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帶他來的酒吧,曾經他們和夏林一起來過,或許他們是真的很喜歡這間店。
不是播放爵士或藍調,這裡的音響飄揚出柔和的大提琴演奏,聽說是老闆本人的興趣,偶爾也會有駐唱歌手表演。
「每當想起夏林的時候我都會來這兒,這裡的吳老闆也是他的熟人。不過老闆並不知道那件事。」
臧十有注意到進到酒吧裡頭的夏楠模樣變得放鬆許多,在昏暗的燈光下好像也模糊了臉龐,拿起高腳杯晃著調酒再細細品味的模樣朦朧不清,不過那也不是很重要。
這裡沒有能夠讓他想起寧的東西或事情,所以他的心情還是沒有比較好,飲下面前小杯中的威士忌,他感覺腦子有點脹脹的,不太舒服。
「……夏楠,抱歉。但我要回去醫院了。」
男人扶著額從吧台邊的高腳椅起身,拖著慢慢的腳步走出店外,神智還很清醒的夏楠是過了幾秒才追上來扶他,說要幫忙叫車一起回去。
臧十昏沉的腦袋頓了下,本想拒絕說自己沒事的,眼前的畫面卻晃動一下,出現了半小時前進店的兩人,只有他一個人悶在最角落的位置不停喝著烈酒,也不顧同行的夏楠阻止。
會變成這樣也是自己的問題,不該麻煩他的。
「喂,你還想回醫院?」夏楠操作著手機叫了計程車,臧十幾乎是全身靠在了他背上,弄得夏楠有點難移動。畢竟臧十其實又高又壯,和只是身高高的夏林不一樣。
「給我回你家。」
他忍不住加重語氣吼了一下,接著把大熊般的臧十半推半塞地放進無人計程車後座,自己也上了車輸入臧十家的地址,避免這個神智不清的人跑去醫院給護理師添麻煩。
月亮從霧藍色雲層後探出了頭,漫漫白光灑在人煙罕至的柏油馬路上,粗顆粒仔細地反射光芒,好像小小又微不足道的希望。
夏楠的臉被照亮了半邊,他其實也喝多了,耳根子泛著淡紅色,睡意如浪般捲捲襲來。
瞥了眼後座,瀏海向前低垂遮住眼睛的人兒已經靠著頭枕睡著了,夏楠不禁拿了手機拍下這一幕傳給岳染,讓他拿給栩巍看,順便告訴對方她的爸爸會由楠叔叔安全送回他們家。
等到了目的地,夏楠叫醒臧十。金色眸子還是帶著一層陰霾,但睏倦感好像更重。
男人掙脫夏楠的攙扶,低聲道了謝。
「我自己可以走,謝謝你。」
輕輕推開夏楠,雖然對對方有點抱歉,但他累了,酒精讓他的頭不太舒服,一直想東想西也加深了這股不適。管他現在面前是栩巍的病房還是家,他想要快點擦個澡然後躺下,就算是醫院那個睡起床之後會腰酸背痛的沙發椅也罷。
他沒聽見夏楠對他說的「保重」便關上家門,跌跌撞撞地拿了睡衣就在浴室簡單擦澡。
一是他依稀記得酒後洗澡好像傷身,要是他隨便倒下了誰來照顧栩巍?二是現在臧十的頭腦清醒程度也不到能夠好好洗完澡再上床睡覺。
不過他還是很看重身體清潔。不斷洗毛巾擰乾擦拭反覆動作,直到嗅覺靈敏的鼻子嗅不到難聞的酒味為止才穿回衣服,順便洗了把臉。
夏天的睡衣是短褲,光著的大腳踏在冰涼磁磚地上挺舒服的,是先開好冷氣和溫度調節的房間也在打開門的那一刻便撲來一陣淡淡的肥皂花香。
他今天只有擦澡,身上沒有肥皂的味道。加上最近都是在醫院盥洗的,那裡的沐浴乳和洗髮精都是濃烈得嗆鼻的香精味,他不喜歡。
半瞇著眼坐到床鋪左側,拉起薄被子蓋到身上準備躺下時忽然醒了,意識清楚得不可思議,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不過不是因為突然退了酒意。
男人在床上挪著笨重的身體,移動到靠右側、離小夜燈比較遠的位置安靜躺下。金黃色的眸子放鬆地瞇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眼神望著身旁空空的位置。
寧又出門加班了嗎?今天沒有摸摸臉也沒有親親,他也不記得寧有溫柔地和他說今天要工作。
麥色的大手委屈地默默伸出被窩,拽著一旁沒有人睡的白色枕頭一角,慢慢拖行至自己懷裡,接著把臉埋進膨大的鬆軟,卻沒有感到滿足。
不對,寧今天不是去工作。
臧十心頭酸酸的,高挺的鼻子被大枕壓迫,卻仍奮力地嗅聞,好像那樣就能捕捉到月亮離開留下的殘影和他喜歡的味道。那股味道總是在寧的頸窩感覺最濃烈,卻也還是淡淡的。這樣的肥皂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寧的味道。
柔軟的髮使勁磨蹭柔軟的枕頭,溫柔閉上的眼角滲出淚液,滴落在白色的枕頭套,壓暗了純潔的顏色。
「……可惡。」
心臟被開了一個洞。無盡的黑深不見底,他看不見另一頭的人是否笑著在對他揮手。
一捲捲白浪拍打上覆滿黑沙的海岸,好像連海都被染色了,再也沒有月光照上來。留下細碎的泡沫,下一波海水又再次磨平沙岸,無聲地捲走那些足跡。
