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歸正軌也不代表一天就要結束的，至少對在座被利亞姆判定為毋需住進醫療室接受進一步治療的騎士們而言是這樣沒錯，他們的苦難仍在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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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吧，身負重傷終究只能憑藉自身意志逃脫生死間縫的那些固然可憐，但千辛萬苦安置好他們之後還得強打精神跟上級一同開會檢討是次任務不足處的那些也挺慘就是了，要說有多慘的話可以看看路德，貴為副團長的他走進會議室時還勉強用牙籤撐著眼睛的，現在牙籤被一雙皮糙肉厚的眼皮給無辜折斷，這都直接拿畫在上面的眼睛走出會議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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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騎士宿舍正正就建在本部旁邊，是一個真正意義上閉著眼睛都能走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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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這個時候大家都會變得尤為鍾愛宿舍那間打從成為正式騎士起就被分配的房間，連缺點都能搖身成為優點的程度——太小？走兩步就到床，讚；沒有設施？大澡堂不用自己動手就備著溫度適宜的水而食堂再晚也放著各式各樣的麵包，超讚；窗外是上班時看到不看的景色？下班即可回房休息，無敵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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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天過去，終於從一句「散會」中體驗到何謂死裡逃生的一眾人頓時都開心得脫光上身制服，不約而同地想著快點洗完澡快點去吃個遲來的晚餐再快點上床睡覺，哪像伊凡依然穿戴整齊，全身就脫了斗篷挽在手臂，儼然一副還要出行的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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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才想起他住在事事都得親力親為的……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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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假裝沒看見他們眼中的愧疚，目不斜視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又在走出一段距離後假裝自己沒聽見身後有人富含同情地感嘆了一句「都怪王贈與了這麼一份任職禮物害他每天都得回去」。不是沒想過走去說點什麼的，事實上他有次真的走了過去，只差說點什麼而已，之所以沒能開口，是因為他們一看見他折返就肅然立正，抖得猶如一群即將被獵殺的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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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他就知道假裝不知道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再說，現在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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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總部大門驚見月亮高掛頭頂，意味著這場會議竟然持續了數小時之久時，伊凡當即改走捷徑上山，想藉此把多出預期兩倍的時間稍稍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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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要說沒被嚇到那就是假的，哪怕早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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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死靈林，這裡沒有枯萎的色彩、沒有死亡的氣息、更沒有襲來的危險，雖然一切都綠意盎然且生機蓬勃，讓人光是置身其中就能被豐沛的生命力療癒疲憊的心靈，但要走過這些堆在一起肆意生長的樹木也絕非易事，某程度上比身處死靈林更難「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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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這麼想著的同時，剛把自己擠過兩樹窄縫的伊凡就感覺到有什麼被他一腳踢飛了，再一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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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次掉的又是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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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駕輕就熟地蹲身尋找，誰知沒找到從身上掉落的東西，反而找到一塊體積不小的石頭，一塊他馬上就認出是自己第一次爬山時親手放置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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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當時可真是場災難，在數不清第幾次繞回原地之後他終於明白這裡的四通八達只是假象，實際上死胡同也多得要命，跟個大型迷宮沒分別；他自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身上又沒有可以拿來記號的東西，便搬動石頭刻意擋路，提醒踢到的自己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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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他其實已經不記得摸索過程的挫敗和無助了，只記得每次往上爬高一點，天上的月亮也會跟著爬高一點，讓他欣慰於自己的每一步都不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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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就跟此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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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苦苦一笑，將石頭搬回原位，心想這在某程度上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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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後他起來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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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荏苒物是人非，不是不相信曾經的那個自己，而是這座山縱然不曾改變，他也不再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了，無論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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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堵在前頭的將會是一條又長又斜的坡道，站在上面雖不至於能把人滑下去，但不踩著卡在裡面的石塊也走不上去，這亦是少年伊凡認為這裡是死胡同的原因，問就是不夠高、腿太短、踩不著、不怪他和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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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或許任務後的體力確實不足以應付這條斜坡，才到半途他就氣喘吁吁的，心臟也跳得愈來愈快，似是打定主意要跟肺