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二O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巴比生性樂觀,樂善好施。在九歲那年,隨著父母親從英國的伯明罕乘著大船來到澳洲這塊陌生的沙漠之地。
當年因為父親生性嗜賭,家中所有值錢的家當都被變賣拿去償還賭債,母親睿智,為了挽救即將破碎的家庭與父親,變賣自己身上最後僅有的手飾,換得三張大船的船票,請朋友幫忙在父親喝得酩酊大醉時,連哄帶騙地給拉上船艙。我們沒有太多的錢,能夠在船上取得一席之地已屬不易,更別想要取得乾淨的床鋪可以休息。
母親運用自己的智慧,讓我與父親能夠在大船艙底謀得一臨時工的打工機會,於是小小的年紀我就有機會來到大船的艙底成為一名鏟煤的工人,我們將煤礦不斷地丟進指定的機器內,這樣大船才能順利地開航前行。
等到父親清醒已是上船後的第三天。起先父親對環境的改變,向母親大聲地咆哮,一點也不領情母親的用心良苦。母親在窄小的艙底內,眼淚不斷地下滑,再多的言語也屬多餘。小小年紀的我,這一幕在我的心上烙下深刻的印象,我對自己說:媽媽別怕,我會快點長大保護你!
大船抵達目的地的行程需要二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內我每天努力地工作,除了分內該完成的部分外,也會竭盡所能幫助其他的工人,因此在艙底獲得不錯的人緣。
父親的習性一點也沒有改,除了母親替他謀得的工作外,餘暇時間就買醉或與其他工人聚在一起繼續他所愛的賭博遊戲。母親雖然無奈,卻也束手無策。
巴比珍惜每一天的日子
,每天眼睛睜開,我會用最短的時間梳洗,隨即上工鏟煤,把握每一天的工作機會與所賺的每一分錢,希望這樣能夠讓母親減輕負擔與煩惱,自己的心中也會踏實一些。
隨著響徹雲霄的鳴笛聲,大船終於抵達築夢之地「澳洲大陸」,大船在雪梨達令港靠岸。等所有的旅客都下船後,我與父母親才隨著一群在船上工作的工人一同下船。舉目無親,眼下我們也不知道可以去哪裡。我的樂觀個性得自於母親的遺傳,即便在環境最糟的狀況下,母親也始終保持樂觀的生活態度,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轉機與善緣會出現的。
父親背負著我們三人簡單的行囊,領頭往碼頭附近的商店走去。在船艙上的工資早被父親輸得精光,母親一手插入口袋,手捏著那微薄的銀兩,那可是兒子賣命每天工作所得最後的救命錢!肚子真的很餓了,我拉著父親的衣角,用手指向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父親不發一語,只是對我點點頭,示意他明瞭我的需求,這時父親將眼光投向母親,母親說:「錢還夠吃一餐。」我們選擇一家看起來乾淨簡樸的小吃店坐下,母親掂掂口袋的銀兩,點了三份最便宜的餐點及三杯乾淨的水,就這樣解決了下船後的第一餐。
餐後,母親向老闆詢問:「老闆!我們從遙遠的地方來,人生地不熟,不知老闆有沒有認識需要請工人的老闆,可以幫忙介紹一下?」這時坐在一旁用餐,頭戴牛仔帽的一名高大男子,滿頭金髮,看著母親的臉,隨即發現站在一旁的父親與我。只見男子搖搖頭後起身,未等老闆開口隨即接口:「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說話,我好像聽到你們想找工作是嗎?」母親猛力地點點頭,幾近乞求的眼神看著這位金髮男子。男子繼續說:「離這裡一百公里外有一座大牧場,老闆最近擴大牧場經營,需要一些能做事的人手,也許你可以去那裡試試運氣。」母親隨即表達感謝之意,有些為難地說:「我們剛下船到此,人生地不熟,不知可以如何前往?」母親認真的態度感動男子,男子隨即表達自告奮勇願意載著我們三人一同前往,雖然這與他要前往的地方完全反方向,一點也不順路。此時的父親則是呆站在一旁,任由母親的安排,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順從於母親的主導。