變成了雲,變成了天空。黑色的浪不會止息。只能一次次忍受著衝上心頭的憂鬱海水,抹平岸土、帶走碎末。黑沙還是黑沙,染色的水恢復不了原狀。
男人懷裡的枕頭都被壓成扭曲的形狀,一滴滴鹽淚啪嗒嗒掉得更兇,全都落在溫柔的月光上。
他很愛。越愛,就越不想忘記。
臧十不想要忘記寧,不想要好起來。不想要寧不在了,自己卻好好地過下去。
他們是星星和月亮啊,是要並存於夜空的,少了一個都不行。
他想要放任心痛著,這樣他才不會忘記自己失去的摯愛,不會忘記自己有多愛他。不知道離開的寧是怎麼想的,不過他不相信夏楠說的那句「他也不會希望看到你永遠都這個樣子」。
換作是夏林,他也做不到吧。
或許就某部分來說這是在滿足自己。但那又怎麼樣,他想要活在和寧一起度過的夏天,有什麼不對?
那樣青澀卻幸福,是身為前天使的他第一次經歷的悸動情感,理應深刻見骨。可今年的夏天只有他和栩巍兩個人,會睡在這張床上的甚至只剩下他一人。
沒有溫暖的身體可以擁抱;沒有柔軟的唇可以親吻;沒有漂亮的眼睛對著他笑。臧十不確定自己能夠在知道這些的美好之後,在沒有這些的人間活下去。
或許某天他能夠放下。放下並不是忘記,而是可以接受自己找個抽屜把這些回憶好好地收起來,那麼他或許就能好好地去祭拜寧了。
氣力用盡,男人卻仍然鬆鬆抱著青年的枕頭呼吸,沒有再失眠,卻做了不怎麼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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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真的有保護到你嗎?」
套著義肢左腿的女孩在病房走了一圈,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白色的病服,而已漂亮的黃色碎花洋裝,頸上戴著的小太陽吊墜在透明窗灑進來的碎碎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特別喜歡這個靠窗的位置,也喜歡陽光在父親的臉上留下漂亮的陰影。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楠叔叔剛好有事沒辦法來,所以託岳染送了花束過來,而那名少年此刻或許正在樓下等他們。
臧十拿好收拾完畢的行李袋,栩巍一手牽著爸爸,一手抱著大兔子玩偶離開病房。
他誠實和這個小傢伙說了蕭織和寧的壞消息,而栩巍沒有什麼太大反應,沒有哭或是表現出任何難過的樣子,只是淡淡問了他一句話。
「有,小巍。」男人揉揉女孩長長了的髮,接著抬手輕輕觸碰自己的右耳垂。那裡鑲上了星星形狀和月亮形狀的耳飾,和寧一人一邊。「妳好好的,這樣就足夠了。」
「那爸爸,我想去看寧哥。」
栩巍紫羅蘭色的眼睛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明知道女兒的要求他實在難以拒絕。或許是夏楠或岳染和她說了寧有祭壇,順便也解釋了那東西的用途了吧。
男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思忖了幾分,最後點頭。當他準備說讓楠叔叔跟岳染和妳一起去的時候,女孩幼小細嫩的手扯了扯他的上衣下襬,小嘴像是準備好講稿般地開合發聲。
「爸爸陪我去。岳染哥會帶花過來,我想分一朵給你和寧哥。好嘛,拜託。」
臧十怔得停下腳步,兩眼眨巴著,好像在栩巍的眼底看見了像寧一樣的古靈精怪與開朗,不禁嘴角微揚,重新牽好女孩的手。
他輕笑幾聲答應了,彎成新月的眸子卻仍盈著笑意,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都是誰教妳的啊,這些可愛的小把戲?
寧吧,什麼時候呢?
他好像能想見那名漂亮如瓷娃娃的黑髮青年表情帶著一絲驕傲,趁他不在家或是在補眠的時候教栩巍一些奇怪的事,可愛的畫面讓他會心一笑,沒有停下走著的步伐。
栩巍真的救了他,保護了臧十、也保護了寧。就算她的寧哥已經不在了,一整年的美好回憶卻都會存在他們心中,偶爾想起痛苦短暫難過也沒關係。因為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因樂而喜;因哀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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