臟搶奪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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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這裡了，總不可能真的來個半途而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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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心一橫，乾脆加快手腳趕在力竭前攀上頂點，本以為接下來沒癱個幾分鐘也平復不了，直到山上的景色一下闖入視線：被林木簇擁的草地中央，一座小平房依樹而建，被傾瀉的光華染成淡銀；漏出枝葉縫隙的色彩點綴著屋頂輕輕搖曳的樹影，看上去沉穩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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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緩緩吐出不知什麼時候憋在胸腔的悶氣，拍拍身上塵埃，踏著蒼翠走向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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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牆身潔白，鋪著紅瓦的三角豎著煙囪，無形地散發出柔和溫馨的氣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隱私做得太好，不走到門前經過旁邊用以透光的幾扇長方小窗都沒能看見屋內烏燈黑火，一片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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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格局，知道裡面除了廚房和浴室就沒有其他用以間隔的牆壁了，會這樣不是睡了就是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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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定睛發現盡頭靠牆的睡床都沒人時，伊凡整個愣在原地不會反應，即使這到昨晚為止仍是一幅理所想當然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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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這是還沒回來還是……看來得去問一下了，雖然不難從那個破天荒的傳召看出王抱有什麼立場，但萬一呢？直接進城堡問是不可能的，與其寄望城堡大橋為未經許可的人放下，還不如哄哄他們騎士團的信鴿起來加班，希望牠沒睡太熟，心情不會太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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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惱著大晚上要往哪找果子賠罪的伊凡正要沿原路下山，一陣夜風徐徐拂過，讓他神差鬼使地停下腳步往風吹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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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片刻，他繞到了屋後，一顆枝葉茂盛的大樹隨即出現不遠處，樹上掛著一個製成長椅的木鞦韆，而菲力克斯就坐在上面，仰望著無數躍動的蒲公英正如同一顆顆被喚醒的音符般聽從指揮翩翩起舞，朦朧月色甚至讓那雙眼睛看起來有點過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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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所感，他追逐的視線轉了過來，兩人在漫天白絨之中四目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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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回以禮貌的點頭和微笑。「你在這裡呢，看你不在屋裡，我剛剛差點……」走近瞥見菲力克斯身上已然換上恰如度身訂做的騎士制服，他忽然覺得想要說「剛剛」的自己實在不合時宜得好笑，於是及時打住並言歸正傳：「總之一切順利就好，而且這樣我也算是不負所托了，他們對沒能同樣幫助你的事感到非常過意不去，無奈腿傷暫時不便行動，只能把東西洗乾淨再讓我代為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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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克斯聞言並不意外，想來是從他的三言兩語猜到了什麼，或者認出掛在他手臂上的是自己的斗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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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假裝沒發現，自顧自地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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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其他騎士都跟我說了，說你當時只是在扶他們坐下，是卡爾一到來就抓著你發難，事情才會變成那樣的，你別看卡爾動不動就炸毛，他其實……不，無論如何這事確實是他不對，事實上哪件事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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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風大，發現有種子飛著飛著不知怎的飛回來黏著斗篷，他細細地用手指撿起，如同把一根掉落翅膀不捨離開的羽毛送回該往的遠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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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明明你回來之後一直都在幫忙，不說牆內，要是牆外沒你開路讓大家得以趕在死線前回來，卡爾和克里斯就得帶隊出外救援，到時勢必會出現更多傷患的，所以，謝謝你。我無法替任何人說任何話，那樣沒有意義，至少就請讓我向你表達我由衷的歉意和謝意吧。」
最後一陣風終是拂來又遠去了，當它捲著落下的話音一同飄遞遠方再尋不得，一段由大自然所編織的旋律也迎來落幕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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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也不繼續打擾了，今後作為同伴還望你能多多指教，當然，你要是遇上什麼亦歡迎隨時來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會盡力提供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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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勢遞出斗篷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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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克斯看著，沒有馬上接過，事實上，他看了好一會才像是理解過來似的，動作緩慢地抬起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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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顯然不是一個能在瞬息間擊潰一眾死靈的反應，伊凡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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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是累了？他們以洛尼蒂亞為中心做個牆外任務回來尚且都累個半死，更何況是從林外回來的他？不止，還有王的密談呢？不管怎麼想也不是能輕鬆應對的事吧？