,采誠你莫要嚇我!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你若寫信給我大哥,他保管叫我抄寫《禮記》百遍...」他揉搓著大手,一副慫樣,與方才英勇模樣判若兩人。
莫鳴歧一直沉默聆聽,眼神時而深邃,時而迷離。忽然,他向風采誠比劃了一個劍形:「風先生,敢問補天印在碎裂前,內部可有一柄劍器?」
風采誠神情一滯,目光灼灼:「莫少俠如何得知?此事乃天問殿不傳之秘,外人罕知。」
「小爺就是...記得。」莫鳴歧垂下眼睫,聲音低沉,似有隱痛。他那向來張揚的神態突然變得迷惘,一瞬間竟顯得無助而脆弱。那些破碎的記憶片段如碎玻璃般扎在心頭,朦朧而疼痛。
「記得?」風采誠目光如炬,彷彿要看穿莫鳴歧的靈魂,「莫少俠與青冥門...莫非有什麼淵源?」
莫鳴歧沉默良久,忽然抬頭,露出一抹決絕笑容:「風先生不必多問。若不嫌棄,小爺願做先生護衛,同尋補天印散落的碎片。」
風采誠沉思片刻:「少俠劍術精妙,確是助力。只是這般大恩,在下難以為報...」
「阿堵物非小爺所求,」莫鳴歧耸肩,狀若無意,「只求風先生到時借補天印一用。」
風采誠一怔,隨即正色道:「少俠於在下有救命之恩,理當結草銜環。只是補天印若聚,非大能者難以駕馭。若少俠有需要淨化魂魄之親人,在下有一方丹方,或可一試。但煉製此丹需有一味特殊藥材——鳳鳴液,傳說唯有鳳凰認主後方能獲得,在下也難有把握。」
「鳳鳴液...」莫鳴歧呢喃著這個名字,眸光微閃,「傳說中的鳳凰淚?」
風采誠微微點頭。
「並無緊要,」莫鳴歧笑得灑脫,「最終能否如願,皆是天意。不論如何,小爺都願陪風先生走這一遭。」
他說得輕鬆,眼底卻流露出幾分執著。這一線希望,是他在長夜中摸索許久,終於窺見的曙光。也許,補天印能讓她從瘋狂中...不,他不敢奢望太多。
風采誠默然注視莫鳴歧許久,最終會心一笑:「既是如此,在下先謝過莫少俠這份心意。待我將內子安頓妥當,明日午時在忘川城下會合。尋找補天印碎片乃當務之急,不容拖延。」
「先生高義,悉聽尊便。」莫鳴歧拱手道。
暮色四合,天邊最後一抹殘陽也沉入了山後。一輪新月如鉤,高懸夜空,清冷光華照在茶館屋檐下幾人的臉上,映出各自不同的神色——風采誠的凝重、無瑕的憂愁、何允文的茫然,以及莫鳴歧的若有所思。
遠處,一縷青煙無聲無息地在月下凝成蛇形,久久凝視著茶館方向。風中似有嘆息:「鏡花水月,身不由己...」須臾間,青煙消散無蹤,只留下一地冰霜,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幽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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