馬車一路顛簸走了好長一段路,一望無際的大地,藍藍乾淨的天空,這是我對澳洲第一次的印象。馬車終於停了下來,一片原野,圍著簡單的木頭柵欄,大群的黃、黑相間牛隻散落四處,低頭啃食著牧草,原野的另一頭則是羊群與馬匹。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牛、羊與馬,我的腦中開始浮現自己與這些畜生互動狀況的畫面,心中對新環境、新生活充滿期待。
金髮男子名為鮑勃。鮑勃將我們留在原地,自己則四下尋找牧場主人。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兩人一起出現在眼前。牧場主人看到父親瘦弱的身軀,再看看年幼的我,隨即目光轉向母親堅毅的雙眼與布滿風塵的臉上,最後轉向鮑勃,皺皺眉頭。這樣的表情我一點也不陌生,這與母親介紹我上船做鏟煤工人時工頭面部表情一樣。我懂得老闆認為我是一個小孩,做不了什麼事,不等老闆開口,我趕緊向老闆解說自己在船艙底工作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報告。聽完後,老闆眼光再並交代工作內容,唯一的條件是沒有宿舍可以提供。母親珍惜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機會,央請老闆可以讓我們三人在馬廄內棲身,但請老闆供應乾淨的水源與三餐。老闆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以點頭的方式同意母親的請求。
就這樣我們搞定了基本的生活所需,算是暫時安定下來。在這陌生的環境裡,我們要照顧三百頭畜生的吃、喝、拉、撒、睡,行住坐臥皆一同,可以說二十四小時的陪伴。
這片原野離最近的住戶也有好長的一段距離,母親與我喜歡這樣的環境,至少可以讓父親遠離一些酒肉損友,讓我們母子可以暫時有個清淨、安定的生活。巴比不怕苦,只要一家人可以安定、平穩過日子,就是最大的幸福。
少了酒肉朋友的呼朋引伴,父親開始把重心轉移到學習照顧牛、羊、馬的身上。父親常常一邊清理牛棚,一邊自言自語對牛彈琴,有些有靈性的牛隻會抬起頭來看看這個人的一舉一動,再低下頭繼續吃吃草、喝喝水。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我們待在這個牧場已有三年的時間,巴比長大了,體格也壯碩許多。
每隔一段時間,牧場主人與從事屠宰行業的鮑勃便會回到牧場,挑選可以進入市場交易的牲畜。每逢這一天到來,我就會跑去躲起來。這些畜生跟自己朝夕相處,早已彼此熟悉,雖然巴比不懂牠們想表達什麼,但是從畜生的雙眼看出滿滿的無奈與哀戚,這讓我的心感覺很痛,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尤其是當牧場主人與鮑勃出現在牧場的日子。
我的工作表現讓牧場主人非常滿意。這一天天剛亮,鮑勃早早就來到牧場大門口,揮著右手向站在馬廄門口的巴比打招呼,我與鮑勃早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由於年齡的差距,我常常從鮑勃的口中了解另一種成人世界的樣貌,那是一種積極向上正向的力量,我從那裡看到人生的遠景與希望。
這一天鮑勃私下來找我,希望我能夠幫忙他管理整個屠宰場,當下我拒絕了這份盛情的邀約,不是自己多麼厲害能幹而拒絕,而是屠宰場是我最心痛的終點站。我不忍心朝夕相處的牛、羊最後進入這樣的墳場,自己怎麼能夠去選擇一份讓良心不安的工作!