難怪總覺得他的臉色不太好，把本就冷調的膚色襯得愈來愈白，就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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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什麼閃過心頭，伊凡趁菲力克斯接過斗篷之際出其不意地抓上他手腕，果不其然，穿透皮肉沿著血管勒緊心臟的，是能把整個深秋都比下去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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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腦中弦線斷裂，他不住喃喃：「怎麼回事……是坐了多久才會冷成這樣？所以我不是說這種天氣不可以一直在外面吹風嗎？話說手套哪去了？不是說戴習慣了連夏天都戴著的嗎？怎麼……不，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要盡快保暖才行……」說著便一手拽過菲力克斯一手推開側旁用作房子後門的落地玻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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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揭開薄紗窗簾走進屋裡，他把人按坐沙發後立刻轉身蹲在壁爐前生火，漆黑隨即出現一個小小的光點柔柔地驅散寒氣，雖說剛燃起的火苗很弱，需要時間燒旺，遠不是塞了一把柴木就能解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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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現在可沒那個耐心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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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沒一會，他走到廚房拿出燒水壺掛上壁爐，掛完又打開附近的櫥櫃拿出裡面一個白瓷托盤，托盤上放有一套精緻的茶具和一個小巧的紅茶罐，哪個都和這裡的裝潢一樣，典雅中帶著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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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他的動作格外小心，雙手捧著放到茶几自不用說，連把茶葉倒進茶壺時都有特別注意沒讓它們掉出一點。儘管如此，他依然不忘用眼角餘光盯著爐火看，只要發現火勢稍有轉弱就會立刻用火箝撥弄或者視情況再加點柴，一心幾用，硬是沒讓自己浪費哪怕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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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此的福，這一做好泡茶準備，那邊的水也差不多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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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取下燒水壺往茶壺注入熱水，接著將香氣四溢的橘紅倒入茶杯並遞到菲力克斯手中。「來，喝口茶暖暖身子，看看會不會好一點？」動作行雲流水，猶如深入骨髓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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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克斯低頭看著杯中茶水，眼睛被氤氲濛上一層薄薄的水氣，在光線中忽明忽暗；半晌，他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湊到唇邊輕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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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口，臉上隨年月增長的冷冽就悉數融化，已然長開的體格也一點點放鬆下來，熟悉的身影不說還以為是直接從記憶中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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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靠向椅背要換一個更隨意的坐姿，伊凡正想勾起一個會心微笑，卻見他忽然一僵，不動聲色地騰出一隻手把抵在後腰那存在感過於強烈的東西拿出來，邊角平整看著又薄又短的布料不是內褲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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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刷的一下把它給搶了：「我馬上收拾好！」這話說得言之鑿鑿，全沒想過收拾起來會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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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把掛在椅背後邊的好幾套制服從衣架上解下來，等抱進懷裡後，左翻翻的從兩個抱枕後找來好幾條長褲、右翻翻的從坐墊和坐墊間拔出好幾雙襪子，再抽走搭在兩邊扶手上的好幾條領帶等等等等等等，粗看就跟垃圾場上的魔術表演沒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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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克斯愣坐那裡連茶都不會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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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吶吶解釋道：「都是洗好才放這裡烘乾的，我放著放著覺得這樣比每天打開衣櫃方便，就偷懶沒收進去而已，總之都很乾淨……欸這個怎麼跑這裡來了？怪不得沒找到……」扯出沙發底的床單，他在某道死亡凝視下求生欲爆棚地補上一句：「我發誓這裡沒東西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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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攤開床單把找來的衣物包進去，但真的太多了，光是對角打個結就已經脹成了鼓囊囊的大白團，另外兩隻角死活碰不上的，任憑他怎麼跪在上面想要壓縮體積都還剩著個這麼近那麼遠的距離，完全陷入膠著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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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終歸是住了八年的地方，不可能說走就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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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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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從身後響起的是一道無甚起伏的低沉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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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乍聽索然無味，實質澄淨耐聽，如同沁入土壤深處的露水般只要聽過一次就再不可能忘記，不管過去多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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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回到往常的青蔥歲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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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轉念想到自己正被年輕一截的少年擔心，伊凡又覺得這未免窩囊得過份。「沒事、只要能再拉長一點！」他咬牙豁了出去，想用自己手臂一條條暴起的青筋來換取分毫，大有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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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他忘記了一件非常重要，甚至說得上是最重要的事：他們之間哪裡還有什麼「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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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是這杯茶的回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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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為一句話而積攢的力氣也為一句話而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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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他上山是來還斗篷，又好比他進屋後自覺地執拾行李，他能拿什麼證明那杯茶並非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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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肯定不會是早早被摧毀的信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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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循環，混雜著過去決定的油墨譜寫著現在的故事，他們的關係注定不復從前，從他選擇不履行那個約定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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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的一聲悶響將伊凡從思索中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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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去，他看見茶几上放著一隻空了的茶杯，僅此而已，那個上刻還在喝茶的人、那個上刻還坐在沙發上的人、那個上刻還在跟他說話的人，不在了，不再在爐前、不再在客廳、不再在眼裡，哪裡都不在了，連原本放在那裡的斗篷都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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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在大腦意識到什麼前已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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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快步奔向走廊，不管不顧地拉住那個壓下大門門柄的背影。「你、都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不是說我要阻止或者什麼但你去哪裡之前就不能說一聲嗎！你這個直接消失人前的壞習慣到底什麼時候能改！去幫助傷患時是這樣去城堡見王時是這樣就連最後一次見面時也是……」脫口而出的責備在對方目光俯視而來的一刻兀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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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低頭躲避，猶如猝不及防被蓋頭澆了盆冷水般，發熱的頭腦一下子冷卻下來，就在沉默即將蔓延並將他溺斃其中之際，菲力克斯竟代替他只知道無聲嚅動的嘴唇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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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曼家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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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茫然抬頭，沒想到眼前人依然神色平淡，一臉沒聽見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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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回去見見父親。」菲力克斯又說，這次終於喚回伊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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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應該回去的，他大概也在等你吧，你們肯定有很多話想說，都幾年沒見了……」伊凡順著遞來的下台階走，但才剛回過神來，思路還不太清晰，走著走著差點就摔下去了，幸好在最後關頭及時找回重心。「夜路昏暗，你下山時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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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菲力克斯應了，對話就此順利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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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暗自鬆了口氣，慶幸沒再搞砸什麼，可惜這口氣還沒鬆到底又給提回去了，不明白菲力克斯為什麼不直接轉身離開， 而是放任一雙濃厚而深沉的黑眸繼續被他盈滿，像在無聲訴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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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看懂這是直覺還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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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菲力克斯向下快速瞥了一眼，莫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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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見狀奇怪，便跟著看了過去，這才發現自己還緊緊抓著菲力克斯的手臂不放，而且因為站得太近，佔盡了用以開門的所有空間，導致菲力克斯被死死堵在他和木板之間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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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無聲訴說著的是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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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鬆手後退。「我、也是時候回去再整理一下行李了。」接連失態讓出走的理智都看不下去要走回來了，它如同面具般一邊藏起不自然一邊展示著謙遜有禮的態度，彷彿回到把人拉進屋子前的那個時候——看著，竟和剛剛的菲力克斯有幾分神似。「仔細想想，那東西即使能打好結也不好揹去團長辦公室呢，搞不好還會被巡邏的騎士誤以為這是從哪家搶來的戰利品，你要是說不介意的話我也就不客氣了，把它留這兒再等明天清早來拿，你看這個安排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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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開門邁出房子的菲力克斯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反手將門關上。「都能留一晚了，就這麼一直留下去又有什麼問題。」一切重歸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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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一時愣怔，並未發現窗外景色始終如一，久久不見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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