鮑勃理解我的難處後,也就不再勉強,自己的慈心反倒是觸動了鮑勃內在的悲心。鮑勃從三十五歲後,就有種不穩定的心痛隱疾,椎心之痛有時可以讓他在地上打滾,痛不欲生。往常鮑勃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從心疾的毛病開始出現後,改以三餐茹素。在之後的兩三年接連開始出現行動困難,再也無法一如往常自由來去至牧場看望巴比。鮑勃是巴比的第一位忘年之交。在一次牧場主人來到牧場時,巴比懇請主人能夠讓自己有機會去看看這位老朋友。這天主人心情不錯,毫不考慮,要巴比放下手邊工作,換件乾淨的衣服,隨同前往鮑勃的住處。
當我一腳踩進大門看到躺在長沙發上的鮑勃,我幾乎不認識這張扭曲變形的臉,雙腳變得粗細不同。滿面蓬頭垢面,久久未曾梳洗的感覺,滿口胡言亂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問牧場老闆:「請問鮑勃這個狀況有多久了?」老闆用手跟我比了一下「三年了」。我這才明瞭那日鮑勃來找我的原因,原來他早已知道自己身體健康狀況亮紅燈,不放手也是沒有辦法。我不明瞭為什麼一個身材高大俊挺的男子怎麼被病魔折磨成這個樣子,不成人形,真的很可怕!
我的父親這幾年在牧場整個人改頭換面,戒酒、戒賭,這完全要感謝我的母親與惡劣環境的磨練。我感謝牧場老闆的用心良苦。直到第五年過去,一天,牧場老闆領著我們一家來到一間漂亮的房舍。房舍坐落在牧場的北邊邊陲,初到牧場時,我們一直被告誡不能接觸這裡,這是老闆的住所。高大寬闊的白屋,打理得清潔整齊。白屋的周邊種滿紫色的樹花,非常漂亮。
我們緊隨在老闆身後,老闆用鑰匙把門打開。房內陳設乾淨整齊,家具樣樣齊全。父親跟隨在牧場主人身後,主人突然轉身,拉起父親的一隻手,將自己手中的鑰匙交到父親手中,並說:「湯尼,你們一家這幾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這棟房子你們值得擁有,從今天起,就搬離馬廄住進來吧!」母親跟在父親身後,早已熱淚盈眶,對老闆不斷行九十度的彎腰鞠躬禮,表達自己內心深深的感謝。
牧場老闆扭轉了我們一家的命運,打從那一刻起,我告訴自己:將來如果有能力,我也會像牧場老闆一樣,對需要照顧的人,適時地伸出援手。有時一點的小施小惠,影響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我在牧場待了一輩子。當經濟條件改善時,我拿出一半的財產,幫助貧苦的家庭與孩子。我終身未娶。
九十歲那年,一天夜裡在睡夢中,我看見肢體殘缺的鮑勃站在遠處看著我,一對懇求的眼神向我求救。鮑勃的身後排列著滿滿,排隊等待,受傷的牛群,鮑勃的前方則是一排排排列整齊的牛、羊,牠們曾經都是我飼養過的動物,我認得牠們的眼神。這樣的夢境不斷地重複出現,我的體力也一天天變差。
瑪莉是我雇請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婦人。這天我看到瑪莉慌慌張張地跑進跑出這棟白色的建築物,一會兒瑪莉領著一群人進入屋內,我的肉體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面帶微笑。我看到我曾經養過一頭最愛的牛,名叫強尼,站在門口等著我,一如往常等待我牽著牠四處走走。就這樣我的靈魂跟著強尼離開白屋,去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怎麼知道自己變成一頭牛,一頭得寵的牛!
這幾天一道光束照耀我的身軀,我被褪去牛身,重獲人身。過往的種種,從記憶中重新喚起,我不懂自己為何會變成一頭牛。我被請到一個稱為法性土的地方聽經,這幾天似乎慢慢懂得一些蘇佛所說的道理——因果循環。這個法很棒,我想要多聽一些道理,這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
原來自己養牛也是一種罪過,鮑勃的生病也是因果來的,殺業很可怕,吃肉的因果也很可怕,人生再來過,誰敢吃肉啊?巴比勸大家一起來吃素,不要再造殺業了!這些動物成為動物前,也是一個人,被這樣大卸八塊給殺了,想到自己都不寒而慄。聽經聞法後,巴比也想要加入澳洲香光大佛寺的救世團隊,請問蘇佛,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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